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羈(12)

不羈(12)

午後,雲層從剛剛的那塊缺口處,圈圈分渠,明亮與陰沉之間,冬與春,過去和未來。

這樣坐着很愜意,他們仨此起彼滅的煙味,聞着、聞着想起了爸媽。小時候,爸在另外一個城市工作,媽一個人將我從剛出生一手帶到六、七歲。那時的通信幾乎只有信箋,爸偶有回來探望我們,就在信里提前一個月告訴某個日子;雖然,他常常就直接回來了,或者打個電話給總機房留個話。媽,還是特別想去接他,她更想的是提前把飯菜準備好。她穿戴整齊,把我從幼兒園提前接回家,抹乾凈臉,換上整潔的衣服。我們早早地去地質勘探隊大院後門,那裏的幾里地外有個渡口,那渡河是贛江支流的小支流,爸下了火車后坐一段長途汽車,從贛江邊的向塘沙河大橋下車,再坐一段蓬船,由大河轉小河,進來就到這裏。

地質隊後門外的這條小河其實非常寬,逢五、六月份的雨季,河面幾乎漫過高高的河堤,淹向岸兩片的水稻田。

河堤上的土路很寬,媽常常拉我並排在西邊這側的河堤上散步,堤下清涌的河水滾滾而流,另一邊的水稻田,方圓有致,綠色的秧苗,春夏里鬱鬱蔥蔥,綠意盎然。河堤雖然很高,比小平房的屋檐都要高去很多,卻因為長滿了青草,茁壯如韭菜粗的青草,堤坡比較緩,走在上邊即使是高,也不覺害怕。就要中秋了,朝遠處望去,一邊是夕陽下稻田間的金色,一邊是青綠色大河上駛來的蒸汽蓬船,岸兩側斜坡上早就蹲坐了等待親人的老表。儘管所有人都知道一艘船過去,下一艘一會還會再來,卻還是因為接到,亦或沒有接到,有人喜出望外,有人愁。

爸,從那蓬船里出現時,總是着裝整齊,通常站在離船頭較近的地方,一手拉着蓬頂的鐵管,一手拎行李,弓着身子探出頭瞧望河堤這邊。如果是書信講好了,他都比較準時,很偶爾也會因為火車或是汽車晚點而趕不上接駁的最後班蓬船,只好從沙河大橋走回鎮鄉邊隨便找處招待所住一宿。當最後一班蓬船過去,知道爸沒能趕上當晚到家,媽只好失望地拉着我從一群同樣失望的老百姓間,抹黑向幾裡外的後門走去。媽,有時候會默默地抹眼淚,我問她怎麼了,她說沒事,我說明天一早就見了,她自言自語說不要緊,就只是擔心他不捨得花錢住招待所,講他會隨便找個打烊了的國營小賣部水泥門廊,用行李包當靠墊睡一宿,凌晨吃街上早開的一碗白皮面;然後,走幾里路去橋下渡口趕最早的一班蓬船“回家”。

那也是為什麼頭一天沒有按時回家的他,第二天總是很早,我沒醒就回來。迷糊間,聽見他倆在隔板間旁的廚房說話,

“這個,昨晚燒好的,你嘗嘗,肉是前天才用糧票買的,我存了半個月不捨得用。”

“你也吃一點,喏,來。”

“咳,我不餓,你累了,又跑了那麼遠的路。”

“你可比上次間瘦多了啊,素梅。”

“。。。,你也是。啊呀,這肉是不是不香了?你看看,昨晚就燒好了的,香味肯定跑掉不少。”

“哪裏,好吃的很呢!你也吃啊,這肉肥得很,真香!”

我醒了,蒙頭被窩裏假裝沒有醒。難得的一個早晨不用爬出被窩去幼兒園,多希望這樣一直窩着被窩裏,聽他們講話。媽媽肯定是一大早悄悄起床把頭一夜的酒菜備好,收拾整潔了自己,像昨天傍晚那樣,趁着我睡覺,自己去渡口,像我未滿去幼兒園前時,

她要上班,只好把我鎖在家裏自己。

--

我打了個不長的盹,醒來時紙杯在身邊,裏面有小半杯酒。艾迪他們正圍坐在一隻白色的一次性飯盒旁,啃排骨。

JACK吧唧嘴的聲音很大,並不時地伴隨着吮吸手指的聲響,約翰和艾迪則啃得靜悄悄。我忍俊不禁地笑了,他們津津有味,似乎沒有聽見我醒來。我撐着身子,靠在牆邊,捏起杯子喝了一開口酒,神清氣爽地欣賞他們蹲坐飯盒旁,你一隻我一隻地用手指夾出排骨放到嘴邊“滋滋”地牙咬。

“嗯?”

