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
顯而易見,瀨尾澈也拿到了他一直在找的線索。
這本來是值得炫耀的事,加上這傢伙是會不分場合洋洋得意的性格,赤井秀一原以為絕對會收到神氣十足的回應。
可瀨尾澈也只是垂着眼思索着什麼,一時間沒有給到任何反應。
澈也靜靜等了會兒,之前的狙擊被消音,有槍械意識的兩個學生會成員不在這裏,其他學生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只看見一場小小的混亂,和老舊地板上出現的裂痕。
學生抬起頭,以為是什麼東西掉下來了,警惕心強一些的開始擔心活死人會不會爬上屋頂,打破天窗翻進來。又被另外的同學否定掉。
「活死人至少得沒我們聰明吧,不然我們憑什麼叫人類,靠進了水的腦子嗎?」那個同學惡狠狠說。
瀨尾澈也看了眼說那話的學生,金眸明暗閃過,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被赤井秀一從角落拉了起來。
仗着有高個子擋在身前,澈也偷偷將卡片塞兜,那本紀念冊也被他藏進了書架里。
“我是拿到了關鍵線索沒錯,但我感覺這不是你說的那個人向我開槍的根本原因……”澈也嚴肅說,示意赤井秀一跟他向上走。
他們沒有從外露的旋轉階梯上去,而是打算走消防通道。
瀨尾澈也先是在通道平剖圖前停了幾秒,在腦海模擬出成型的線路圖,接着才毫不猶豫推門走了進去。
通道出於消防安全的設計是不含窗的,應急照明燈也早過了持續發亮的時間,此刻只剩下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澈也提醒:“台階。”
赤井秀一:“你想上去和想要你命的男人對峙?”
由低到頂直通的樓道結構讓這裏的每一處聲音都伴隨着迴響,人聲更甚。
“對峙?和他對峙有什麼意思。”瀨尾澈也難得走在前面,頭也不回道,“你和那個男人打照面的時候他在做什麼?——注意台階。”
“給m24校對瞄準鏡。”
“射程最遠一公里,boltaction偏長,裝彈速度可以很快的m24?——注意台階——說起來,如果是你的話,在頂樓幹掉我需要幾槍?”
赤井秀一很淡然:“一槍。”
“一槍啊——注意台階。”
瀨尾澈也只在台階快結束的時候出聲提醒,這樣重複三四次后,赤井秀一也沒有去管台階的數量,在聽到「台階」的提醒後下意識地以為這一層已經結束。
然後他便被其實並沒結束的台階所絆住了。
這還遠沒到能讓赤井秀一重心不穩的地步,可也是在此時,澈也陡然停下來。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任何動作,風聲擦過後,赤井秀一感覺到近在咫尺的氣息,帶着轉瞬即逝的煙草味,那是在之前在車裏熏出的味道。
同時,瀨尾澈也在他腰上抹了一把,似乎是順手從他身上把raven1911卸下來了。
在手裏轉了一圈,澈也直接拿某個硬物抵住了赤井秀一的下顎——大概率是槍|管。
知道在武力上不佔優勢,所以藉助黑暗的環境,不斷進行跳躍的對話擾亂思考,輔以不斷施加的台階暗示,最後,瀨尾澈也終於才能如願以償稍微佔據上風。
「是預謀已久啊」——這個念頭短暫地在赤井秀一的腦海中出現了一瞬。
瀨尾澈也站在台階上,低聲問:“一槍結束,我安然無恙,他為什麼停下了?”
