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紫宸殿驚雷
長安,世界名城,東方世界之都,與西方羅馬並稱。地處關中盆地平原、八百里秦川之中心,南倚秦嶺山脈,北望黃土高原,涇河、渭河、灞河、灃河、滻河等八水繞長安,“八水”匯聚至渭河,終流入黃河。長安素有“金城千里”之美譽,絲綢之路的起點,東方史上建都朝代最多、建都時間最長、影響力最大的都城,極其源遠流長,是華夏文明的發祥地、華夏民族的搖籃、華夏文化的主幹代表。長安城,氣勢恢宏,人文薈萃,創造出彪炳千古的文明,在世界影響深遠。早在新石器時代晚期,約公元前4000年此處便有了城市;炎帝神農部落亦發源於長安以西;有種考古說法,夏朝早期的都城亦在長安此地,夏朝即是西周的前身;西周定都於鎬京,亦即長安的前身,在此興文修武,制禮作樂,奠定了華夏文明的基礎;大秦國在此橫掃六合,統一文字、貨幣、度量衡,建立大一統的帝國,確立了後世兩千多年國家框架;西漢帝國在此北擊匈奴,西拓西域,南征南越,開闢絲綢之路,形成了強大的大漢王朝,成為與羅馬帝國並矗東西的超級大國;大唐帝國在此勵精圖治,兼容並蓄,昌明開放,終創造出輝煌璀璨、閃耀世界之巔的大唐煌煌盛世。
大明宮內太液池西畔,大唐佔地最大的單體建築,麟德殿,乃舉辦國宴、觀賞舞樂、外事召見之所。金碧輝煌的殿內仍燈火通明,61歲的天後武曌,從紫宸殿參與小朝會決議出兵東南而歸,一身盛裝仍未更衣,獨自來回踱着方步,陷入沉思着。長圓形的豐腴臉龐,黃白的玉色肌膚,五官秀麗,略長的橄欖形大眼不怒而自威,細長而尾部略彎的蛾眉,一頭烏黑秀髮,歲月並未留下多少痕迹。只見其停下腳步,坐於一張紫檀木“明師椅”上,單手摩挲了下椅側扶手,喊了聲“婉兒”。裊娜聘婷的清秀少女上官婉兒從後堂走了進來,半躬着身回道:“兒媳在,母後有何指示?”
“去請紅藍紫綠四位大侍衛來。”武曌略顯蒼涼的聲音講着。
紅屏、藍燕、紫鵑、綠盎四名貼身女侍衛全都進來請了安。俱是十八九歲光景,個個身形高大粗壯,膀大腰圓,姿色中平。其中紅屏便是前次出使焉耆的女欽差。
武曌緩緩問道:“關於致果校尉慕苾苾,你們可探得甚麼消息?”
紅屏回道:“稟天後,據臣所知,慕苾苾與王方翼並無深交,倆人在焉耆系初相識。慕苾苾曾失蹤三年,慕參將鄰居家的小男孩偶遇他,將其尋回。此人聲稱被神仙綁架了三年,遊歷過三年神仙界。從其言行來看,這小子確然神乎其技、絕非凡品,其醫術也高深莫測,曾親手挽救了性命垂危的昭武校尉古進闕,又在焉耆建築了堪稱奇觀的一座客棧。現今焉耆在他的指導下,大力開辦了水泥作坊、煉油作坊、酒精作坊。”“這水泥、煉油,本后早已知曉。只是這酒精是為何物?”武曌問道。紅屏道:“據慕苾苾講,酒精乃是療傷消毒的上佳藥品,是從酒中提取的精粹,王方翼在北庭軍方大肆推廣使用酒精,北庭最大的釀酒坊都是軍方辦的。西域地廣人稀,糧食富足,正好用以釀酒。”
原來紅藍紫綠四位女侍衛即是武曌的親信眼線,掌控着情報系統。紅屏分管西域至河西走廊一帶的消息,藍燕則分管涼州至京兆府、關內道一帶的消息,紫鵑則掌管單于道(又稱雲中道)至安東都護府一帶,綠盎掌管東南一帶,蜀中與湖廣、嶺南的情報則由史上聲名赫赫的女宰相上官婉兒掌管,上官婉兒嫁與了武曌之子唐中宗李顯成為皇妃。紅屏開話便點出了慕苾苾並非王方翼派系,替其摘除嫌疑,王方翼系前高宗王皇后之同宗兄弟,一直備受武曌猜忌。紅屏巡察焉耆之時,便隱身於驛館不出,暗裏卻聯絡情報網調查焉耆及其附近的情報消息,將西域一帶最新消息掌握,尤其是關於橫空出世、驚詫西域的慕苾苾。
“原來是救人治病的藥物啊,那也是良善之舉。屏兒你信他真的遊歷過神仙界么?”武曌續問。紅屏竟然驀地羞紅了臉,道:“臣也不知曉。此人極為跋扈露骨,臣以欽差身份出使焉耆之時,他小小年紀便直勾勾地盯着我瞧,那眼神仿若是在觀察一隻不着寸縷的獵物一般。其父親剛戰死不久,慕苾苾便勾搭上了其庶母康氏,倆人還在焉耆誕下了一雙孿生女。”武曌聽罷,忽爾哈哈大笑起來了,喃喃道:“這小子果然張狂。有意思…有意思!”
