第十三章 雙面人
春雨綿綿，道理泥濘，由於周瑜和幾個護衛受了傷，為了安全，我們在山腳的客棧留宿一宿。
我換了身衣服，正準備睡覺，卻聽見娉婷和奶娘的說話聲。
娉婷道：“我聽大夫說，周大人傷的不輕，似乎危在旦夕。”傷了一隻手臂而已，周瑜沒有那麼脆弱吧？！
奶娘重重嘆了口氣，“是呀，我也看見了，雪白的衣服都染成了鮮紅色，流了不少血啊。”莫非傷到了動脈血管，才會血流不止？！我從被子裏探出頭來，豎著耳朵留心聽她們的談話。
娉婷也嘆了口氣，道：“大夫還說，若是周大人熬不過今晚，恐有性命之憂。”什麼？！我“蹭”的一下就從床上坐起來，嚇了兩人一大跳，“小姐，你還沒睡？！”
清咳兩聲，我不緊不慢的穿上鞋，“今晚的月色不錯，我出去走走。”
兩人面面相覷，不着痕迹的對視一眼。娉婷上前為我披上外衫，輕聲叮囑道：“小姐，夫人和大小姐住在隔壁，剛剛睡下。周大人在二樓的天字房，也就是樓上拐角處的那一間。夜晚更深露重，小姐莫走錯了房間，早些回來。”
我怔了一下，掩飾道：“我就在走廊里賞月，說這麼多幹嘛？！”說完，就拉開門，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
夜雨淅淅瀝瀝的下着，帶着冰冰涼涼的感覺，寒到人的心裏去。我看了看昏暗的天空，不經為自己找的爛理由暗自扼腕！賞月？現在連月亮的影子也沒有，還賞月？！
走着走着，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樓道里。我愣了愣，順着黑乎乎的樓梯看上去，兩三盞油燈在夜風中劇烈的搖曳，頗有些神秘與詭異。不經讓我想起，中世紀的西方某個城堡里的吸血鬼傳奇。
心裏糾結着，還是一步一步的上了樓。剛走到樓梯拐角處，就聽到孫策爽朗且有磁性的嗓音。
“公瑾，你不認為小喬很有意思嗎？”我頓了一下，他們好像在討論我。當下就停在原地，屏氣凝聽他們的談話。
“伯符，我們說好了，你娶大喬我娶小喬，難道你想反悔不成？”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虛弱，看來，當真傷的不輕！
“這又如何？男未娶，女未嫁。我現在反悔又如何？”
沉默了，長久的沉默。我只聽見自己凌亂的心跳聲……
“如此，公瑾只能……”“唰的”什麼聲音，然後周瑜的聲音再次響起，“拔劍吧，伯符，贏的人便可抱得美人歸。”不是傷得很重嗎？還有精力比武？！
“哈哈哈哈……公瑾對小喬果真動了真情，居然不顧同襟之義要與伯符決戰。伯符只是開個玩笑，何須如此認真？不過這個小喬……誰在外面？！”
我一驚，急忙開口，“是我。”
門后一陣輕微的響動，半晌，門開了。孫策穿戴整齊的站在我面前，故作驚訝的問道：“小妹，這麼晚了，你怎麼……”
“我？”我回過神來，回想奶娘的神情，方才恍然大悟，娉婷和奶娘是故意引我來的！我笑了笑，“沒事，我回去了。”
“咳咳咳……”床上傳來某人故作虛弱的咳嗽聲，孫策趕緊上前攔住我得去路，“小妹，公瑾傷得很嚴重。姐夫是個男人，沒有你細心，上藥這種事還是交給你們女人，我下樓去熬藥。”說著，就塞了一瓶葯在我手裏，回頭沖周瑜眨眨眼。周瑜居然也眨了眼睛。
我目瞪口呆，這兩人，當我是瞎子嗎？！
捏着藥瓶，一絲邪惡的笑浮上我的唇角，轉身關上門。緩緩走到床邊，我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的把他的左手放在我腿上，抹了藥膏在手上，輕輕的為他塗藥。瞥了一眼床上的某人，閉着眼睛咧開嘴笑得一臉愜意，我的心一橫，使勁點了點他的傷口。周瑜呻吟出聲，條件反射的縮回手，我卻抓住他的臂膀不放，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替你吹吹。”
我俯下身輕吹他的傷口，見他相信了我，強憋住臉上的笑意，來回抹了葯。最後，乾脆狠下心揪了他的臂膀一下。周瑜立即睜開眼，掙開我的手，蹙眉，“小喬真粗魯。”
