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死者的宴會
頭頂有着水滴滴落,在空洞的人工窟穴里飛濺出迴響的聲音。
人跡退縮后,一切都重新被歸還給空洞的自然之主。
從下水道里翻入,無視惡臭與老鼠,他在昏暗的環境裏找到了分部在這裏建立的要塞入口。
“凶多吉少啊。”他只能是如此評論道。
入口處的暴力痕迹簡直就像是超市促銷時候的大媽一樣隨處可見。
焦黑色的燃燒痕迹,在爆炸中被融化的金屬碎片,還有散落在地上幾乎要交織成地毯般的彈殼。
沒有屍體和血跡啊。
發現了疑點,沒有仔細思考。何塞踢開地上阻攔着的垃圾,一個人沿着樓梯繼續向內。
漆黑色的空洞裏傳來夾雜着水意與寒氣的氣流,它劃過石壁上的凸起以及坑窪,從中傳來宛如巨獸咽喉一般的嗚咽與咆哮。
越是向下,環境便越是變得無法觀測。
頭頂燈光昏黃而模糊,即便是何塞因為術士身體素質遠超常人的雙眼也無法確定下一個台階的落位。
黑暗包裹着他的身軀,帶來無形的壓力。
最初能夠聽到水聲,氣流聲,甚至還有某些垂死機械在掙扎着運轉的吱呀吵鬧聲。可步伐邁進中,這些都逐漸消失,黑暗寂靜里,何塞能夠感知到胸腔內心臟起伏的噪音,能夠聽到昆蟲爬過地板的聲音,能夠分辨出植物鑽入在牆體內部的餘音...
前者還有可能,後者就是純粹幻覺了。他耳朵再靈,也就是趴在牆上聽聽隔壁過日子吵架的熱鬧,這種幾乎是無分貝的聲音,哪是他能夠分清的?
向下,繼續向下吧。
他並非是第一次體驗這樣的環境,也算是有一套熟悉的應對方式,只需要兩三下的深呼吸就能平復心情,這種環境不可能嚇到他...
頭頂燈泡“碰”的一聲炸裂。
飛濺下來,帶着餘溫的玻璃碎片落在何塞頭上,嚇了他一跳。
只能說人總有沒預料到的事情,意外,都是意外。
從頭頂的發梢里挑出那些碎片來,何塞看着周圍變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無奈地笑了笑。把碎屑在手裏轉了兩圈,微曲手指彈開,伸手前探,陰影中有着長槍應招而來。
“找個拐棍拄着吧。”
何塞只能是用這原始的方式來處理問題。
以前廢狗還能給他指路,自打上一次勉強使用了昆古尼爾之後,它就開始變得越來越沉默了。
見過不說話的時候,也沒見過這樣絕交的日子啊。
難不成是到了冬眠的時候?還是到了發情的季節?
現在是夏天啊,這兩一個在春一個在冬,也對不上時間啊?
那條廢狗所存在的世界是何塞無法理解和認識的領域,就連來歷他都想不起來了。何塞只能記得被邪神收走的代價,但是他所得到的贈禮被連同過去的回憶一起收走了。
想不起來,真得想不起來。
這東西就和當年師傅佈置的作業一樣,越想越頭疼。
還是專註於眼前工作吧。
金屬的槍桿與石階碰撞的清脆聲音響起,它的真實性壓倒了本在何塞耳邊響起的那些亂七八糟,似有似無的幻聽聲音。
可在視野之外,本來頂端的燈泡處。
猩紅色的觸鬚爬過,圍繞在機械的廢墟上。在無人觀測的角落裏,它們一點點滲透入石頭的縫隙間,靠着主體傳來的源源不斷的養分,在此處交織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赤紅錦鍛。
......
一路都沒有屍體。
戰鬥留下的痕迹隨處可見,彈殼碎屑啥的和不要錢一樣灑了一地,也有着武器的碎片和破爛的衣服被掛在地板上,可無論怎麼仔細翻看,都沒辦法找到一點血跡。
實在是太乾淨了,乾淨到了詭異的地步。
就算是專業的收屍人,也做不到這一點。
“不太妙啊。”
自言自語的聲音在這長廊里迴響,何塞想了想,再度號令以太。
在整個地下要塞的構建之初,就已經考慮到了可能會被入侵的事情。因此在通道的建設上,做出了限制和妨礙——彎彎曲曲的狹隘環境更適合修正院精銳的發揮,而缺少培訓的莽夫們反而可能會因為彼此缺少配合而自亂陣腳。
因此在這裏,長槍可能不再是一種合適的武器。
猶豫了一下,何塞的右手持槍作為拐杖,左手前探抓出一把鋒利的短劍。這並非是他喜歡使用的武器,但是奈何於環境考慮,湊合湊合吧。
終於是在第三百一十三次槍桿落地的時候,某些其他的聲音傳入到何塞的耳邊。
並非是預想里的機械傳動聲音,或者是垂死者的哀嚎,也不是該有的蚊蠅飛舞聲,或者是老鼠爬行聲。通過耳邊能夠聽到的細微噪音,品味着裏面所夾雜着的一些呼喊與喧鬧聲...
