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翁紅月:沒有受訪人的訪談

第16章(2)翁紅月:沒有受訪人的訪談

2005年1月23-26日

圍攏在楊羽鍾家門前的人群已經散開了。

翁紅月經過小賣部的玻璃窗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走進楊羽鍾家。

工作人員已經在打包錄像設備了。她看到女記者正在給楊羽鍾用繃帶包紮肘部的傷口。那是被秦源撞倒在地弄傷的,她也看見了。她上前去,和楊羽鍾打了個招呼,問楊羽鍾傷得重不重,要不要去診所。楊羽鍾完全沒將這點小傷放在眼裏,“我沒事,傷得一點都不重,沒必要去診所。”他馬上將許靜引薦給翁紅月,還說她也是余嵐的朋友,也是鎮上小學的老師。

“那你現在做什麼,也和余老師一樣喜歡寫作嗎?”許靜問。

翁紅月忙說自己完全沒有寫作上的才華。許靜問翁紅月,余嵐和她先生的關係很糟嗎。翁紅月看了一眼楊羽鍾,點點頭。攝像師扛起設備,已經準備放到車上去了。翁紅月的目光一直看着那些被抬走的設備,不自覺地說了句可惜了。許靜問她什麼可惜了。

“你們白來了一趟,沒有成功採訪完,不覺得可惜嗎?”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許靜站起來,將用過的創可貼粘片扔到了垃圾桶內,“只能說我們太不走運了吧。只能期待着下次有機會了。”

“下次機會?許記者,也許在你們大城市,一個人不會那麼輕易感到絕望。因為那裏遍佈機會。可在我們這種小地方,小鎮子,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更何況,余老師又是那麼一個特別的人,她和鎮子上的其他人都不一樣,是嗎,羽鍾?”楊羽鍾無奈地點點頭,得到楊羽鐘的附議,她便繼續說下去,“你們節目組下到這裏來一次不容易。也許,你們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你們不知道,秦源並不喜歡她寫作,他只是覺得他是在暴露家醜。兩個人早就沒什麼共同語言了。今天這一出鬧的,恐怕以後余老師就更難寫作了。”

聽完這番話,許靜皺眉,在客廳里來回踱步。

本來,翁紅月在看完爭吵后,就直接回了家。周銳問她在街上怎麼待了那麼長時間,她把在街上遇到的事情告訴了周銳。周銳追問,余嵐就這麼走了嗎?她點頭。周銳說她真替余嵐感到不值得。

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曝光機會,節目組難道會為了一個新人再來一次嗎,她應該牢牢抓住機遇的。他問翁紅月,余嵐寫作多久了,她說她也不太清楚,“是那個主持人說的,說余嵐在寫小說,節目組就是因為她寫小說,所以才來採訪她。”周銳面露憂思,翁紅月從背後摟住她,下巴緊緊扣在他的肩上,問他怎麼了。他問翁紅月現在電視台的人走了嗎?翁紅月說她回來之前,那個女記者和其他工作人員又返回到了楊羽鐘的家,應該快走了。

“我覺得你現在應該馬上去羽鍾家。”他轉過身來,嚴肅地扶着翁紅月的雙肩。

她不明白,她要去那裏幹什麼。周銳像是看出了她的困惑,便問:“你上次說,即便余嵐知道你要起訴化工廠,依然沒有和你鬧掰,對嗎?她還是像以前一樣,把你當成了朋友,那你也沒有理由不拿她當朋友。你現在就馬上去那裏,繼續她未完成的採訪。”

“我要接受採訪,人家又不是來找我的,我也不懂寫東西。我能說些什麼?”翁紅月完全不明白周銳到底要她幹些什麼。

“你不懂小說,可是你懂余嵐啊。你可以主動要求接受採訪,你去談談余嵐。”

“可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為什麼周銳會對余嵐的事情這麼在意呢,難道他內心也喜歡上了她,想到這裏,她不禁有些氣憤地質問他,“你是不是喜歡余嵐?一聽到我說余嵐的事情,你整個人都不冷靜了。”

“你聽聽你在說什麼。紅月,這幾周來,我躲在你這裏,沒人知道我還在清遠,只有你,你沒想過為什麼嗎?你現在說我想讓你去幫余嵐,就是因為我喜歡她,這未免把我對你的喜歡看得太隨意太廉價了。當初,我們都是在那頓羽鍾老師組織的燒烤上認識的。我只是把大家都當作是朋友。如果按照你的邏輯,接下來,你是不是還要說,我去幫你去向秦源索要賠償,其實也不是真心的,而是為了整垮秦源,讓余嵐從他身邊離開呢?”他說完后,便不再看她,走到床邊。

她感到他在生氣。他說話的語氣,突然衝動了起來,夾雜着委屈的憤怒,包藏着愛意的隱忍。她突然感到自己的狹隘,告訴他,她不是這麼想的,如果他讓她去的話,她現在就可以去楊羽鍾家,“只不過,我需要我背後的這個智囊給我指點迷津,讓我怎麼說服那個記者,接受採訪。”她說後半句時故意用一種俏皮的語氣,似乎在說她已經不再妒忌了。

“你不要以為這麼說,我就能這麼快原諒你了。等你回來,我要好好懲罰你。”

“等我回來!”