四大侍衛中姿容最佳的藍燕,上前接續稟告:“眼下慕苾苾已經回了長安老家慕府,與他一同自西域而回的,還有昭武校尉古進闕及其率領的數百名退役府兵,另有薩珊王后及其隨從、崔知章及其歌舞團。這小子在涼州崔知辯處曾斷言,說徐敬業成不了事、必敗無疑,天後隨便伸出一根手指頭就能摁死他,並直言徐敬業乃是藉著清君側之名、行割據東南之實,他還說……”藍燕遲疑了一會,囁嚅着頓住。武曌驀然半眯了雙目,緩緩道:“這慕家小子有見識啊,一語便道破徐逆賊的本相,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造化,難得吶!他還說了甚麼?怎不講下去?”藍燕望了望武曌的神情,續道:“這小子還對着崔知辯兄弟、薩珊王后、軍中將領等人公開講,說武后必會成為女皇帝,還會是一代明主,勸崔知辯不可拂逆了武后。”
武曌聞言倏然騰身而起,站立着問:“他真的如此說?”藍燕點點頭,道:“確實如此,臣佈下的眼線斷然不敢欺騙。這小子還舉例說女媧也是婦人,又說在極西之地的王國也有把王位傳給女兒的。”武曌來回踱步,陷入沉吟,頭頂的鳳冠上寶石熠熠生輝,珍珠流蘇搖曳着。目光觸及到明師椅,又續問:“此種明師椅,是從西域傳出,是否也是慕苾苾所發明?”藍燕答:“臣目前只知該椅最初系鐵字號木匠鋪所造,鐵字號即是疏勒慕參將的鄰居鐵家的商號。”紅屏搶道:“只怕十有八九又是慕小子發明了明師椅,鐵家的兒子鐵栓因尋回了慕苾苾而被慕參將感恩收作了義子,兩家過從甚密,疏勒的眼線見着慕家購了許多名貴木材送往了鐵家,應是慕小子與鐵家合夥做起了生意。”
“幾日後的小朝會,宣召致果校尉慕苾苾參加,本后要親見此人。”武曌略加思索后發出指令。眾人應諾后散退。
慕府正大門外,慕苾苾瞅着眼前這位小圓臉、大眼水靈萌萌噠的小女孩大惑不已,對湊過來的慕管家問詢此人難道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慕德清呵呵笑答:“這是你伯父的獨生女哩,名叫菁菁。”又小聲地道:“大老爺早年長子、次子都夭折了,獨留下一女兒,這是慕府的傷心往事。老漢提前告知少爺,免得以後言談中觸及此事。”苾苾點點頭,徑直走過去,笑吟吟大聲道:“想來這位可愛的小姐便是菁菁妹妹了!”慕菁菁雙臂抱胸,撲閃着杏眼,嘟着嘴道:“正是本小姐。哥哥你若是沒有像樣的見面禮,以後我就不喊你哥哥了。”苾苾、慕德清聞言哈哈大笑,隨後趕上的慕玄宗、康莉姆、李鐵等人也莞爾笑了。慕玄宗佯嗔道:“菁兒,你哥哥舟車勞頓,別在此胡鬧了!”苾苾揮手說“無妨”,附在康莉姆耳畔密語了幾句,康莉姆點點頭,回至之前自己所乘的馬車,鑽了進去。苾苾挑挑眉毛道:“菁菁,哥哥給你的見面禮定會讓你驚喜不已的。”須臾,康莉姆手拿一團絹帕走了過來,遞與慕苾苾。苾苾接過送至慕菁菁跟前,說道這是哥哥送予你的見面禮。菁菁打開一瞅,一顆鴨蛋般大的白亮白亮的珍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菁菁瞪圓了杏眼,大呼“哇~哇”着蹦跳了兩下。果然只要是女子、不分年齡都抵擋不了大珠寶的魅惑,苾苾抿着嘴笑了。慕玄宗“欸”了一聲,道:“不可,這禮物太貴重了,你這當哥哥的會把妹妹寵壞的。”苾苾言道不妨事,給妹妹備着以後做一件首飾。慕菁菁伸手把着苾苾的臂膀搖啊搖,脆脆地甜笑道:“謝謝哥哥,哥哥真好!”慕管家趁時言道時候不早了,招呼眾人進了府。
