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姜小問:意外的證人
2015年10月8日
該來的還是來了。葉喬的助理把剛從法院取回來的起訴書副本放到葉喬辦公桌上。
姜小問看到,寫着“人民檢察院起訴書”的文件抬頭下,有着“被害人周銳”“被告人余嵐”的字樣。一種奇怪的組合。他從未想到周銳和余嵐會在“被害人”和“被告人”的位置一道出現,一對多年合作的搭檔。摯友當然可以因為隔閡不再合作,老死不相往來,而反目成仇,甚至殺死對方?
但凡對兩個人的關係有過了解或深入調查的辦案人員,也不會這樣妄下論斷,即便種種證據指向余老師,也斷然不會輕易相信她是兇手。退一步說,就算余老師真的恨到要殺了他,除非他絲毫不做任何反抗,否則余老師又怎麼可能輕易得手呢?
開庭前的準備工作,葉喬忙得焦頭爛額。對於追查劉君的事,葉喬只能暫時放下,派了律所的一個實習生助手王凱,和姜小問搭檔。王凱胖乎乎的,最鮮明的便是那肉乎乎的手指,根根都像又短又粗的白蘿蔔。
王凱坐在他對面,保持著剋制而禮貌的語氣問姜小問需要做些什麼。姜小問明白,王凱其實完全無心去做這個工作,畢竟誰願意和一個連法學院還沒畢業的學生一起工作,並且還要接受他的指揮呢?
姜小問給了王凱一串電話號碼,讓他打電話詢問有關劉君的消息。王凱坐在對面,就像是客服電話專員一樣,在電話接頭后,進行標準的詢問,語氣不急不緩,很多時候對方都很快就掛斷了,王凱也從不進行任何的主動爭取。在打完一批號碼后,王凱敲敲桌子機械性地問還有沒有別的號碼。如果再交給王凱一串新的號碼,得到的結果多半也沒什麼兩樣。
他決定不再讓王凱打電話。“電話打得都差不多了,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好。”王凱別過頭,看了一眼旁邊會議室里,葉喬似仍在和同事們開會,他舒了一口氣,說有需要了就叫他,然後就掏出手機,撕開桌上的一袋辣條,低下頭打起了遊戲。
姜小問其實也知道,那些由葉喬的助手門從網上的角角落落搜集到的與劉君有關的信息,其實沒什麼用,接聽電話的人往往也沒有什麼耐心,並不能將責任完全推給王凱。
那天白修說起秦源和劉君的關係,儘管他認定南方理工大學的那個秦源和清遠的秦源非同一人,可是他也不敢打十足的包票。說不定秦源後來去大學進修了也說不定——儘管要跑去那麼遠的地方進修很奇怪。想到這裏,姜小問立刻想到打電話給在清遠的同學問問——不,不能是清遠的同學——那時候,他們和他的年紀一樣小,他不知道的東西,他的同學多半也不會清楚。他想到了教他數學的老師於澄海,那個無論看起來在什麼時候都像是在笑的老師,他還活着嗎?
姜小問還記得,同學之間會打趣說,如果於澄海去參加一場葬禮,結果卻被人打出來了,是為什麼?因為他在笑。
電話接通了十幾秒,但遲遲才蹦出一個虛弱的“喂”字。
“於老師,是你嗎?我是姜小問。”
“誰?”對方聲音響亮到像是要和人爭吵。
“我是姜……小問,您之前的學生,我也是清遠人啊。”行動遲緩,聽力衰退,他差點忘了於澄海到這個歲數已經成了一個標準的老年人了。
他禮貌問候起於澄海的身體情況,又被於澄海問起他將來要從事的職業,他本來想說自己也想成為一名數學老師,
可話到嘴邊還是覺得虛偽,便照直說自己將來想要從事的職業是與法律相關的工作,可能以後去律所,也可能去法院。
“於老師,你還記得我上學那會兒,咱們鎮子上去過一個叫劉君的人嗎?這個人好像和秦源是認識的,是比較不錯的朋友。”
於澄海歲數大了,記性難免變得很差,他說自己不可能僅僅只聽一個名字就能記起一個人。姜小問便告訴了發現的有關劉君的所有資料。
“不可能。”姜小問念的時候,於澄海在電話那一端突然打斷了他。
“什麼不可能?”
“劉君是不可能認識秦源的。”
“為什麼這麼說?”