我咧開嘴，柔聲道：“我還以為周大人能夠再忍耐一會兒，想不到……小喬還沒玩夠呢。”
周瑜愣了愣，“你……”
我站起來，瞥了他一眼，冷聲道：“不是說危在旦夕嗎？為何還能像猴子一樣活蹦亂跳？莫非是迴光返照？！周大人，騙我很好玩嗎？！若是您覺得無聊，大可以玩其他人，別玩我！你玩不起！”拂開袖子，我氣極，正想離開，卻被某人拽住了袖子。
“是，公瑾是騙了你，但傷是真的……心，也是真的。”
我呼了口氣，轉臉瞥了他一眼，只見手臂上的傷口已然裂開，血，一滴兩滴，滴在了床上。心莫名的一緊，我逼自己冷淡再冷淡，“總之，騙人就是不對！”
他自嘲的笑笑，那雙褐色的眼眸漸漸加深，蘊含著幾分傷感，幾分落寞，幾分失望，幾分痛苦，“小喬，你的心，我猜不透。”
“那就不要猜了。”我咬咬唇，逼自己不去注視他那雙我迷戀的眼睛。他沒有回應，我只感覺一道炙熱的視線停留在臉上，熾熱的令我不敢與他對視，只能怔怔的盯着那道傷口。他的手輕柔的，萬分小心的，撫上我的臉。我卻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炙了一下。一驚一顫一退，快如疾雁。
一種微微的苦澀在他的眼眸中蔓延開來，咧開唇角，艱難的開口，“小喬，你當真狠心。公瑾受了傷，你卻連一眼也沒有停留在我身上，甚至是……”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公瑾當真如此令你厭惡，厭惡到救你之時，拉着你的手你也迫不及待的想要掙開！”
我怔了怔，突然有股衝動想把一切都告訴他，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又猶豫了，如果我道破了真相，就連這十天相處的機會也沒有了，一切將回歸為零，所有憑空出現的關心和關愛也會瞬時間消失無影無蹤。有時，我也卑鄙得想，取代小喬，什麼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取代了她，我就有了母愛，有了家，有了……周瑜！
但是，不可以。
既然知道了他們的結局，知道了他們的幸福，我就更不能去插足了。我不是怕死，在這個世界上我無牽無掛，我怎麼可能怕死？！我是怕，生離死別……如果我嫁給了周瑜，一切就已成定局，我必須沿着小喬的路走下去，直到抱着心弦琴……殉情。一個母親可以拋棄自己的孩子殉情，可想，她是何等的絕望！既然如此，我情願做一個旁觀者，在離開他之後放聲哭一場，結束這段不該有的戀情，然後，瀟洒的離開這個世界，就像幾個月前離開郭嘉一樣……
我重新坐到他身邊，拾起他的手覆在臉上，“小喬發誓，絕無半點厭惡公瑾之意。如果討厭你，又怎麼會去而復返救你，又怎麼會……吻你。但是，或許小喬並沒有傳聞中的那麼優秀，所以，給小喬幾天的時間可以嗎？這段時間，我們都不要見面，下一次相會，必定會讓你見到一個全新的小喬。”
“不行。”周瑜脫口而出，他沉了臉色，“不要全新的小喬，只要你！”
我怔了怔，總覺得他意有所指，卻也無心再深究他話里的深意，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隨便你。”
“若是真能遂了公瑾的意，那便好了。”周瑜暗了眼色，“小喬，為何你給我的感覺如此奇特，就好像……咫尺天涯……明明你就在公瑾的身側，為何公瑾卻觸不到你的心？！不過，即使如此，公瑾也不打算放開你，就算是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
飛蛾撲火？究竟誰才是那團火？那隻笨蛾？！
我的眼圈漸漸紅了，趕緊用手抹了藥膏，想要替他上藥，他卻縮回了手臂，神色黯然的說道：“不必了，我自己來。”
“我幫你。”心裏覺得內疚，我將他的手臂扯了過來，“放心，我不會再捉弄你了……那，你再動弄痛了，就不管我的事了。”