進中堂敘禮,慕苾苾向伯父引介康莉姆,康莉姆行了跪拜禮。慕玄宗神情複雜肅穆,目光掃視了倆人幾遍,又沉吟了一會,道:“你們的事老夫略知一二。過去的事就讓其過去罷。從今後康氏就是我慕府的少夫人,老夫認可了,待守孝期滿定為你倆舉辦婚禮。”老管家慕德清識趣地笑呵呵打圓場道:“老爺您看,少爺和康氏真有夫妻相呢!眼睛鼻子臉形都有幾分相似哩!”苾苾尬尬地笑笑,心道廢話,不有幾分像,老子又怎會被認為是莉姆姐的親兒子,從而又怎會有如今此番種種奇緣?慕玄宗也不由笑了,道:“還真是。怎麽,還不把我那兩位侄孫女抱來瞧瞧?”康莉姆吩咐幾句,不一會大丫鬟翠紅、二丫鬟青姬各自抱一個遞與了苾苾、康莉姆。蘇宦娘在進府之時便被慕苾苾安排去了后廚,要其今晚把在焉耆之時的廚藝都展現出來,早在涼州時崔知辯就送過一些氂牛肉、鹿肉等食材。慕玄宗一手抱一個嬰娃,樂得合不攏嘴,手指不停逗弄孩子胖嘟嘟的臉龐,也問及如何區分哪個是姐姐或妹妹,慕德清也在旁不停誇讚兩位小小姐精緻可愛、一臉福相。苾苾又向其引介了鐵氏父子,鐵栓噗通一聲跪下磕頭。慕玄宗瞧着虎頭虎腦的鐵栓,甚是歡喜,說道既然是二弟的義子,也即是老夫的侄兒了,以後鐵家與我慕家就是一家人吶。言罷自懷中掏出一枚青玉佩算作見面禮贈與了鐵栓。鐵栓口稱“多謝伯父”。李鐵自然無需引介,慕府的老熟人了。
慕玄宗聊及皇家所賜的三十畝宅地,大讚皇恩浩蕩,祖上積累了宅地七十畝,這下整好湊夠百畝。苾苾猜料這伯父或許在口不對心地作秀,城外圍的三十畝地能有多值錢?自己水泥、酒精、煉油這三樣跨時代的“發明創造”,就給了這點獎賞,終究是不識貨還是太吝嗇?苾苾請伯父作嚮導,一徑參觀府邸。這是一處三進的長方形宅院,正大門毗鄰着望仙門大街。進了正大門是小廣場,往東是一排南北豎向的單層屋舍,系丫鬟、婆子、家丁的居所。穿過這排屋舍向東是一個大廣場,北邊是東西橫向的兩層樓房、較為恢宏,系主人家的居所;東邊是南北橫向的兩層樓,系中堂、客房與餐廳廚房所在;南邊皆是馬廄、雞舍、茅房之所在。再往東又是一小廣場,東北角系一座約莫三十米高的小山丘,慕家祠堂便建在那;東南處以及小廣場的一部分便是此次獎賞的那三十畝地,已經臨近曲江池了,剛拆除平整過,未作建造。環府邸的圍牆內側,種了一圈梨樹,已有十幾年樹齡。整體建築除正北處的主人居所外,皆是樸素的青磚灰瓦老式樣,地面倒是講究,全部是青石板鋪築。苾苾還算喜歡,較之在疏勒的簡陋府邸要大氣多了,有一點大戶人家的模樣了。