“劉君的朋友是你的楊老師,他來找的是羽鍾。”
於澄海的這句話讓姜小問恍然大悟,他終於明白,最初見到劉君照片時那種說陌生卻又熟悉的感覺來自哪裏了。如果他曾經出現在清遠,甚至出現在學校里的話,他是有很大概率見過此人的。不過,他不認識劉君,自然也就不會把劉君記在心上。姜小問乘勢追問於澄海,劉君和他是否說過話。
“小問,你找這個人幹什麼?”
“噢,沒事,我就是想起來了,隨便問問。”他心虛地開口。
“跟你假裝聽懂數學題的時候,還一個口氣。”
“什麼?”
“你撒謊的時候,是這個口氣。”
姜小問知道瞞不住了,為了套取更多的“情報”,便把他發現劉君的前因後果告訴了於澄海。於澄海這才把劉君的事情和盤托出。
“劉君那時候是去過羽鐘的辦公室。不過他們聊過什麼,過了這麼多年我早就忘了。我有一次走得晚,倒是聽到楊羽鍾和劉君在隔壁辦公室吵了起來,說什麼我是不會跟你走的。後來劉君就再也沒到過清遠來,當然,也可能來過,只是我沒看見,畢竟你也知道羽鍾…”於澄海說話時,姜小問聽到了電話那頭傳來呵斥的聲音,是他老婆的聲音:“你嘰里呱啦地說了多久了,真他娘的煩人,我的牌都輸了兩輪了。”電話另一頭無人回應了,姜小問只好被迫掛斷電話。
“劉君和秦源從來都不認識,我們一直以來都找錯了重點。”放下電話后,他第一時間衝到葉喬的辦公室,把從於澄海那裏聽到的消息告訴她。
葉喬放下手上的筆,抬起頭,說道:“如果劉君不認識秦源,那栽贓余嵐的事情跟秦源就沒有關係。你剛提到劉君認識的那個清遠人也是一名老師?”
“對。楊羽鍾是余老師的同事。據我了解,楊羽鍾和余老師、周銳都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是不可能去做出這樣的事情的。而且,楊老師也根本沒有機會做成這件事。”
“沒有機會是什麼意思。”
“楊老師有先天性心臟病,在我上五年級的那一年,心臟病發就走了。”
“那這樣就更奇怪了。劉君先是鬼鬼祟祟地參加余嵐的新書發佈會,後來又偷偷綁架你,他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姜小問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不知道劉君和整件事情到底有多麼大的牽連。
“我會加派人手去調查劉君的。但下周一就是余嵐案子的第一次開庭了。在開庭前,我不想出任何紕漏。”
“當然,當然。”姜小問知道葉喬這是下了逐客令。
他回到工位上剛坐下,手機響了起來,是一樓的前台打來的電話,說有個快遞需要他本人簽收。姜小問一再解釋說自己沒有網購,一定是送錯了。“快遞員死活都說這就是你東西,不可能送錯,你快點下來吧,人家都開始催了。”
能出去活動活動也好。姜小問帶上門禁卡,下電梯后徑直來到大廳前台,問找他的快遞員在哪裏。前台指了指,姜小問跑到門口,朝那個背對他,穿着員工制服的男人的肩膀拍了拍,“大哥,我沒定快遞,你確定是我的嗎?”
快遞員回過頭來。
“爸,怎麼是你?”姜小問頓時感到既尷尬又畏懼。
老薑沒說話,而是將快遞專員的衣服脫下來,交給一旁快遞車前和他歲數相差不大的一個大叔,並對他說了聲謝謝。
“你下午就坐車回學校,好好回去上課。”老薑帶他來到商場地下一層的美食城,剛一坐下就對他說。
“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學校的人打電話找過你?”
老薑不說話,只說:“車票我已經給你買好了,吃完飯你就立刻回去。”
“爸,你先別著急趕我走。我就問你一件事,周銳你還記得吧,就是十一年前在我們家住過一晚上的那個人。你知道他死了嗎?”
“死了?”老薑訝異,“什麼時候?”
姜小問知道,老薑從來不上網,在余嵐離開后更是沒有半點關注。
姜小問把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了老薑。他只希望父親在聽完這些事情后,能夠再寬限幾天,能夠讓他參加余嵐的第一次法庭審理。
“現在余老師的案子很快就開庭了,我學的是法律專業,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實踐學習機會。”他竭力帶着一副對自己專業有好處的態度,告訴老薑,目前他留在這裏才是最好的選擇。
“據我所知,你是過來參加余嵐的新書發佈會的,她還沒被抓的時候,你就來了。怎麼,你預知余嵐會被抓進去?”