約翰向艾迪挑眉,朝我努努嘴,意思看見我醒。

艾迪扭過頭,把嘴裏的排骨抽出來問我,

“吃兩塊吧!”

說完就伸出左手拖住飯盒,向我走來,

“喏,拿兩塊,多的很呢。”

“這是啥?”

“越南排骨。”

黑色的排骨,一條條橫躺在白色泡沫塑料飯盒裏,上面灑了炸乾的白色洋蔥碎、白芝麻,叫人頓覺特別有食慾,排骨看起來稍稍有點干,肉非常緊實,幾乎是瘦肉,靠近骨頭的、連着筋膜的部位微微有要脫離那長長彎骨條的意思。

我抬頭望着他,一手拖着飯盒,一手拿着一根啃掉一半的排骨。

“艾迪,我不餓。”

“不餓也拿幾塊。”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沒有那麼不好意思,我就是不願意伸手去飯盒裏,可還是撿了一根我覺得比較小的排骨,只是不想看他一直站着,甚至希望他趕快走開。

我啃了一口,骨頭上邊的肉很厚實,一口下去連肉帶筋,才撕掉不到四分之一,卻滿滿地塞進嘴裏。肉嚼起來沒有看上去那般干,也沒有特別多肥油,入口的是一絲一絲綁在一起的瘦肉纖維。很久沒有吃到這樣的肉了,我覺得臉彷彿針扎般疼痛、滾燙,一直燒到脖子根。剛剛醒,沒有感到餓,大概是腸胃還熟睡着,我把剩下的四分之三排骨橫在未喝乾酒的一次性杯口,打算等一會腸胃蠕動醒過來,嘴裏的唾液分泌多時,再撿過來猛啃上三四口,細細地咀嚼,慢慢過上一小會葷癮。

艾迪又走過來說我們要去圖書館外邊過夜,因為明天早晨四、五點左右,超市要從後門上冷鮮食品,蛋類、肉和乳製品等等。

他講明天的圖書館也關得比較早,下午六點就閉館。我知道是啥意思,只是不知道沒有手錶和手機,怎麼知道準確的時間。

我對於在哪裏過夜,沒有過多要求,只要是能遮風避雨,想必這些早已是他們仨考慮過的,還有就是最好別一大早就起來,捲鋪蓋。晚上對於我們而言,大部分時間並不是睡覺,那麼濕冷的空氣,想要睡着還真不是件簡單的事,夜裏這麼熬着熬着,臨近天光時,身心疲憊,昏昏欲睡,上一秒眼睛還睜着,下一秒坐着就打盹。

二月末,三月初的下午依舊是冷的厲害,臨近傍晚時更覺天寒地凍。然而,這一年冬天畢竟還是走到了盡頭,風中夾雜着微弱溫暖,暗沉厚重的雲層,常有被外空烈焰灼出窟窿時,四下的金光攪熱了寒冷。天,藍色,泛金光的藍色,多像小時江邊的金沙碧浪。

但,傍晚時光還是短,從有黃昏的感覺到小巷外邊的華燈初上,並沒覺得過了多久。

艾迪說,“我們走吧!去圖書館外面。”

去圖書館外面意味着明早睡不成懶覺。

“要早起啊?”

