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典史劉安

李華覺得個時代的人應該都是那種麻木、愚昧、貧窮、骯髒不講衛生的樣子。

就像是那些古老的黑白膠捲或者是那些抽象的水墨畫中描述的那樣。

流民更應該如此。

他原本已經準備好親眼目睹那些悲慘而讓人同情的一幕幕。

比如某個女人為了半塊餅子出賣自己的肉體。

為富不仁的士紳做着欺男霸女的勾當。

普通的百姓為了活命做出易子而食這樣泯滅人性的事情。

最起碼也是那種人人餓得用一根粗麻繩使勁地勒住自己的小腹。

通過擠壓來減輕胃部的蠕動，從而減輕飢餓感。

李華帶着李本忠幾人，沿着山道走了幾分鐘的時間。拐過了一道拐口。

終於看到了這群跟着他的流民。

這是流民？

李華的第一反應是詫異。

這些人的穿着都很陳舊，大部分都是那種還原本色的粗布或者是麻衣。

但是跟李華想像的不一樣。

這些人並不麻木，也不混亂。

在狹窄的山道兩側，這些流民二三十人簇擁在一起。

他們在山道旁的灌木叢中清理出一塊地方，然後一群人圍着火堆。

每一個火堆上都燒着一鍋東西。這些鍋各式各樣，有陶鍋，有鐵鍋。

鍋裏面不知煮了什麼，遠遠的，李華只能看到表面上漂着的一層綠色的菜葉。

這樣由人圍成的圈圈一直延伸到李華的視野盡頭。

“狗叔，這是流民嗎？”

李華覺得狗叔叫着也蠻順口的，李本忠也聽得舒坦，這個稱呼就這樣定了下來。

“不像，這他娘的比軍伍還整齊。”李本忠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也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

靠得近的百姓已經發現了這個穿着錦衣的貴公子。

他們都知道能有精兵保護的公子哥，當然是哪個王侯家的。

這些穿着粗布衣服的百姓趕緊向貴人跪了下來，一個個將頭牢牢地埋在地面上。

就像是一隻只受驚的鵪鶉一般一動不動。

這些人中有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孩子。

那些女人中，沒有李華想像中的古裝美女。

有些女人懷裏的孩子很小，但是她們那褪了色的粗布衣服包裹下的身體卻像是個老嫗。

所有人都是黝黑的皮膚。不是他們本來就黑，而是那種長期在太陽底下暴晒的黑。

除了小孩以外，成年人的臉上大都佈滿了皺紋。

李華在看他們，但是沒有一個人敢抬頭看李華。

這些走在最前面的似乎都是平民，其中以青壯居多。

李華倒是沒有看到一個穿着青衫的讀書人。或者是一個身着華服的士紳地主。

他知道這些平民見了他估計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本想學着自己印象中的大人物那樣，上前去將那些人扶起來，噓寒問暖。

上演一出愛民如子的戲碼。

正在這時，東邊的道路盡頭，終於有一個身着青衫的高大中年男子向自己跑了過來。

這在因為李華出現而突然安靜下來的環境中顯得那樣的突兀。

那人身上穿着一身青衫，似是文士，但是身形像個武者，並非官員。

突然間跑過來一個人，李華身邊的龍虎熊豹四大僕從都將右手抓向了身後的直刀刀柄。

李本忠身後的刀牌手中也有兩人將大盾立在了李華的兩邊，

但是並沒有將李華完全擋住。

好在那人在十餘步外就停了下來。

“下官劉安拜見殿下。”

李華好奇地打量着來人，聽其言，似乎是個文官啊。

但是此人的長相五大三粗，方方正正的紅臉上還留着長髯，肩膀很寬，按在地上的手掌很大，手指又粗又長，上面佈滿了老繭，似乎是一個武將。

而且這還是一個活關公啊。但是這人卻穿着文士的青衫。

“你認識我？”

“是的，殿下。”那人沒有抬頭，不過回答的很乾脆，語氣不卑不亢。

“你自稱為下官，又官居何職？”李華繼續問道。

“下官乃是保山縣衙典史。”

原來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官。不過李華並沒有輕視他，這大明的典史中可是牛人輩出。

李華在打量劉安的時候，劉安也在打量着李華。

劉安原本是湖南人，當年李定國帥軍東入湖南，陣斬尼堪，逼死孔有德，兩撅名王，天下振動。

雖然後來因為孫可望的掣肘，撤回了滇中。

但是他的威名留在了湖南。

當時劉安正在嶽麓書院讀書，因為自己的長相還有古怪的脾氣，劉安在書院中倍受排擠。

他放棄了去考取韃子的功名，毅然南下投靠南明朝廷。

但是劉安並無功名在身。再加上他長的粗獷，不似讀書之人。

故而南明小朝廷的吏部將他安排到最西南邊的永昌府做了一個不入流的典史。

劉安並沒有因為這個原因而憤怒或者是離開。

他在這裏一干就是三年時間。

劉安在嶽麓書院學的是經世致用之學，到任之後緝拿盜匪，抓捕走私，將整個保山縣的治安梳理得井井有條。

只不過他為人剛直，不願意逢迎上官，甚至做了許多得罪人的事情。

因此，即使出了空缺，他也沒有補上主簿或者縣丞的位置。

他劉安來南明做官不為飛黃騰達，只是為了自己心中的正氣。

讀書人就要有那股子浩然正氣，要不然豈不就枉讀聖賢書。

前些時日，韃子殺到永昌府的時候，他本欲留在城內與城池共存亡，但是見到晉王殿下與韃子血戰，為全城百姓爭取轉移的時間。

他只能在百姓中維持秩序。

他是典史，掌管緝捕、監獄，地方上的治安。

此時百姓出城逃難，敵人攻城，劉安知道每當此時總有宵小之輩趁機作亂。

他此時更是應該站在百姓之中，防止有人趁亂做違法犯科之事。

在逃出城的時候，劉安當場斬殺奪財殺人者十數人。

他雖然是個文人，但是隨身攜帶一把厚背砍刀。而且能夠單手將這把將近二十斤的大刀輕鬆掄起來。

後來韃子殺過來，百姓慌不擇路，他組織幾千人跟着李華的身後跑進了山裡。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韃子果真追着李定國的主力不放。

卻沒有管他們這批人。

劉安能夠看出，李華身邊的這隊軍士都是精銳。

但是一開始他還不敢肯定那少年是誰？

後來他遠遠看到在滑桿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人，與晉王殿下有八分神似，才斷定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晉王殿下的嫡子。

自己這次真的是遇到貴人了。

劉安只是耿直，但是他不傻，也不算太迂腐。

本來想要接近李華，但是當他發現李華得的是瘧疾的時候。

還是打消了念頭，遠遠地跟在這股軍士的後面，他甚至要求底下的百姓不許上前。

十幾天過去了，劉安發現，這位世子爺的手下竟然帶着自己這些人在山中轉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