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第 112 章 澈也與「咒」
人和人的相識必定是一個很長的過程。
從「接觸」開始,姓名是敲門磚,「事件」將兩個人匹配到一起,然後通過時間的打磨來讓互相了解到對方是一個怎樣的個體。
單方面的闡述不能起到任何作用,那和在雅虎上隨便搜索某個人名沒有任何區別,所能得知的信息全是經過凝練后的產物,並且不能完全肯定其真實性。
更何況現在瀨尾澈也還沒有雅虎一下的機會。
非常自然的,澈也在聽到他名字之後完全不為所動,甚至向雪莉發出了「羂索?那是什麼東西啊?」的疑惑眼神。
雪莉:“……”
都說了要問你自己問!
看得出來,雪莉也並不知道這個霸佔別人身體的無賴到底是誰。
“這樣吧,你先把他們放進來,我覺得人多比較好談事。”
瀨尾澈也盡量露出對於他而言算得上誠摯無比的表情,想用滿腔真心打動雪莉。
“而且他們人品都比我好多了,這樣你也比較放心,對吧?”
“你倒是很有自覺。”雪莉不為所動,後退一步的姿勢甚至明顯得讓人想要嘆息。
完全被忽視的某個「無賴」:“……”
「無賴」先生也算是很有耐心的那一類了。打招乎的對象不搭理他,原先對他忌憚的女性此刻正忙着無語,加上這個正方體空間在某種程度上是完全與外界隔離,早乙女天禮的身體又算得上「孱弱」……
種種條件導致他的閃亮登場突然就……尷尬了起來。
“瀨尾先生對自己的現狀一點也不着急呢,明明是最無辜的那個——”他試圖引起瀨尾澈也的注意。
澈也也的確應聲了,但依舊是對着雪莉。
“這是他說的,不是我。我是很清楚自己不乾不淨的身份啦,怎麼說都不能卑鄙到在真正清白的雪莉小姐面前裝蒜吧——所以放他們進來嗎?放他們進來吧!”
雪莉忍無可忍:“你能不能搞清楚現狀一點!算我拜託你了,算得上罪魁禍首的傢伙就這樣出現在面前,你卻對他充耳不聞嗎!”
「無賴」先生相當自覺地點頭,看起來甚至有些感激似乎在替他說話的雪莉:“是哦,我就在這裏——在——這——里——”
“也不是那麼著急的事情吧。”澈也臉上依舊掛着沒心沒肺的笑容,看也不看羂索一眼,“只要早乙女不死,我就不會死。如果早乙女死了,那傢伙想要再來和我說廢話也得廢一番功夫。我有什麼可着急的,充其量看他很不順眼,那就不看他,那不就行了?”
這一番邏輯嚴絲合縫,除了沒有任何幹勁之外簡直毫無破綻。
“至於雪莉小姐有些着急這件事……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雪莉冷靜下來:“這算是你有求於我的態度嗎?”
瀨尾澈也這才第一次真正看向羂索:“聽見了嗎?這算是你有求於我的態度嗎?”
這個世界上真正無敵的人恐怕就是這樣。
完全不在意後果的耍無賴,平等地用牙尖嘴利攻擊每一個人,偏偏他是整個事件的關鍵人物,不管什麼立場,都得咬牙切齒陪他將這出鬧劇演下去。
很難受吧。
瀨尾澈也無所謂地想。
在你介入我故事的那一刻,是否預想過,會有這麼一個礙眼的東西擋在面前呢?