“嗯,早起。”

早起一般意味着整夜不睡。如果按照正常居家習慣,早上這一覺相當於午後的午覺,而下午到傍晚間的常常是正覺。

艾迪“嘿嘿”地乾笑兩聲,山羊下巴上毛茸茸冒出的鬍子,隨腮幫子抽動地向前揚揚。

我們簡單收拾好東西往圖書館去,臨走時還不忘將地上幾塊紙殼箱紙板撿起插進手推車裏。我們之前很少撿走紙殼板,除非是遇見質量特別好的,能帶走就帶上,鋪在地上比一般的舒服好幾倍,也更隔寒。這些紙殼板從地上疊起來還真不少,四個人的鋪位幾乎塞滿一輛空車。

我把我的一次性紙杯捏凹進去,好拿在手裏,要不是裏邊有排骨,我就把它捏平整后塞進羽絨服口袋。

媽,從我小到大一直都很不喜歡衣服被油膩膩的東西搞臟,她說泥地里打個滾都好過這個。我後來,我也明白,好好的一件衣裳,尤其是外穿的,染上油漬后居然真的很難洗掉,然而不去掉的話,上面星星點點的印跡,叫人看了的確特別邋遢。

他們仨各推了一輛車,約翰車裏的東西最多,也最重,我就用一隻手扶住車把幫他推。

從超市後巷外向圖書館去的街道上抹了一層淺薄的雪,完全不知道什麼時候下的,小車輪子壓過雪,“吱吱嘎嘎”,一幅欠潤滑油般不靈活的聲響,手上的阻力頓時變得很大,費勁不少。約翰似乎喘得非常厲害,剛過了一個紅綠燈路口,汗珠從臉上淌下有綠豆大,上了行人路又推了幾步,實在是喘得頭暈目眩,乾脆站着干喘氣。艾迪停下推車,扭頭說是他老毛病,最近這兩年常常這樣。JACK說他年紀大了,缺乏運動,還胖。我楞了一下,看了看JACK和艾迪,心想這樣還能胖?

我讓紅鬍子去邊上歇一下,我來,就伸手去推,他沒有坐,而是呼哧呼哧地挪步在旁邊,冰涼的夜色里,呼出的氣變成清冷水珠,晶瑩剔透地凝結在紅色打卷得大鬍子上,滾動。

快到圖書館轉彎時,耳邊一陣風,我被什麼撞到,腳下一滑,側身了出去,手裏的紙杯滾落掉在地上。我舉起滿是雪的手使勁摸被撞懵的頭,抬頭看一個年輕男孩筆挺地站着,我以為他是要道歉,這裏人大都比較客氣,就算不是自己的冒失,也通常會講句,“對不起”;不過,對方看來完全不像那麼回事。

見我看着,他嘴裏罵罵咧咧,“臭要飯的流氓。”

我一陣惱火,爬起來發現他比我矮個頭,

“不是流氓!”

“臭要飯的流浪漢!”

“去你媽的流浪漢!”

“流浪漢,呸!花納稅錢,骯髒的社區蛆蟲。噁心!”

聽到“蛆蟲”,我罵人的話到嘴邊,生咽下肚,惡語在肚子裏被燃成燥熱的火焰,我不擅長打架,但只要是開始,就不能讓它輕易結束,搞個你死我活,搞不到臉上開花,也叫他屁滾尿流。無風的灌木叢邊,耳根抽搐起來,我捏緊拳頭一觸即發。他毫不示弱地側半個身,抬起胳膊擺出搏鬥的樣子。

我還沒來得及做出動作,就被從後面抱住,一雙長長的胳膊卡得我動彈不了。我被突如其來的鉗制弄得更血脈膨脹,惱火地想要崩開那對細胳膊,奈何我把指甲掐進肉里攥粗拳頭,使出渾身力氣,一丁點空間也頂不開。

那個小王八羔子,邊嘟嘟囔囔,腳步邊稍稍往後挪。

這是一個準備與“蛆蟲”搏命的“憤青”?

