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代價

第21章 代價

我卸掉沉重的裝甲,捲起褲腳,踩進林間的溪流中,我也不知道哪些是溪水,哪些是江河,我只在課本上見過它們的名字,在虛擬世界中見識過它們的模樣,但當我把自然當做比例尺來觀測它們真正的模樣時,那種令人窒息的震撼混雜在湧入鼻腔的水花中,灌滿了我的肺葉。

它和我在實驗室玩過的游泳模擬器一點兒都不一樣,我無法用語言形容在自然界中自然流淌的水的觸感,我只能說,因為它實在是太美了,我彷彿返祖的動物奔向森林,迫不及待地跳入了它的懷抱。

甚至忘記了,水是有毒的。

它有毒嗎?我不知道,我的胸腔被冷水割得生疼,意識變的模糊,我突然想起來,我好像不會游泳,但在掙扎過後,我發現自己竟然可以呼吸,可以看清。

在水裏,我看到了鯊魚、劍魚、章魚、鯉魚、草魚……各種只在影像中見過的魚類好奇地與我對視,它們不像智力低下的變溫動物,反倒更像是能和我心意相通的人。

我幾乎聽到了它們的話語,但隨即,我就被跟來的阿笑拖上了岸,她把我捆在治安官的外勤車上,用透析的儀器為我解毒,告訴我,那只是一潭劇毒的死水,沒有魚,也沒有人,但我深知,水根本沒有毒。

我向她打趣,告訴她我喝了一噸水,在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告訴我我只是昏倒在了路邊,似乎相比水,她更害怕“我喝了水”這件事。

我猜得沒錯,水沒有毒,我依然活着,但阿笑的狀況卻突然急轉直下,我才知道,那天我偷偷離開冰城,她在尋我的路上,受了即便是治安官的裝甲也無法抵擋的外傷,可是這個時候,她已經無法開口說話了。

她的死並非因為飲水,而是源於體內某種積年的餘毒,傷勢以某種我不理解的方式激發了它的毒性,它彷彿小說里古代死士藏在後槽牙中的毒囊,在激發之時輕易地奪走了她的生命。

臨死前,她把自己的晶片交給了我,把她的武器託付給了同為治安官的表哥,她是表哥唯一的親人,從那天開始,那個傢伙瘋了,他學着阿笑的模樣不再摘下頭盔,開始自稱1010,即便他根本不知道這串數字代表着什麼。

在火化結束后,我在阿笑的骨灰里找到了一件精巧的裝置,似乎受到某種外力的刺激,它便會釋放出藏在其中的物質,看着上面篆刻的晝夜城徽記,我已經知道了殺死她的兇手是誰。

可她的表哥卻始終認為,我是害死阿笑的罪魁禍首,他在某場酒局上不經意地泄露了我晝夜城罪犯的身份,並把邦聯解體的罪行扣在我的頭上,那天他從我和阿笑的家中奪走了阿笑的晶片,那一天也成了我在冰城噩夢一般生活的開始。

我並不在意這些,我操持着阿笑曾經期望的一切——恢復冰城的秩序,讓這裏的人回到邦聯還在時的生活。

晝夜城在宣佈獨立的那天切斷了對於曾經邦聯成員的所有網絡支持,我總算見識到了像冰城這樣的城市對晝夜城技術究竟有多麼依賴,所有需要聯網運行的設備紛紛關機,所有需要更新支持的設備永遠停擺,甚至連商場牆上的大屏幕,因為它需要上傳下行數據,也陷入了黑色。

好在設備的關閉需要時間,而邦聯曾經的某些重要通訊也依託於自動運行的閉路,即便是晝夜城,也無法在不接觸到設備本身的情況下關閉它們,只能遠程控制聯通它們的外接設備停止運行,這段時間便是我建立聯繫的最後窗口,

我必須爭分奪秒。

我在這方面的技術很差,好在我拷貝了一份當初十三人中某個討人厭的傢伙編寫的工具,趕在通訊徹底關閉前,保留了最後的媒介。

看着冰城混亂的模樣,我可以想像其他城市現在究竟有多麼恐慌,但和外面的世界相反,那條平日裏川流不息的信息高速公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它就像一座獨立於各個城市之外的、存在於光電信號之中的虛擬城邦。

但我沒有想到,有人的動作比我還快,當我途徑曾經用來置頂預算的會議室時,在某個西北角的座位上,我看到了一條留言,這串邀請的訊息被擺在這樣醒目的位置,我已經不是第一個看到它的人了。

……*&)%*¥……

【王隊長:?

王啟明:卡了】

忙碌的時候,我的心裏雖然空落落的,但卻被忙碌塞得很滿。

但當閑下來后,我的心思開始改變了,這讓我不由得想起曾經流行過的許多陰謀論,關於大腦控制,關於催眠暗示,我想起了以前喜歡的電子遊戲裏某個可以操控敵方單位的兵種,還有許許多多令我毛骨悚然的東西。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原因,和半年前晶片紀錄的“我”相比,自動的心理分析程序告訴我,我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我不知道是阿笑的死對我而言太難以接受,還是因為關於水的謊言徹底擊碎了我的觀念和人格,當我走出住處,看着路上面黃肌瘦的冰城人,我驚愕地發現,我喪失了共情的能力,並且對於自我的認知越來越偏向一個和曾經對立的視角。

最令我感到恐懼的是,我的改變並非走向邪惡、走向極端,或是走向某種與主流的價值觀相悖的邪道,而是某種意義上的更加崇高,我開始像一個善於精算的人一樣丈量身邊每個人的價值,即便是那些在我的回憶中珍貴無比的名字,也開始變成一串串標記着他們的能力、資源與期望的數字,那些街道上凄慘的流民,也成為了在計劃中可以供我隨意犧牲的小兵單位。

我不知道這樣的改變是好是壞,無數次,我在睡夢中驚醒,充斥腦海的便是對曾經自己的厭惡,我以為是冰城的生活讓我瘋狂,所以那天,當我回到久別的倉庫中,我用備好的武器殺死了一整隊治安官,囚禁了阿笑的表哥,奪回了我們的東西……但雙手沾滿鮮血的我沒有一點兒不適,彷彿在玩一部我演練過無數遍的遊戲。

阿笑的晶片可以幫我維持最基本的自我和理性,也可以用治安官枯燥訓練的日常擠壓我的大腦,讓我不至於太快地拿起記憶深處的知識。

但我深知這並非長久之計,懷疑的種子已經在我的心中種下,越是壓抑,我越難以想像它最終會結出怎樣可怖的種子,我每一天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變化。

明天就是攻入冰城政府大樓的日子……我有種預感,我將不再是我。

不論你是誰,你都會幫助我的,我希望你能夠去西北,拿回我留在那裏的東西,攻入晝夜城,然後,消滅我。

我收錄在晶片中的知識是你無法想像的財富,那麼相應的,你需要付出代價,抱歉,我——

……

“怎麼了?”王隊長抬起頭,平靜的面頰上寫滿了迷惑,“後面沒了?又卡了?”

“確實沒了,”王啟明站在機器衛兵身後,熟練地徒手拽斷一根電線,拎起閃爍着電火花的膠皮,咋舌道,“牛師兄可真不是個好東西啊。”

“他幹什麼了?”王隊長撐着地面站起身,“機器衛兵壞了嗎?”

“這塊晶片正在試圖逆向控制插入他晶片的人的腦子,”王啟明聳了聳肩,把牛犇的晶片從機器衛兵的胸口拽了出來,“好在這坨鐵疙瘩沒腦子,他應當沒有考慮過……有人會把這塊晶片插在這種奇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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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末日種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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