如果腦海中從來不曾構想過這樣的畫面,那現在就好好體會一下,自己原本準備好的東西被一點一點掰開,再也走不到原先的結局是怎麼一種感受吧。
他唯一能保證的是,絕對不會太好過。
羂索的確感到棘手。
所幸他並不是計劃受阻就無能狂怒的蠢貨,他的確沒料到瀨尾澈也的性格,這和原先的調查完全不符,甚至算得上大相逕庭。
不過自認為「佈局者」的身份並未讓他亂了陣腳。
“看樣子整個事件唯二的無辜者都出現在了現場,這實在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他說,“事實上,我也苦惱着。波及無辜可不是我的本意,你們的運氣實在是太不好了。”
瀨尾澈也:“會看見有人用這樣一張臉對我說出這樣的話……這才是我和雪莉小姐此生最不幸的事情。”
雪莉:“別把我和你相提並論。”
“……所以現在心情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也正是為了解決你們的困境才來這裏和你們見面。”
瀨尾澈也:“他怎麼跟那種喜歡車軲轆的售後客服一樣,說半天廢話就是說不到重點,虧我還真的豎著耳朵聽,這不是純粹在浪費時間嗎?”
雪莉:“既然要聽那就安靜的聽,能不能別他說什麼你都想要反駁一下?”
“……”
瀨尾澈也:“哦呀,他好像生氣了。”
雪莉:“不然呢?”
瀨尾澈也:“什麼啊,看着很冷漠,其實雪莉小姐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嘛。至少還會接茬,上一個聽我說廢話的二話不說把我炸進坑裏,差點讓我對人性這種東西失去信心了。”
“……”
這種毫無意義的對白羂索實在不想聽下去了,籌備了這麼久的高級日料中混進了便利店的便宜牛排——用這個時代人的說法大概就是這樣。
和普通人磨蹭這麼久也使人厭煩,殺掉他的話又會使「死亡推理」直接崩潰,參雜在裏面的術士和異能失控會更麻煩。
“所以你和我聊什麼?”
羂索抬頭看去,對上瀨尾澈也的眼睛,有些不合時宜的,他回憶起了事情最初發現偏差的時候。
為了消除薄朝彥留在自己靈魂上的「咒」,羂索花了上千年的時間尋找薄朝彥的「轉世」。
說是轉世,其實就是靈魂特質相似的人,雖然和安倍晴明一樣用為在平安京時代活躍的存在,但薄朝彥根本沒在這個世界留下任何算得上傳承的東西。
什麼也找不到,所以自己只能被困在「咒」中,即使利用自己的術式不斷更換着身體,獲得了他人的能力,也沒辦法擺脫。
羂索還記得那個時候,男人穿着白色狩衣,側卧在長廊,頭枕着右胳膊肘,手中晃着安倍晴明遞來的杯盞。
尚未學徒的羂索想要找到滿足自己好奇心的方式。
他的面前是在這個風流典雅的黑暗時代最傳奇的兩人,他們的眼中是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的景色。
天賦是天塹,人類的短暫生命將這種差距無限放大。所以羂索感到了不甘,他前來拜訪兩人,在這個雕飾大唐風格圍牆的庭院中俯下身。
野草葉尖從鼻尖擦過,沒有雨季的梅雨季節中,梔子的香氣也沒辦法讓羂索躁動的心情變得平穩。
他請求薄朝彥能教授他更深奧的咒術,區別於安倍晴明的陰陽術,這個人在「咒」上的天賦宛如神明。
為此,羂索親手寫下了自己的名簽交給了薄朝彥。
這在練方術的人中是非常恐怖的事,自從安倍晴明將「名」與「咒」所牽連開始,所有人便知道了,遞上自己姓名,等於把性命交到了對方手上。
而薄朝彥只是將名簽放在一邊,用細口酒瓶壓住。
「如果你決定將『探究』作為自己存在的因果本身,那麼『羂索』的名字就無法再單純地定義你。給我你的名字又有什麼用呢?」
安倍晴明在旁邊接話:「並非如此,『咒』和『咒』也是不同的。他是『想要實現咒力最優化的頑童』,也是『羂索』。就像拿着被定義為『石頭』的器物砸死人之後,『石頭』和『武器』都成為了能成為器物束縛的存在。這是一個道理。」
「那是陰陽師的理論,不是我的。」
「一貫用『文字』來界定世界本質的傢伙接受不了這樣曖昧的說辭?你這個人到底對『文字』的偏見是有多深啊。」