在老管家陪伴下,倆人領着慕菁菁一同登上了東北角的宗祠小山,準備給慕家列祖列宗上柱香,康莉姆因尚未正式過門、未能進祠堂,至於桂英、桂芳這倆私生兒就更不能進吶。苾苾無所謂了,知曉這些古人極其重視古板的禮法禮儀。苾苾牽着一蹦一躂菁菁妹妹的手,踏上一高一低的小石板路,時值盛春,周遭蓬蒿正鬱郁乎,權當一次踏青出遊了。驀地又略感異樣,想起甚麼,附耳老管家問怎麽始終未見到伯母。慕玄宗回首恰好瞧見,似乎猜料到了,便嘆道:“你伯母早在三年前便已去世啦。伯父我一直還未續弦。”祠堂系一高兩矮的三間單層房,裡外牆都刷了石灰,老管家守在門口便不進去了。祠堂內,苾苾學着樣兒跟着慕玄宗上了香,菁菁也乖巧地上了香。慕玄宗熱淚盈眶地喊道:“列祖列宗,受食香火啦!不肖子孫玄宗愧對列祖列宗。好在孫兒苾苾回來吶!咱慕家如今又有倆男丁持家了,有苾兒在,慕家興旺發達有望嘞。”吩咐倆小兒跪拜,於蒲團上磕了三個頭,遂出來下了山。
大廣場上,鐵大叔領着鐵栓、高子虎等一眾小子在忙活木工。自西域帶回的靈柩暫置於祠堂小山山腳的臨時木棚,慕玄宗屬意於擇日將棺槨運回金州祖籍地入土為安,苾苾從之,只是溝通了好一會才弄清金州即後世之安康。苾苾走近,道:“鐵叔,木棚已建好,您這是又作甚?”鐵大叔回說打造三張黃檀木桌送予慕府作為餐桌用。苾苾笑道:“鐵叔您有心了。”想起來了,原以為鐵大叔帶回的只是其收集的名貴木料,一直沒注意,原來早在焉耆之時便已制好了桌子部件,現今只需組裝即可。慕玄宗接口道:“鐵賢弟,這禮物太貴重了,使不得呀!”苾苾攔住道:“伯父,咱們儘管收下即是了,自家人了,無需客套。”
晚宴已備好。三張黃檀木桌子,一張系直徑兩米的、十二人座的大圓桌,作為主桌;另兩張系長條桌,拼成副桌,可置二十人座。慕苾苾、慕玄宗、慕菁菁、康莉姆坐於主桌,老管家慕德清被玄宗特邀入坐主桌,琴姬、瑤姬因有苾苾妾室之名份被康莉姆堅持落坐主桌,餘下的人坐於副桌。倆丫頭興奮得東張西望,還得意洋洋地朝着副桌的小子丫頭們做鬼臉。言笑晏晏,玄宗、菁菁、老管家等面對未見過的菜品,大快朵頤,大呼吃法新鮮。散席后,苾苾帶着家小與琴姬、瑤姬、翠紅宿於主人樓“亡父”慕玄德的套間,其餘人宿於客房。一路來舟車勞頓,眾人沉沉睡去。
翌日一大早便有客上門拜訪。竟是在焉耆相識的徐軍醫,隨行還有三名花白鬍子老頭,不知身份。苾苾親迎至中堂,別有一番喜悅,對於這個又細心又求真的徐軍醫還是蠻有好感,問道:“老徐,慚愧,到現在我還未知您的名字呢?怎麽您還先我一步回了長安呢?不是應在焉耆么?”老徐也甚是高興,笑呵呵道:“老夫姓徐名達,達者為先之達。因隨軍在外已滿兩年,輪換回家了,隨着信使同行,遂比慕公子還先抵達長安哩。”苾苾“噗”的一聲,含進的一口茶水噴了出來。老徐又指了指那三位花白鬍子老頭,引介道:“這三位是太醫署的太醫令和太醫丞,和老夫有同窗之誼,今兒特來拜會慕公子。”苾苾心道,嗬,你個老傢伙還真會起名字,徐達乃歷史大名帥吶,拱手笑道:“徐達,哎呀好名字呀!大名人!”軍醫徐達一臉茫然,左右顧盼下,喃喃道:“老夫很有名麽?”苾苾心中瞭然,定是這老頭在太醫署吹噓慕公子的神乎奇技以及在焉耆之神跡,引得太醫署三位最高領導心痒痒,便連忙登門拜會。向三老頭拱手行禮,問詢姓名、職務。太醫令姓何,從七品官銜,另兩位太醫丞一個姓蕭、一個姓欒,正八品官銜;原來徐達還是太醫署的醫正,從九品官銜。雖都是芝麻小官,可苾苾內心卻非常敬重,這可都是實幹的硬技術官僚,較之滿口仁義道德的酸儒卻高居廟堂來得實在。