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陳家

黃昏時刻，落日輝紅，官道都被鍍上一層暖色。

官道驛站早被先來的佔下，那是安陽郡的車隊，比安平郡還多上百號人，郡守家的姑娘少爺們早把客房住滿了，餘下的人就近安營，圍着驛站一圈又一圈，很是壯觀。

如果是小縣城的隊伍，帶隊的統領直接上去強佔也沒人敢論。可惜安陽郡是楚國大郡，郡守陳家實力強勁，沒什麼人敢招惹。林家的統領咬咬牙，讓隊伍往一邊的空地上紮營，不去和他們爭搶。

林鈞一行人從車上下來的時候，營寨已經紮好了。顛簸一路，有許多孩子手軟腳軟下不了車，被隨行的武者抱下來。平民百姓就沒這麼好的待遇，一個個如雞子般被提着衣領丟下車，哭哭啼啼開始自己搭營子。

林青和林豪一落地就精神了，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王都似乎對徵召一事非常重視，林鈞發現統領身邊跟着個紫袍中年男人，說是跟着，林家這位不可一世的統領對他倒是十分客氣，有說有笑的。

武者之間也有高下之分，林鈞聽林教習講過，剛入武道的，要從淬皮開始，淬鍊肌膚表皮堅硬如鐵，大成后等閑兵器不能劃破，這一階段，叫煅體，是武者入重必經之路。

武人入重，才能稱之為武者，練武有三重，第一重氣血滿盈，力能扛鼎，第二重技巧入微，武學圓滿，第三重意從技生，行氣外放，至於武道終極，便是萬法歸一，以肉身化神兵，是為宗師。

林教習是生死一瞬間窺見了機緣，氣血在體內燃沸奔流，踏入武道一重。不少人一輩子困在鍛體，無法晉陞武者，如林教習一般好運的少之又少。

然而武道三重，一重難過一重，林鈞的父親林簡不到三十便刀法入微，破入二重。之後二十年未得寸進，此生三重無望，便寄希望於子嗣，讓林家不至於敗落。

這位統領姓司，單名一個震字，在林家地位超然，是除林簡之外，唯一的二重武士，被林簡認作義弟，林鈞得喊伯父。司震不是個圓滑市儈的，能讓他如此客氣，沒有通天的實力，就算是王都下遣他也低不下頭。

林鈞心裏明白，這位紫袍中年，恐怕就是教習口中的武道三重了，習武到這個地步，世人都要尊稱一聲大師。

剛在車上時，也瞧見驛站里有一位相同打扮的男人，比林家這位年輕些，應該是王都派往安陽郡的武者。也不知是不是每城都有，若真如此，楚國大小城池百餘，下遣的武道大師幾乎抵得上數個弱國舉國之力了。像林教習逃亡前所在的徐國，全國上下不過十位三重武士，已經能割據一方。只可惜在魏國與越國這兩個不輸楚國的龐然大物傾軋下，不到一月便覆滅了。宗師不出世，武道大師的數量，幾乎是衡量大國實力的根本，楚國傳承至今，實力自然雄厚。林鈞是不幸中的萬幸，生在大國之中，不受戰亂之苦。

不過，能這樣大手筆派下如此數量的武者下來，既是表現對徵召的看重，也是為了震懾地方，鞏固權力。

政治上的權術，與林鈞就隔得遠了。他只一心入道觀修行，能夠安穩度過餘生。抱着對未來的期望，簡陋的飯菜也變得香甜，旁邊的林青抱怨不停，林鈞卻大口吃得暢快。

兩三口把剩下的湯飯吃完，林鈞拿着書進營帳了，聽趕車的人說，再過些路程，到山林密集的地方，匪患叢生，車隊就不會再每日都歇腳，而是連夜趕路，一路上王都。林鈞珍惜這少有的安逸時光，準備早點歇息。那兩個弟弟在車上睡足了覺，挑挑揀揀吃完飯菜，跑到其他營帳里找人玩樂去了。

能在林家旁邊紮營的，也是安平郡有頭有臉的家族，平日裏小輩們往來都見過，林家兄弟過去也不顯得突兀。幾家人坐在一塊兒，吵吵嚷嚷，倒是苦了林鈞，想睡睡不着。

夜色徹底沉下來，黑壓壓一片，平民百姓那頭沒人說話，全都歇下了。這邊的幾家還在鬧騰，被司震給吼了兩聲，也都不敢再鬧，林青林豪摸着黑進帳篷，繼續說了些小話。林鈞沒睡着，豎著耳朵聽到了幾句，才知道後頭又來了幾隻隊伍，不過都是偏遠的小城，百餘人，幾十人的都有。安陽郡的陳家還託人送了酒水來，商量好明日一同啟程，互相照應。

到第二日，林鈞早早起床洗臉，又練了兩套劍術。等天徹底亮了，有人敲鑼喊醒隊伍，林青林豪才起。

安陽郡果然派了人來，是個瘦高的男人，應該是陳家的統領，說話爽快直接，很投司震的脾氣，兩人當即拍板，把隊伍一合，融成一條四列并行的長隊，至於小城，就不在兩人考慮之內了，是想跟在後頭走也好，等他們走光了再啟程也好，全都不管。

陳家這次選了十二個孩童，足足是林家的兩倍，其中多數都是男孩，女孩只有兩個，陳初煙和陳怡嬌。兩人十分禮貌，也願意和林家兄弟交談，只是神情淡淡，並不熱情。林青和林豪只以為她們害羞內向，不斷向她們打聽安陽郡的事情。林鈞卻看出來，陳家姐妹瞧不上他們，只是沒人說話實在無聊，才拉下身段和他們聊幾句。

“我還沒去過王都呢，都說王都是楚國最富庶的地方，不知道和安陽郡比怎麼樣。”

陳初煙扯了扯嘴角，說：“偏遠苦窮之地，怎麼能和王都相比。”她拉着手上的帕子，又說，“我和怡兒外祖家就在王都，過年時常要回去祭祖，年年都去，就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了。”

陳家姐妹是陳夫人嫡出，身份尊貴，自詡高人一等。陳初煙講完話后就不再開口了，兩人亭亭坐着，身上自然升起的傲氣讓林豪綠了臉。

倒是問話的林青不覺得有什麼，他是個沒心沒肺的，見狀“哦”一聲，道：“我們還是第一次去呢，聽我娘說，這次是那什麼道觀要選人進去當神仙，我不想去，神仙有什麼好的，關在道觀里一輩子，什麼也看不見。”

聽見林青如此排斥中選，陳家姐妹對視一眼，好像有什麼喜事一般，露出了見面后的第一個笑容。林鈞一直沒說話，邊看書邊打量着車裏其他人，看見這一怪狀，心裏也覺得詫異。按理說，時下道士並不吃香，陳家姐妹不該如此才是。

林鈞思前想後，為她們安了個同自己一樣想有個安穩後生的想法作為理由。又聽見陳初煙開口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當今君上禮重道法一派，肯定是有有緣由的。”至於是什麼緣由，她又不肯說了。林鈞越發疑惑，按下不表，打算進了王都再作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