“你現在想做什麼?”赤井秀一仰着下巴,睨下眼,在黑暗中問。
“很明顯吧,我在和你對峙呢。”黑暗中,瀨尾澈也的聲音異常漠然,“我有個推論,你聽聽看。隨時可以糾正我。”
沒等赤井秀一回答,澈也平鋪直述起來:
“在圖書館外,你幾乎全身心投入和那個男人的相持中,所以我判斷那個人不會是什麼飯桶,至少是讓你打起精神來對待的傢伙。”
“m24雖然需要一彈一換,但換彈速度可以很快。圖書館不高,狙擊距離不超過五十米,倍鏡不會調得太深,不存在換彈期間對象脫離視野的情況。一槍干不掉我那就兩槍,真的要殺人滅口,直接對準下方掃射也不是不可以。”
瀨尾澈也篤定道:“我還能活着,只有兩種可能,一,他的本意就不是想要殺掉我;二,因為你擋在我的面前。”
“你懷疑我什麼?”赤井秀一后靠在樓梯扶手上卸掉一部分力道。
瀨尾澈也力氣不夠,為了表示出兇狠的一面,他幾乎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去。
這其實是很危險的姿勢,如果赤井秀一沒能撐起兩個人的重量,他們都會從樓道中央鏤空處摔下去。
澈也說:“因為你還說了「殺人滅口」……這是很有意思的指控哦。”
赤井秀一眉梢挑起。
不應該聯想到殺人滅口嗎?
——當然不應該。
「活死人。」
「還沒完全畢業就離開學校的學生。」
「生物科技公司。」
「在英國的『silverbulletlaboratory』。」
稍微對末世題材的小說或者遊戲有所了解的人,在找到諸如的相關線索后,都會順理成章地將其串聯起來。
但是赤井秀一應該是不知道這些的才對,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接觸過那些線索。
所以,即使要問起情況,他的描述也應該是「你找到了什麼有用的東西」,而不是「你拿到了什麼才讓他想殺人滅口?」
「殺人滅口」這個形容通常情況下是與「證據」相互關聯的,這個說法天然帶着前提。
赤井秀一必須是知道那個男人的立場和目的,同時大概清楚這裏藏着一些不能被發現的秘密。
只有這樣,他才能做出「殺人滅口」這樣的判斷。
黑暗中,赤井秀一回過味來了,他若有所思:“原來如此,只是因為措辭不當,讓你瞬間就警惕起來了。”
“還不止這些。”澈也又道,“「我剛才和他打了個照面」,你是這樣說明的,沒錯吧?”
“沒錯。”
“在這次照面中,你認出了他是在天台瞄準你的男人,也看到他在校準槍械,不管怎麼看都是一副即將動手的樣子。”澈也說,“而你手裏有非常完備的武器,但卻沒有採取任何措施去阻止他,反而出現在樓下,趕在他開槍之前救下我——受不了了,我看起來很蠢嗎,哪怕你隨口編出一個說法來糊弄我呢?”
空氣突然陷入安靜。
半晌后,只能聽見赤井秀一喉嚨中發出若有若無的低笑。
“先不說其他,你現在的行為算不上理智,「搭檔」。”
“「搭檔」之間不留容易造成誤會的秘密,我剛拿到了不少情報等着要分享呢,得確認你還是我的「搭檔」才行吧?”澈也手裏的東西向前抵,“你是嗎?”
“所以我說,你現在的行為絕對算不上理智……啊。”
隨着赤井秀一不重不淡的這句話結束,黑暗中的上下關係突然變了。
“砰!”赤井秀一彷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清楚。
他乾脆利落將原本咄咄逼人的瀨尾澈也整個人掀起,兩步將人反壓制在通道的牆面,一隻手扣在澈也被反剪的左手,另一隻手攥着對方手握「兇器」的手腕。
cqc(closequarterscombat,近身格鬥術)。
瀨尾澈也感覺到了不容拒絕的壓力覆在背上。
赤井秀一似乎打定主意要給他一個教訓,讓他以後不敢再輕易亂動手,攥着的力道加大,就着他之前用來威脅的東西抵住了澈也自己的脖子。
非常乾脆利落的行動,沒有一絲累贅的動作,等澈也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完完全全處於了弱勢的地位。
聲音從身後低低傳來。
“想要知道就直接問,別像個小孩子那樣。”赤井說,“在看見「那個男人」的時候,我想起來一些事——我和他應該「認識」沒錯,儘管我完全不記得。而且存在一些限制,我沒辦法對他扣下扳|機,他也做不到向我射擊。”
瀨尾澈也的胳膊被扭得很痛,可赤井秀一沒有停手的意思,他身體力行向澈也證明着「不理智的行為」會帶來什麼糟糕的後果。
不論是背對的位置還是黑暗的環境,澈也無法觀察赤井的表情,也無法判別對方此刻是否在暗示什麼。
香煙和子|彈硝煙的味道彌散開,都是冷硬的味道,就和赤井秀一給人的感覺一樣。
試圖在武力上和他掰手腕風險很大——澈也早就做出了判斷,他還是試了一把。
要是直接設計幹掉赤井秀一說不定還有可行性,單純的脅迫完全是不可能的。
打不過他啊!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選擇立刻下樓而不是繼續隔着距離看他一點點調試,有什麼問題嗎。”赤井用肯定的口吻,不帶任何感情的反問。
“你想起多少?「殺人滅口」的事情呢?你怎麼跟擠牙膏一樣,問一點說一點,能不能直接老實交代完!”
