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遺言

第20章 遺言

今天是勝利日二十三年慶,這也應當是我最後一次以研究員牛犇的身份講話。

想必當你聽到我名字的時候,已經知道了我是誰,我曾經做過什麼。

沒錯,子夜十三人,我喜歡這個稱號,它讓我想起那些舊人類的遊戲裏行俠仗義的俠盜團,直到今天,哪怕我身負罪名,哪怕我們的運動釀成了無法挽回的後果,我也依舊認為,我們是晝夜城唯一清醒的十三人。

我希望現在聽到我遺言的人是我的朋友,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膽怯之徒,也不是那些被蒙在鼓裏的蠢笨之人,我希望你能理解我遭遇的一切,並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結束我的痛苦。

故事從就我們被捕那天說起吧。

三年前,我和阿笑一起來到冰城,這也許是父親對我這個戴罪之人最後的仁慈,他知道我對這座城市的嚮往,畢業那年我投了四分簡歷,其中三份都是投向冰城。

我對這裏充滿嚮往,作為邦聯最大的鋼鐵之都,在我的學生時代,我一度認為自己可以依靠專業在這裏大展宏圖,阿笑告訴我,議長在我們十三人被流放前曾經召集過看守我們的治安官,親自下達了最後的命令,她的身份不只是我的典獄長,也是我的保鏢、協助我將自己的能力運用在幫助冰城這件事上的領航者。

我們曾是一對人人艷羨的戀人,研究所旁邊的軍營里,那些大嗓門的治安官們沒有一個不討厭我這個摘走他們高嶺之花的傢伙,所以,她的痛苦要大於我,這也是我此生無法彌補的遺憾,那是勝利日二十周年紀念日的當天,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常年窩在研究所里長蘑菇的同行們都走上街頭,張燈結綵地,稱頌邦聯、稱頌戰爭、稱頌勝利。

作為教官,阿笑已經一周沒有回家了,那天她發訊息給我,告訴我在食堂買了兩份雞蛋山藥蒸肉餅當作我們那天晚上的大餐,可我並沒有吃到它,因為在上傳解密信息后不到一刻鐘,晝夜城的快速反應部隊就破開了實驗室的門,我們是在那天晚上見面的,隔着一道防爆的玻璃牆,她拎着兩份飯盒,目瞪口呆地杵在外面。

一邊是忠誠的邦聯,一邊是自己的愛人,如果是我,我也無法做出抉擇,但我已經沒得選了,晝夜城的秘密實在是太過可怕,我們愛戴的議長主導了竊取我們智慧和生命、奴役我們精神的計劃,他對那些冷冰冰的機器的信任要遠遠超過同類,我們十三個人不得不把這一切公之於眾,但阿笑,顯然不願意接受這件事。

她不願意再和我說話,哪怕過了一周,我們已經到了冰城,也不願意和我開口說一個字,我一方面愧對她,另一方面,我也在竊喜,因為陪我一起來的人是她。

起初,我們偽裝成兩個因為邦聯猝不及防的變故而不幸留滯在冰城的倒霉蛋,冰城的老百姓很熱情,雖然他們大多嘴巴直爽到令人尷尬,但在我最窘迫的時候,他們幫我度過難關時伸出的援手卻是實打實的。

當然,我們也並非舉目無依,阿笑的堂哥是冰城的治安官,在他的幫助下,我找了一份在冰城金屬研究所的倉庫里管事的工作,並非冰城人不待見我,相反,在邦聯解體一年後的冰城裏,這已經算得上相當好的工作了,冰城的崩潰比它北方的冰川入夏時還要猛烈迅速。

我曾經試圖分析過為什麼冰城會變成這樣,但我對社會學科的認識實在是淺薄,只能看出這座城市產業結構有些過於單一了,他們在一個領域做到了極致,

即便是在分工明確的邦聯,這種極端的狀況也是鳳毛麟角,當貿易被切斷,只掌握着中間環節原料的冰城很快退化到了一種令人咋舌的貧困境地,堆積在車站和倉庫中的上好鋼鐵只能暴露在風雨中,他們既無法將它加工成更精細的產品,也無法將它們置換成生活所需的物資。