“你輕點。”他脫口而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看來周瑜方才真的被我弄痛了。我將葯輕輕點在他的傷口上，輕聲問道：“疼嗎？”
“啊！”誇張的叫聲，一聽就是裝出來的。
我抬眼瞪了他，“你又騙我？！”雖然如此，我還是低頭輕吹他的傷口，生怕又弄疼他了。
“小喬……”周瑜低低說了一句什麼，忽然伸手摟住我的腰，低下頭，唇輕輕覆到我的額上。我全身一震，感覺額前的薄唇是那樣的柔軟清新，彷彿夜間凝結的水珠，帶着一陣淡淡的清香侵入我的肌膚。那吻從我的眉心一路下滑，落在我的眼睛上，鼻尖，最後輕輕的吻上我的唇。溫柔的吻，細細的舔舐，他的舌一遍又一遍滑過我的唇，直至我鬆開緊咬的牙與他糾纏。
支撐在他胸膛上的雙手漸漸無力，我只能趴進他的懷裏接受掠奪。
“……瑜，不能，不能呼吸了。”
周瑜頓了一下，含着我的舌重重的吸允，然後放開了我。平復半晌，方才低沉道：“小喬，往後，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不可以身犯險，知道嗎？”
我點點頭，一時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能任氣氛曖昧下去。突然，一個問題盤旋在心頭，我咬唇，問道：“周瑜，為何要捨身救我？”
周瑜愣住，唇邊化開一抹苦笑，“因為小喬，值得公瑾捨身相救。”又是小喬？！我的心有些澀痛，娘救我，是因為我是小喬；周瑜救我，也因為我是小喬。而東方彥，不過是個可憐蟲，就連這點關心，也要藉由她之名才能得到！小喬，你可知，我有多嫉妒你嗎？！嫉妒你到癲狂地步！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房門口，我敲了敲門，沒有回應。我再敲，還是沒有回應。最後，我輕輕推開了門，輕聲喊道：“奶娘，娉婷，我回來了。”
依舊沒有人答話。
心中有些慌亂。拿起花瓶，我躡手躡腳的走到屏風后，正想吹滅油燈，只聽“砰的”一聲，門就關上了。我急忙回頭，一支冷劍早已架上了脖子。
“大喬還是小喬？”那人帶着銀色的面具，一襲黑衣，頭髮隨意的披散在腰間，一雙銳利的目子掃在我臉上，彷彿能透過我的眼睛看到內心。我眯了眯眼，將花瓶放在桌上，低下頭去，故作卑微的瑟瑟發抖，“大爺饒命，小的只是喬家的奴婢，不是小姐。”
“別跟我耍花樣！”他的手一抖，我能清楚的感覺到劍上所散發出的肅殺之氣。我看了看他，知道此人動了殺念，也不敢再玩花樣，只能亮出底牌，以免遭來殺身之禍。
“大家本是同道中人，相煎何太急？！”
“同道？”那人頓了一下，“此話從何說起？”
我冷笑一聲，殺手遇上了騙子，這遊戲有得玩了。我贏，則有一個喘息的機會。我輸，並不代表他一定贏，可能會玉石俱焚……算來算去，還是陪他玩玩比較划算！
“笑什麼？！”
“我勸你別動氣，受了如此嚴重的傷還是心平氣和的好。”我斜睨了他一眼，從進屋的一剎那，我就聞到了股怪味，剛開始我還以為是周瑜的藥味，現在看來，是面前這位仁兄的味道。
“我笑你，是因為你是個失敗的殺手！”
“你……咳咳咳……”那人劇烈的咳嗽起來，看來果真傷的不輕，很有可能是今天逃走的幾位刺客之一。我心下微動，面無表情的抬眼看他，“因為，我既不是大喬，也不是小喬。”
“不可能！如此絕色女子，除了大小喬之外……咳咳咳……”
“嘖嘖，”我似是惋惜的搖搖頭，“大哥，你忘了易容術了吧？！”
那人愣了一下，目光犀利的看向我的臉。我在心裏暗喜，居然讓我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如果我說我與小喬長的一模一樣，估計打死他他也不會相信。