看着這架勢,我忽然“哈哈哈”地大笑,扭曲着臉滿口辱罵他,想起什麼罵出口什麼,情到“至深”處,會忘了周圍,忘了我正在幹什麼,罵到嘴幹得連口唾沫也吐不出去才終於住口,指甲掐麻了手掌,臉漲紅到脖子根,胳膊還是動彈不了。

JACK忽然走過來站在我面前,他直直地看着我,什麼都沒有說,我憤怒模糊的視線被拉回了清晰,緊繃的手,鬆弛后冰涼,溫熱的血液失去禁錮后重新流回回暖。我在失去禁錮的鉗制懷抱后才發現一直卡着我的是艾迪。

暴躁、狂怒后,想哭的感覺呼之欲出。我蹲下去撿不知被誰踩上一腳的扁杯子。艾迪拍拍我說你別撿了,咱們趕緊去圖書館的屋檐下吧,說不定雪下后馬上就下雨了,他講飯盒裏排骨還多的很,手推車裏一次性杯子也有的是。我不置可否,不知該起身還是什麼,好像杯子不是杯子,是某種用過幾個晚上的情懷。

他沒有再理我,他們仨都不再吱聲,約翰總算是喘過氣,各自推着手推車朝圖書館走去了。

我覺得無趣,站起身用雪使勁地上下搓臉,非常舒服,憤怒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拋起撿起的杯子捏在手裏,裏面的排骨還在。

-

我們在圖書館南門外的凹形迴廊駐足,將紙殼板地鋪挨着牆角鋪好,一人一條。

艾迪沒有食言,從手推車裏掏出那隻白色泡沫一次性飯盒,打開扣孔,什麼沒說地放在他與我之間的地上,並指了指車裏的另一盒排骨。我知道那是另一盒。

“不餓。”

我低下頭,不好意思看他的目光。

JACK和約翰聊着天去了燈光陰影里。艾迪點了根煙屁股,這支比較新,大概是剛點燃沒抽兩口就被插滅在某個大門口的煙沙里。他們管這種叫“新兵”,“年輕女孩”。

他放佛要說點啥,又什麼也沒講,一直把煙吸光。“嘶嘶”的煙絲,反覆抽吸變得通紅,煙被吸入很久后才緩緩地輕聲“噓”出。

我把頭看向迴廊外,即使有路燈,路燈下的街道模糊不清,馬路上沒有一輛車往來。我有種幻覺,全黑后的傍晚,只要夜幕降下沉帳,就如同午夜,白日裏的陰影,黑漆漆里變得不安和躁動。難怪叫人撞見了,如同見了鬼似的,張目結舌,語無倫次。

艾迪吸完煙,JACK和約翰還在陰影里,不知道他們在幹啥。我實在不喜歡這樣的默不作聲,卻不知該干點啥好。

“喝不喝酒?”

我把頭扭回迴廊,他垂下的臉看我腿邊的紙殼板,彷彿那話不是在問我,是在問紙殼板地鋪。

“酒?”

“對啊,還有呢,來一點吧!”

我想起這幾天喝完酒,後半夜扛不住困意,又睡不到天明,上午沒精神,白天總換地方也無法睡得安穩,反倒是傍晚困得要命,想睡又睡不着。

“一會吧,等下。”

話音剛落,JACK同約翰走出陰影,嘻嘻哈哈,不知道講了什麼。

“喝一杯啊!”

艾迪朝他倆說著,自己拿杯子倒了一點喝了口,把嘴裏滅掉的煙屁股朝台階下的草坪彈飛。

“喝!”

JACK端杯子走過來,從艾迪手裏接過酒瓶,拔出塞子,手一抖,滿上小半杯。美式威士忌酒瓶真是好看,玻璃厚實有質感,瓶肚子是勻稱的圓柱形,瓶頸的部分是圓管形,看上去小巧,恰好一隻手攥住。

酒液,透明玻璃體,夜晚白亮的廊燈照進瓶子裏,黑色麥汁變成潤褐色,旋轉、回蕩着夢想與自由的滋味。

飲酒的通常只有我們仨,約翰喝得比較少,即便有,常常也是用JACK的杯子呷幾口。

艾迪伸手從JACK接過酒瓶,褐色的酒液在廊燈下搖曳,酒瓶縮回他胸前,給自己的一次性杯子倒出些黑麥汁。他側着臉,抽動山羊下巴上的鬍子問我,

“來點?”

“來!”

我從身旁地鋪上拿起被踩扁的紙杯,用手撐圓杯口,倒出那塊排骨,捅鼓杯肚子,舉手伸到他臂膀邊。

他外頭瞅瞅我的杯子,“嘿嘿嘿”地笑,

“不會漏吧?”