我彷彿在一個通貨膨脹嚴重的國家中的鑄幣廠工作,我工作的內容已經毫無意義,但令我滿足的是,倉庫管理員的工作可以為我提供每天免費的口糧,阿笑也終於願意和我講話了,我也有看更多的心力,去試圖改變這座正在走向死亡的城市,畢竟,雖然晝夜城罪不可赦,但其他邦聯的城市是無辜的。

首先要解決的便是糧食的問題,倉庫中積攢了許多能夠維持體能的糖塊,但哪怕再多也總有耗盡的一天,我們不能把鋼鐵變成吃的,說起來,我倒是聽說西邊的一些城市中人們熱衷把自己改造成機器,冰城鋼鐵工人們安裝的機械臂便來源於此,哈哈,興許掌握了這種技術,我們就可以用鋼材充饑了,椒鹽味的鐵釘、番薯味的螺栓,想想還是蠻不錯的。

我和阿笑在冰城以南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一片巨大的湖泊,但那裏的土壤太過貧瘠,當地的環境學家告訴我,這種貧瘠並非來源於污染或是戰火的破壞,而是來源於某種更加徹底的清除,他告訴我,冰城也是勝利日後才搬回了這裏,在它因躲避戰禍遷往西南的那段時間中,沒有人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麼,而他的研究也表明,儘管水源豐沛,也一時半會兒無法將冰城周邊的戈壁修復成適宜生物繁衍的環境。

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對它的了解甚至比社會科學還要淺薄,這條路就這樣斷了,於是我把目光投向了冰城以東四百公里的大海。

在子夜十三人行動以前,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預見到了自己被逮捕、被迫害的結局,我相信不止我一個人複製了自己的晶片……當然,我們中也有幾位懵懂天真的理想主義者,別的不清楚,我的師弟啟明可能就沒做好準備,哈哈,不過那是個幸運的傢伙,他應當不會被丟到冰城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我調研了整整一年半,藉助早些時候下載的數據偷了倉庫里一副治安官的裝甲,破解了我的電子項圈,雖然被險些炸死,但至少自由了,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我按照提前規劃好的路線離開了冰城。

往東的路並不崎嶇,甚至可以說是平坦,大量舊時代的公路殘留在平原上,藉助裝甲,沒過多久我就抵達了那裏,既然父親的偉大隻是晝夜城殘酷剝削表象下的虛偽,我不由得開始更加深入的懷疑——那麼邦聯中最廣為流傳的一項生存法則“水是有毒的”——是否又是一個滑稽的謊言呢?

越往東走,我的心越涼,湖邊的環境學家告訴我冰城周邊的土地短時間內並沒有恢復自然環境的可能,但越來越多的綠意已經映入了我的眼帘,隔着治安官冰冷的頭盔,我感受不到實感,但當我周邊的植被愈發茂密、甚至能夠看到晝夜城溫室中的森林和動物時,我多年來建立的認知崩潰了,綿延的樹林儘管沒有影像中森林那樣繁盛,卻是實打實的綠色。

我摘掉了頭盔,大口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氣,那比我剛考上研究生那年去四季城旅行時嗅到的空氣還要清新甘甜,混雜着海洋的咸腥味,不斷地衝擊着我的大腦,幾乎讓我窒息。

樹林中的動物並不怕人,我像個學識字的蒙童一樣,艱難地辨認着一隻只只在繪本上見過的動物,我看到了松鼠,看到了狗,在腳下的泥土中看到了數目繁多的蟲子,還有五顏六色的花。

我竟然到這種時候才看到它們。

這都是因為那個可笑的謊話,呵呵,水有什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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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末日種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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