“這是我的人皮面具，要用藥水才能取下來。”我摸摸自己的臉，對着銅鏡微微一笑，“這張面具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你可不要出來破壞我的計劃！”
他愣了愣，還是不相信的搖搖頭，“別以為這樣說了我就會相信！你分明沒有武功，讓我如何信你。”
“大哥，若是不自廢內力，恐怕我一靠近孫策，就露出馬腳了吧？！”我輕輕挽起左袖，指着上面的刺青，“一個大家閨秀是不會有這樣的標記吧？看到這個刺傷沒有？”我指着曾經留下的疤痕，“為了接近孫策，我自廢了武功，自毀了容貌。”
那人定睛一看，似是相信了幾分，正想走近看個明白，我卻放下袖子輕聲說道：“大哥，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進水不犯河水，你何苦要為難我？”
“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輕輕挑開他的劍，那人愣了愣，輕輕放下武器。我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這是我的私事，請大哥不要追問。今夜之事，我不會向任何人提起，你可以放心的走了。”
那人怔住，忽的抓起我的手，“我們合作。”
“為何？”我有些詫異，與他合作無疑是與虎謀皮，能推就盡量推。
“若是不與我合作，我馬上就殺了你！”感覺手腕一振麻痛，想必他是抓住脈門，只能趕緊賠笑，“這樣也好。以我現在的武功，根本就不是他們兩人的對手。若是有大哥相助，必定能馬到成功。”我東方彥就像彈簧，能屈能伸，忍一時之氣，天下太平！
“別敷衍我。”下巴被抬了起來，他緊緊盯着我的眼睛，“你下一步要做什麼？”
我想了想，突然發現他可以幫我一件事，“找到真正的小喬。”
“哦？”那人邪惡的一笑，“想不到你如此心狠手辣，想要斬草除根？！”
“不，大哥錯了。”我笑的意味深長，“我想大哥幫我找到她，然後帶到我面前，我要……控制她。”
他看着我，也笑道：“看來你的計劃很周密。既然如此，我自然會幫你。但……咳咳咳……”
“為今之計，大哥還是先覓一處地方養傷為好。”我站起身來，走了一圈，發現奶娘和娉婷躺在地上，似乎只是暈倒了，頓時心裏的大石落下。為了表明我的誠心，我提出了一個連我自己都鄙視的建議，“孫策有一個護衛臉部受了傷，你可以冒充他，不過，要做的乾淨一點。”
他眯了眯眼，“果然‘最毒婦人心’。看來，我得小心你。”
我冷笑，“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何況，只是區區一個護衛而已。”
“好一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越來越欣賞你了！”他勾了勾唇角，正準備離開，我卻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等一下！”
他頓了頓，方才回過頭來。我從梳妝柜上拿了些珠釵，又把藏起來的五十兩銀子交給他，見他不解，我深呼吸一口氣，不捨得說道：“入室盜竊總得有些收穫吧。這些東西只是交給你保管，事成之後，你的原封不動得還我。”
他讚許的看了我一眼，“果然是心思慎密之人。”
他走後，我抹了抹額頭，全是冷汗。命算是保住了，卻惹來一匹狼，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我在心中思量了半晌，深知麻煩已經惹上了身，就只有硬着頭皮幹下去，說不定往後還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故意弄翻胭脂盒，掩飾屋裏的藥味，又從柜子裏翻出衣服，撒的到處都是。好！一切準備就緒，只欠東風！
深呼吸口氣，我嘶聲大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