幾人相聊甚歡,幾乎都是幾個老頭在問,苾苾在答。末了,何太醫令說自己會與老蕭、老欒聯名上奏,懇請天後特許創辦軍醫學校,由慕公子擔任校長。苾苾擺擺手,假意推脫說難承大任。幾名太醫臉臉相覷、一時尷尬,徐達連說此事乃慕公子早已承諾,怎可出爾反爾。苾苾道:“除非答應我一件事……”幾人忙問何事。苾苾說軍醫學校所授課業須由我來決定。幾人恍然笑道那是自然。臨別時老徐又拉着苾苾之手,叮囑慕公子勿忘承諾,定要讓軍醫學校成形。於太醫署而言,無論是自我擴權也好,還是醫者仁心也罷,抑或為了減少軍隊傷亡,軍醫學校均勢在必行。苾苾滿口應承,並言道與諸君共勉之、共襄盛舉。午飯後又從侍衛中撥出十人,護送李鐵回老家,苾苾相送於城門外才歸。
晚寢時,苾苾摩挲着莉姆姐白亮亮尚未凸顯的小孕肚,又貼耳聽聽動靜。康莉姆莞爾笑道:“夫君,我又有一段時間不能陪您敦倫了。”苾苾道無妨無妨。最喜莉姆姐這點,從不在丈夫跟前自稱妾身、賤妾、奴家等,未沾染中原人的陋習。康莉姆忽爾續道:“要不夫君把蘇宦娘收房了吧?讓她陪你。”苾苾聞言打了個哆嗦,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旁的琴姬、瑤姬、翠紅瞧見,掩着嘴嗤嗤地笑。苾苾朝三人各拍了一下屁股,笑罵道人小鬼大!將三人趕回外間的丫鬟房去睡。擁着康莉姆說起了夫妻密話。康莉姆道:“我見夫君對宦娘特別關照,還以為您對她有意呢!”苾苾言道僅僅是憐憫她罷了。又道:“此次開辦軍醫學校是一大機會,應好好把握,既可培育醫療兵,又可訓練一批軍隊骨幹,未來拉扯一支新式軍隊,開赴西域好為慕玄德復仇。就選址於曲江池畔,離咱慕府也近,到時把那幾個小子和府里的丫頭們全送進去磨練磨練……”說著不禁嘎嘎笑出聲來。康莉姆捏住苾苾腰側九十度旋轉,道:“你又想怎樣折磨這群孩子了?”苾苾嘶嘶吸着涼氣,道玉不琢、不成器呀!康莉姆道:“夫君做事總會有道理,我不多問。終歸是為了我們家興旺罷了。”
又一個午後,微風拂拂,春日煦煦,鶯雀嚦嚦。慕苾苾被菁菁拉去大廣場放風箏,同耍的還有琴姬、瑤姬、翠紅、青姬、綠姬。十歲的琴姬、瑤姬、翠紅,八歲的青姬、綠姬與菁菁同年,這下菁菁大小姐可有玩伴了。府里其他丫鬟低聲下氣不敢造次,新來的這幾位小姐丫鬟就大不同了,大丫鬟翠紅深得康莉姆寵信,又被慕苾苾當妹妹般對待,眼裏絲毫未有主僕之分;琴姬、瑤姬更是倚仗着“少夫人”的名份擺起了姐姐的架勢,敢於訓斥管束慕菁菁大小姐;而青姬、綠姬倆野丫頭初遇寬厚的主家,連丫鬟的身份轉換尚未自覺。鐵栓、高子虎等幾個小子被苾苾關在屋裏苦了吧唧的補課業、做作業。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六個小丫頭各拿一隻風箏,哥哥少爺地喊着幫忙,忙得苾苾出了一身大汗。此時,老管家德清領着一隊宮女模樣的人馬來了大廣場,苾苾瞥見領頭的,認出繫上次在焉耆的女欽差紅屏姑娘。