父親看來早已經做過調查,這套說辭完全行不通了。他只好據實相告:“我相信余老師是無辜的。”
“如果她是清白的,法庭審理很公正,也不會判他死刑。”時間已近中午,周圍寫字樓的白領魚貫而入,老薑周圍的人都端着餐盤圍坐在他們的座位周邊。老薑的穿戴與辦公大廈里的光鮮亮麗顯得格格不入。
老薑掏出二十塊錢,讓姜小問去餐口先去買點吃的。吃飯時,老薑問起他在這裏到底都在做些什麼,姜小問講述了來到這裏以後,他的一系列經歷——唯獨對那場綁架,他絕口不提。他不想讓老薑擔心,更害怕此事一提,老薑會不由分說把他親自押送回學校。
飯後,姜小問自知留在這裏已經無望,提出要去樓上和葉律師道別。姜小問感到尷尬極了,他可不想讓葉喬知道,自己是因為被老爸圍追堵截到了律所門口,才被迫離開的。吃飯時,他就一直想着該如何編造一個合理的借口,解釋自己為何突然離開,達到讓葉喬對此深信不疑的效果。想來想去,任何看起來真實合理的借口一經脫口,在葉喬這裏,都經不起審視——如果這些天來,葉喬已經對他有所改觀的話。
“我得回去上課了,祝你打贏官司吧。”一回到辦公室,他就對葉喬說。他看出了她臉上的困惑。
“為什麼突然要走,你不想見你的余老師了?”葉喬打量着姜小問。他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燙。
“也不是,我覺得以你的實力,肯定能打贏官司。等余老師無罪釋放的時候,我再來看她就好了。”
“你說得可倒容易,檢方可是以故意殺人罪起訴的。”她走到姜小問面前,捏了捏他的肩膀,“剛才有同事看見,你在樓下和一個中年男人在餐廳吃飯。那個人是誰?”
“沒誰。”說完后,他感到尷尬,接着馬上就吐露出了實情。他本以為會遭受葉喬的嘲諷,不料葉喬卻突然一愣,讓姜小問把老薑趕緊請上來。
“你幹什麼?我爸現在就要送我去車站,他要看着我上火車。”
葉喬簡單站在辦公桌前,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讓姜小問帶她去見老薑。
葉喬將父子二人帶到樓下的一家咖啡廳。葉喬像是變了一張臉,在老薑面前誇獎小姜雖然還沒畢業,但工作起來很有方法,幫她搜集到了很多重要的線索。姜小問完全不理解葉喬這番客套背後的動機。老薑更是如墜雲裏霧裏,不知該如何回復。老薑找了一個空檔,終於插話:“葉律師,要不我們今天就到這裏吧,孩子的火車快開了。”
“葉律師,以後你要是有什麼事情想了解,還是可以給我打電話,你有我的號碼。”當著父親的面,姜小問沒法和葉喬說更多了。
“姜警官,其實我來找你,是希望你能幫我們一個忙。”
“我一個小鎮派出所的民警,能幫你幹什麼?”老薑說。
“我想讓你做余嵐案子的證人。”
“證人?她又不是在我們鎮上出的事,我能當什麼證人?”
“就在剛才,那個陷害余嵐的人又在網上播放了一段錄音。”葉喬打開手機中的錄音。喇叭中傳出余嵐的聲音,“我的很多小說確實都嚴重依賴於我的生活經歷,那些早年間的小說,很多情節、人物的確都是有原型的,甚至可以稱之為是一種自傳性小說,改編自我的真實經歷,甚至有些部分是對我真實經歷的再現。”
錄音播放完畢,葉喬說:“我讓技術部門的人做過檢測,錄音里的話的確是余嵐說的,聲音之間也沒什麼剪輯點。別有用心者只是截取了這一段,就放在網上大肆傳播,為的就是讓大家信以為真,在開庭前先敗壞余嵐的名聲。”
“葉律師,余老師我雖然是認識,可我們這些年也沒什麼聯繫。現在她被當成了嫌疑犯,我又能做什麼呢?”
“你認識周銳,你也了解余嵐,你比我們更了解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是要你證明余嵐現在的事情,我需要的證人,需要對她的過去知根知底。”
“你是要為余老師搜集品格證據?”姜小問彷彿猜到了葉喬的辯護策略。
“是的,我想讓姜警官去法庭作證,為余嵐的過去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