“不會!快倒。”

他攥着瓶子伸出胳膊,白熾廊燈下,光透過褐色漿液,搖曳旋轉夜色里。

杯子居然沒漏,我抿了口,溫潤順喉而下流進胃裏,又從胃裏進了血液流向全身,每當這個時候我都覺得特別美好,同樣也相信每天也許會和這差不多的美好,再喝下幾口,意識就進入冥想,即感覺不到潮濕陰冷,也不覺餓,身體變得鬆軟,很輕,自由自在的。

進入這狀態后,我並沒有再喝,以至於睜開沉重的眼皮,我馬上能從燈影下尋到他們仨,可以聽得懂他們正在聊着什麼。

“今天是什麼日子?煙沙上好貨不少。”,JACK說。

“有多少?”

“多的很,數不過來。”

“拔了嗎?”

“還沒呢,等下。”

我說,“去,去數數。”

JACK說,“你來,你去數。”

我說,“我不行了,頭暈,站不住,數不動。”

他“嘿嘿嘿”地笑,真的走去圖書館大門邊的石柱子垃圾桶邊,去數上邊的煙沙,邊數邊拔出來擺在手上。

“三十隻?”,艾迪問,

“二十五隻。有一半吸不到三口,嘿嘿。”

“那也多!”

JACK回來,把手伸出給我們瞧,有幾根甚至只是剛點燃就捅滅在煙沙上,究竟是有多緊急的事?

我想,煙沙上的煙屁股也許除了我們也會有其它人偷偷地撿,不過比不上我們,我們白天也撿,當然是路過的時候,選一個人不多時,叫我們中的某一個兩手空空地過去,艾迪說要是煙緊時,只要路過就去看,哪怕有一兩口也勝過沒有。

JACK不抽香煙,約翰有一隻滿是油膩的煙斗,他常常剝開煙絲押進煙斗抽,艾迪用一個剪掉屁股的塑料筆帽,把香煙的過濾嘴擰掉插在上邊抽。

“你們還真是講究。”

“那當然。”

艾迪挑挑眉毛,一臉美滋滋,白色煙霧縈繞燈光里。我呷口酒,把鼻子埋進羽絨服的衣領里,一股濃郁、香馥。以前,媽和我住過的向塘地質隊小平房裏,爸偶爾回來探親,晚飯後在屋裏噴雲吐霧,隔着被子、毯子聞,尤其好聞,聞過後睡得特別沉,以至於幾乎所有他離開的凌晨,我都在睡夢裏毫無覺察,絲絲渺渺的香煙味,安神、催眠入夢。

“還喝嗎?”,艾迪問我

我從衣領里出來,拿起地上的破紙杯,他抬胳膊倒了一點,說不多了,省着點,離下次弄到酒還有好幾天。

我點點頭,感覺杯子沉甸甸的,呡了口,沒捨得喝,往身旁遠點的地上擱過去,小心地不碰灑。

高度酒能給身上帶來持久溫度,這樣的夜晚,最大的愜意便是感覺不到冰涼與潮濕。一陣小風拂過,慵懶同恰如其分的睏乏湊巧襲來,我靠在牆上的背往下出溜幾下,好讓坐久的腰稍微放鬆。

艾迪左右扭了會他的頸椎,把尖巧的山羊鬍子下巴扭到我這邊瞧我,眉梢微微上挑,說,

“喝多了?”

“沒有。”

“我三十八歲時,總算學會了不發怒。”

“什麼意思?”

我睜圓眼,瞧他廊燈下消瘦臉龐,沒有皺紋陰影的皮膚。

“哦!”,他說,“這是我的家,我要保護好她。”,說完“嘿嘿”地笑,拍了拍水泥地。

我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只覺得空憋的胃,食道里反上熱辣辣的胃酸和酒,想到剛剛那個王八羔子,想着想着氣不打一處來。

“真~~嗎~~~見鬼~~~~”

想講的話,一半卡在嗓子眼,一半奔涌到牙縫,灼熱的食道下邊蠢蠢欲動的岩漿,它們一定想噴上、前赴后涌地奔向牙邊,我默罵了句,把它們強壓回肚裏。

艾迪沒再說什麼。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當夜晚來的時候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當夜晚來的時候
上一章下一章

不羈(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