“哎呀!是紅屏姐姐來了啊,小子有失遠迎。”苾苾拱手打個哈哈。紅屏回了個白眼,道你小子倒悠閑。苾苾差點要作嘔,拜託啊大姐你長了雙腫泡眼就別拋衛生眼呀!紅屏續道:“本小姐來,是知會你明日參加早朝,天後點了名要見你。記得別遲到哦。”言罷轉身便走。苾苾追上喊道:“紅屏姐姐,紅屏姐姐,明日還請多教教我吶,小子初進朝堂不懂禮數。”紅屏舉手擺了擺,頭也未回,來去如風。“這丫頭,幾個意思呀?”苾苾嘀咕着。晚宴后與慕玄宗、康莉姆商談此事,康莉姆提議明早送兩瓶香水給紅屏姑娘,請她告知注意事項;慕玄宗提議向與苾苾交好的古進闕、崔知章請教,又慨嘆慕家遠離朝堂很久了。
天蒙蒙亮,康莉姆便搖醒了慕苾苾,叫來翠紅、琴姬、瑤姬七手八腳替其梳洗。齊腮短髮只好紮成個小馬尾,又換上這時代的普通袍服,此前的“奇裝異服”統統被康莉姆鎖進柜子。臨行時苾苾又想了想,拉康莉姆進了卧房,密語交代了手槍、手機這倆物件不許任何人看見,又教其辨認手槍與手機,叮囑手槍乃秘密大殺器,切勿拿出來把玩。隨後帶着小卓、小趙倆護衛徑直往望仙門大街而北去。小趙系掌柜趙德柱之侄子,自焉耆而被其叔父派來護衛慕公子;小卓系建築工匠老卓之么子,亦是自焉耆隨苾苾來至長安,老卓一家定居於焉耆。小卓、小趙為人機警靈敏,被李鐵選拔出擔任護衛首領之二。此番是苾苾來大唐后首次在外未胸藏手槍,一是怕進皇宮被搜身,搜出來會認作暗器;二是想來在皇宮不會有甚麼危險,武曌興許只是想見見自己這位奇人。馬車駛至望仙門,果然見紅屏領着幾人已在等候。
苾苾笑吟吟地湊過去,拱手行禮道:“紅屏姐姐好早啊!這是小子的一點禮物,還請姐姐笑納。”遞上倆葫蘆,續道:“此物名為香水,擦上幾滴在身上,香味整天都不消散。是稀罕的好物件哦!”紅屏還是一臉肅穆,道了聲“噢,真的么?”苾苾拔開葫蘆嘴,朝紅屏手掌倒了幾滴,一股濃郁的香草味撲鼻,示意其往脖頸處抹抹。一陣清涼感后,紅屏也煞是滿意,抿嘴笑道:“不錯,是好東西,本小姐笑納了。”“笑笑多好啊!別整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女孩子就應溫婉陽光些才好。”苾苾賤笑道。
“苦大仇深?你小子從哪學來的詞?”紅屏領着進瞭望仙門,行至下馬橋,小卓小趙留守馬車,不許再前進。沿着龍首渠向西,行至御橋,再一徑向北到了雄偉的含元殿。此為大明宮的大朝會正殿,苾苾理解為定期舉辦全國大會議的場所。嘴碎的不斷向紅屏打聽,了解到大明宮現有絕大部分宮殿俱是修建於高宗時期。恍若遊歷後世的影視古城。穿過含元殿,行至宣政殿,這是大唐中樞內閣所在,著名的中書省、門下省都置於此處,日常朝會之所在。紅屏告知苾苾,天後因以皇太後身份攝政,不便在宣政殿上朝,故而選在紫宸殿朝會,紫宸殿本為皇后、嬪妃的居所。苾苾請求過會在朝堂上逐一介紹各位大臣,紅屏點點頭。
在紫宸殿議事廳等了些許,各大臣陸續來了,多數年老,也有幾個年輕者,共約三十人。每人配置了一個蒲團用於歇坐,慕苾苾的蒲團在最後一排。在後世聽過這樣講法:漢唐時大臣可以坐着與皇帝議事,宋時大臣只能站着上朝,到了明清兩代跪着上朝。苾苾暗自慶幸不是來到宋元明清。紅屏如約引介各大臣,稱苾苾時只說“致果校尉慕苾苾”,眾人只道是哪家襲了公侯爵的後輩小子。絕多數苾苾是沒印象的,只拱手道幸會幸會。