他本來以為是正在搏殺中的慘叫與戰吼,加急了腳步,在摸不清楚的環境裏步伐不穩,險些摔倒在地上直接滾下去。好在是右手長槍這時候做了一個支撐,給了何塞穩住身體的一個支點。
因為距離拉近,現在的少年能夠更清楚的分辨出裏面的聲音,這讓他的速度再度減緩。
那是...什麼?
他以為的戰吼其實是高聲歡笑,他以為的慘叫其實是興奮的呼喚,他以為的金屬撞擊的清脆聲音是彼此手中武器搏殺事的碰撞,可現在聽上去...
怎麼那麼像是酒杯彼此碰撞的聲音?
對於會不會是黑幫在這裏開宴會,何塞以專業性判斷是絕無可能。
那些除開吃喝嫖賭啥事情都不知道,除開仗勢欺人啥都不會的司馬玩意,就算是有膽量在某些人的慫恿下,來進攻修正院的分部要塞,也絕不會有膽量在這裏久留。
這些人渣什麼都不在乎,或許有時候會為了小命和一時衝動壓上性命,但是絕對不會愚蠢到在面臨報復的時候還選擇固執的在原地等死。
修正院不是一個國家,因此行事並沒有太多限制。
如果真得逼急了,動真格,就憑藉這些雜碎能和正規軍較量?
就算是你的機槍火箭可以擊碎肉身,抵抗一時。但如果面對着是鋼鐵的戰車與坦克,就算是舊世界裏的法國軍禮也沒辦法彌補這樣的差距。
打完躲起來,大隱隱於市的話,就算是修正院也不可能毫不講道理的發動屠城。只是憑藉肅清者和地方一個個調查,總是還能夠再多苟延殘喘幾年的。
所以何塞覺得不對勁。
昏暗裏有着橙紅色的光線從門縫裏滲透而出,可他打算趴在門邊稍作觀測,卻只能看到一副紅色的幕簾。
為什麼是紅色的?
這讓他有着不好的預感。
失聯的背後肯定是有人指示,可他沒想到居然又是老熟人了。
稍作思考後,何塞後退,飛起一腳。
轟然巨響,塵埃震落,這密閉房屋裏唯一一扇能夠開啟的門被打開了。
他眼裏所見的場面,即便是比起昨天看見的那個殘忍的兇殺現場,要更勝一籌。
這是一間餐廳。
直撲面門而來的先是濃厚到將要化成血漿的腥味。
藤曼和觸鬚攀附在牆壁上,將裏面所有的一切都染成赤紅色。而在中央,由數張辦公桌拼接而成的不規則餐桌上,某些被炸碎的部件正被擺在桌面充當著食客們的餐食。
或許圍着周圍的那些人,用“活死人”來稱呼更合適。
有的人是腦殼開花,還有漿子流淌;有的人是胸口帶洞,已經血液流干;還有的是缺斤少兩,半張嘴咀嚼着不知是否來自於自己的食材。
而在這一桌亡者的宴會裏,有些客人穿着修正院的標配大衣,有些客人則是帶着明顯的草莽氣息,無疑是之前被雇傭來的工具人。
長相不同,傷口不一,這些早以死去的傢伙端坐在這張飯桌旁邊,享受着違反人類道德倫理的食材。
面帶微笑之意,口有歡愉之聲,他們足踏在另外一片以餐桌為中心爆發,既是圓心也是起點的猩紅地毯上,空中凝聚着的血霧隨着他們的僵硬動作一同舞起,行為之間居然還詭異的帶着幾分優雅。
赤紅細絲自桌邊垂落於雙腿,地毯上有些細微尖頭交織在雙足,更是有着無數絲縷從天花板上垂下,插足在這些死者間,在這裏擺出了一場便是黃泉中也不得見的死者盛宴。
而隨着不請之客的到來,這些人的動作停止了下來。
隨即,就像是聽到了號令一般,血肉發出扭曲的聲音,骨骼里響起彎曲的脆響,這些被縛的亡者齊刷刷的扭頭向著門口處的少年投來目光。
而即便是在那些被細絲遮蔽住的縫隙里,何塞依舊看到了那些早就變得泛白而渾濁,毫無生氣的雙眼。
“額,你們是什麼食屍鬼俱樂部嗎?”
少年嬉皮笑臉說話的同時,手中動作卻毫無停滯,右手裏本來攥着探路的長槍已經在變化發生的幾秒內脫手而出,化作銀光拋擲而出!
穿透早就鬆散的血肉,擊穿脆弱的骨骼,將某個離他最近的那位釘在了背後餐桌上。
餐盤翻倒,血水流出,對於外來者的挑釁,歡宴的奴隸們開始邁出步伐,一步步的靠近少年所在。
短劍也被扔了出去,扎在某個傢伙空洞的眼窩裏,何塞吐了口吐沫在手心裏搓了兩下,先是伸手抽出了三把劍插在身前,湊合著擺了個算不上祭壇的祭壇。
微微鞠躬致意,緊接着落在身前的是一把厚重的雙手錘。
兩手握住這塊沉重的鐵塊,何塞沉默了一下,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太好的祭祀詞語,只能硬着頭皮來了一句稱場面的話。
“吃好喝好,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