「『文字』是束縛事物根本形貌的東西,這一點晴明沒有意見吧。」
「我承認的確如此。」
「『安倍晴明』如果不叫『安倍晴明』,那麼和我對飲的人也就不再是你。」
「是這樣沒錯。」
「羂索對咒力的探究永遠得不到滿足,將這種心情命名,下咒的話,就是『求知慾』。」
「對啦。」
「但如果世界上不存在『求知慾』的概念,羂索依舊會為了他的目的來到這個院子。但卻又不同了。」
「哪裏不同?」
薄朝彥嘆了口氣:「還在和我裝糊塗嗎?當我接受了『羂索』的名字,又有了名為『求知慾』的咒,這孩子的靈魂就再也得不到解脫了啊,只要『文字』還存在,名為『羂索』的人就永遠沒辦法擺脫『求知慾』。」
羂索在一旁聽着他們的對話,完全不能理解他們在說什麼,安倍晴明似乎是站在他這一邊的,只是薄朝彥還有所顧慮。
他只是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的真心:「請教導我吧,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羂索』是個好名字。」薄朝彥用比院子裏微風更柔和的聲音說,「『求知慾』……很適合你,對吧?」
羂索依舊不理解他在說什麼,安倍晴明卻在一旁大笑出聲。
「聽着,羂索,這是你的老師給你上的第一課。溫柔的話才是世界上最無解的咒。」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做出了陰陽師今晚的預言,「說不定你會今天的事而後悔,並痛苦一輩子……或許不止一輩子。」
「幸運的是,人類的生命如蜉蝣。『文字』會永遠存在在這個世界,而你不是。」
如今,活了不知多少年的羂索真切知曉了安倍晴明當時的意思。
他被薄朝彥詛咒了。
捨棄掉「羂索」的名字就是捨棄掉自己,當「求知慾」和「羂索」經過上千年的綁定,他就永遠也無法停下來,這甚至成為了構成他的一部分。
他要從薄朝彥手中回收自己的名字,方法只有兩種。
一是薄朝彥自己放棄,那是不可能的,那個人早就死了,乾乾淨淨。
二是奪走薄朝彥轉世的身體。
不一定是轉世,只要靈魂相通就行。
所以羂索找到了早乙女天禮,在對方不知情的情況下施下了從安倍晴明那裏盜走的「泰山府君祭」。
他要復活,然後記起「羂索」,然後死去,羂索會佔據他的身體,即使早乙女天禮只是一個沒有咒術天賦的普通人。
可被「泰山府君祭」復活的人不會再度奔赴黃泉,也就是說,如果成功,羂索就可以不用再更換身體。
回收名字,永生,可以用純粹的「本心」思考是否要繼續探究下去——還有比這更好的結果嗎?
原先的計劃被這個叫做瀨尾澈也的人攪亂了。
他和早乙女天禮沒有任何聯繫,會被牽扯進來大概率是因為赤井秀一當時就住在他隔壁。
他居然成為了最麻煩的存在。
被那雙金色的眼睛注視,羂索甚至產生了和薄朝彥對視的感覺。
薄朝彥的相貌他已經忘記了,或許也是金色的吧,不然不會讓他有這樣的錯覺。
不過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如今的重點只有一個。
羂索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即使那抹笑容讓瀨尾澈也眼底的厭惡更深了。
“其他人是否想要復活早乙女天禮,這根本不是需要擔心的事情。復活他的條件也不算苛刻,「與他相關的記憶」,很簡單對吧。只要將他們的記憶全部融合,就能塑造出一個眾人認知中的早乙女天禮。”
“「泰山府君祭」就是這麼耍賴的術式,用最小的代價實現最偉大的結果。能讓所在意的人活過來,那點記憶又算得了什麼呢?更被說是你們,你們和他毫無關係,也不會失去什麼——只要你們點點頭,一切就會結束了。”
他勸哄着。
“怎麼樣?擺脫這個只有活死人的危險世界,回到現實。你們都能活着,「早乙女天禮」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