當引介“右鷹揚大將軍李多祚”之時,眼睛一亮,知曉此人乃唐朝一代名將,道:“大將軍威名,如雷貫耳!”聽古進闕提過,本為靺鞨酋長,鎮壓靺鞨族而上位,以同族人的血鑄造權勢的階梯,望着這位三十齣頭、長着大圓盤臉、細長眯縫眼的年輕將領,苾苾內心實則鄙視之。這典型的棒子臉容,靺鞨人會否是棒子們的先祖哩?引介“戶部侍郎宗楚客”時,苾苾心中咯噔一下,自電視劇中知曉此人乃一代姦相、韋皇后心腹黨羽,但觀之此人三十來歲、相貌堂堂。引介一小圓臉、50來歲小胖老頭,稱“戶部度支郎中狄仁傑”時,苾苾一陣激動,跨前一步,雙手握住其右手猛搖幾下,笑道:“您就是一代名相神探狄仁傑啊!久仰大名!久仰大名!”狄小胖老頭怔住了,苾苾倏然意識到自己“劇透”了,尬尬地鬆手,假裝輕咳幾下。其實他不知,能參與日常小朝會的必是身居要職,此番因商議東南與單于道戰事後勤之事,戶部才多來了幾人,否則度支郎中此種從五品的小官是沒資格上朝的。最後來至最前排,引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禮部尚書武承嗣”時,苾苾只知同平章事乃宋代宰相官名,不承想此時便已有了,望着這位長着三角眼、其貌不揚、約莫只三十五六歲的宰相,苾苾皮笑肉不笑地作揖道:“小子見過相爺。”武承嗣冷眼一掃,說道小子有禮,便轉身與同僚搭話了。實則武承嗣消息靈通,心知此小少年在西域聲名鵲起,正受到武后青睞。方才早已偷瞧,恰巧聽到“一代名相神探狄仁傑”字樣,心中一陣不悅,自己拜相還不足一年便聽到這等妄語。苾苾對武承嗣一無所知、也無好感,但憑僅有的一點歷史知識卻曉得:武曌的娘家人並無人材,出的不是棒槌、就是惡霸。不過這宰相也忒年輕了吧,這關係戶作得前無古人吶!
洪亮的鐘聲響起,大廳安靜了。想必是武曌與皇帝到了,苾苾站於最後一排,踮起腳往前望。只見頭頂通天冠的二十來歲男子自左邊內閣甬道先進來,武后鳳冠凰帔、尾隨而進,宮女宦官魚貫而入。離得過遠,苾苾瞧不真切,依稀望見武曌一張長圓形臉龐,唐中宗李顯身量不高,約莫只有一米七二。倆人同坐於長長的龍椅上。眾人下跪山呼之後便坐於蒲團。議事內容是些戰事及財政問題,聽不太清,也懶得聽,清晨起得太早,有些犯迷糊了。
忽然有人踢自己,睜眼看,是紅屏。苾苾揉了揉眼問是否散朝了。紅屏咬牙切齒地低聲道:“天後傳喚你上前答話呢!”果然又響起“致果校尉慕苾苾”的喊聲,是武曌的聲音。苾苾一抖擻,趕忙跑至前端,口呼“微臣在”。武曌先誇讚了一番,通報表揚了公子大公無私地獻出了水泥、酒精、煉油的工藝秘技,隨後又問想要甚麼獎賞。苾苾只好答“已獲得朝廷的獎賞,不敢再多要”。驀地唐中宗李顯插話問及被神仙綁架、遊歷神仙界之事。苾苾暗叫重頭戲來了,武曌尚且知道掩飾一番,大棒槌李顯倒是直奔主題。於是將自己在西域所說的話,又原原本本複述一遍,比在西域之時講得還更細緻。
大廳內異常靜謐,只有慕苾苾聲情並茂的嗓音在飄蕩,仿若一陣陣驚雷在震動諸位的心神,前所未聞的、新奇怪異的。有人勾起了好奇心、探險心,有人泛起了艷羨與迷醉,還有人瘋漲着野心與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