她就這樣帶着周銳的錦囊妙計來到了楊羽鐘的家。現在,按照周銳的“指導意見”,也許是時候對許靜展開一番攻勢了:“許老師,我有個建議。或許能讓您和攝製組這次不會白來一趟。”

許靜問她什麼意思。這時候,她在腦中完整回顧周銳告訴她的計劃后,脫口而出:“你們來採訪余嵐,恐怕不是因為她僅僅是個小說家,從你們節目選題的定位看,你們採訪余嵐,或許多多少少帶有一點獵奇的色彩。她的身份僅僅是個小鎮的老師,卻一直在默默地堅持寫作。剛才你們也看到了,她的老公其實很不支持她的寫作事業。關於這一點,我和羽鍾都可以證明。所以,這是個被家人控制不能寫作的女人的故事,她不能露面,她被迫不能接受採訪,豈不是正是你們採訪的亮點?我覺得,你們完全可以抓住機會,採訪一下周邊認識余嵐的人,我第一個自告奮勇。不為別的,只是余嵐是我的朋友,為了朋友,我願意出頭說幾句。”

這番話是否打動了許靜,她捏着下巴繼續來回走動着,停不下來,似乎在腦中快速消化着翁紅月的話,權衡利弊。她突然指着翁紅月說:“你可能成不了小說家,但我覺得以後你想來電視台發展,還挺有戲的。”她說完沖了出去,大喊一聲,聲音中充斥着憤怒與激情,讓節目組的人把攝影器材搬下來,“節目照常進行,我們有了新思路。”

接下來的一天,翁紅月開始坐在攝像機前,講述起余嵐的故事。楊羽鍾原本不想接受採訪,可到最後,在翁紅月的極力慫恿下,他還是坐在了攝影機前,講述了他所認識的余嵐。

許靜說想拍點清遠的外景,翁紅月也主動地帶着他們四處去逛。翁紅月還暗中來到了鎮子後街,指着那棟二層小樓,對許靜說,那就是余嵐的家。此時,黃昏已至,小樓的遠景處正是一輪殘陽,攝影師聽罷,和許靜交換眼神,直接將鏡頭對準小樓拍攝。一個因為寫作被丈夫禁閉在家的女人!翁紅月在心中想到了這麼一句話。

幾個空鏡之後,她帶他們來到了學校。

正趕上學生們放學的時候,他們魚貫而出。翁紅月意識到自己不是這裏的老師了,便主動前往校務處,和分管紀律的副校長打好招呼。副校長一聽說是電視台的人過來,說什麼也要出去和人家握握手,接待一下。翁紅月攔不住,只好帶她一同前往,寒暄了幾句。該拍得差不多了。許靜問她:“臨走前,咱們能不能去余嵐上課的教室去看看?”

翁紅月帶許靜推門進了教室。教室里沒什麼人,卻聽到了後排有動靜。翁紅月問有人嗎。站起來的是姜小問。他手裏捧着一本書,像是小說。

許靜走過來,誇他長得很可愛,問他叫什麼名字。

“姜小問。”他說話時帶着點羞澀。翁紅月看清了那本書的名字,茶花女。姜小問下意識地把拿書的手隱在身後。-

“余嵐是你的老師嗎?”許靜問。

“是。”

“你喜歡余老師嗎,她對你怎麼樣?”

“挺好的。她是個好老師。”

“那你覺得她和其他老師比,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他沒回答,注意到了許靜身後的攝影機正對着他。他問那是在錄像嗎?許靜說,不用擔心,他想到什麼說什麼,就好了。

“我能上電視嗎?”他的臉通紅,憋了半天,問出了這話。

“你要是說得好,自然就能上電視。”許靜打趣道。

翁紅月看到,姜小問突然從剛才的局促變得輕鬆起來。是能上電視的虛榮刺激到了他嗎?接下來,他變成了一個話癆,大有一副要在節目中渴望霸佔更多時長的氣勢。連續幾個小時,她感到有點累了,坐在課桌上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姜小問在說話。她教過他一年,她覺得那一年在課堂上他說的話,都沒有這次多。

最後一個採訪結束了。他們走出校門口的時候,楊羽鍾站在校門口。許靜說要請楊羽鍾和翁紅月吃飯,答謝他們今天的幫忙。

“對不起,許記者,我今天有約了,你們和楊老師去吃吧。”想到周銳在家等他,她本能地撒謊。

“紅月,你今天是大功臣,我自己可不敢獨自接受許記的邀請。”楊羽鍾說。

“我晚上真的有點事,等下次去市裡,我一定去找你們,你們欠我的這頓飯,一定少不了。”這是對許靜說的。

翁紅月和他們告別,笑着和她們說再見。她現在只想趕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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