瀨尾澈也像是完全不覺得自己正處於被制裁的邊緣,劣勢也被他說出了勝券在握的氣勢來,理直氣壯得令人摸不着頭腦。
赤井秀一能理他才怪了。
「不用和他劍拔弩張下去,要試探的東西已經都有了結果,沒必要繼續浪費時間了。」
瀨尾澈也心裏清楚這一點,嘴上開始胡亂跑火車。
“也不能排除你和他一拍即合,跑下來當著我的面演上一出的可能。動機我都給你想好了,「瀨尾澈也這個麻煩的鬼東西我真是受夠了,騙到證據就把他一腳踹開」。你仔細想想,這是不是一下就合理了起來。”
赤井秀一氣笑了:“……你倒是對自己有很深刻的自我認知啊,動手的時候就完全沒想過後果?”
“哈哈哈。”瀨尾澈也表情不明,聲音倒是抑揚頓挫,“輸給冠軍又不丟人,而且——”
說著,他的手腕突然動了,沒有掙扎,會讓手腕發出動靜的唯一原因是因為握着東西的右手食指在使力。
——近似於扣動扳|機的動作。
他是不是瘋了,真的覺得自己這樣都不會死嗎?
赤井秀一在那剎那心跳空掉一拍,有些後悔自己沒有先繳械,而是自負地覺得自己能控制住他。
這個「麻煩的鬼東西」根本軟硬不吃,他只按照自己的腦迴路做事,哪怕那看上去完全像是一個瘋子。
然而,沒有任何「槍響」,一束光亮起。
瀨尾澈也手裏拿着的自始至終都不是什麼武器,那只是一個細管手電。手電一端對着澈也的脖子,離得遠了範圍變廣,慢慢才照亮他呲牙咧嘴的臉。
臉色因為手臂倒折的疼痛而入蠟一般蒼白,金眸卻閃着頑劣的笑:“而且我只是開個小玩笑,你下手是真狠誒,秀一二三。”
赤井秀一的臉龐也被餘光掃到。
那張冷峻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綠色眼瞳凝視着澈也向後回望的那半張側臉,如果光照的範圍更廣一些,大概就能看到他手上凸起的青筋了吧。
“現在我知道你這人開不起玩笑了,沒有幽默感真是令人傷感的事啊……順便一提,你再用力一點,我胳膊就得徹底交代在這裏,輕小說主角唯一能有的缺陷只有心理缺陷你明白嗎。”
“……”
一把鬆開,赤井秀一打算繼續往上走,沒走兩步身後傳來乍一聽可憐兮兮的聲音:“搭檔,等等,給我搭把手。”
他沒理會,澈也就舉着手電一直晃來晃去,拖長音調一直喊:
“搭——檔——”
“赤——井——”
“秀一二三——”
“秀——哥——”
“別喊了,你腳沒斷。”赤井秀一冷酷說。
“但是你剛才太嚇人,雖然我嘴巴比死了三天的死人還硬,但是我腿軟了。”瀨尾澈也坦然答道。
赤井秀一此刻被卡在了「這都不生氣,我脾氣是不是太好了」和「這要是生氣的話,接下來的時間我應該會被氣一路,直到被氣死」之間。
罪魁禍首還特意拿手電由下至上給他自己打光,露出真摯又不失驚悚的臉。
澈也提醒道:“我現在是移動的線索庫,還沒和你共享線索呢。兄弟,搭把手,你絕對不吃虧。”
和這個傢伙說話就是「穩虧不賺」的事情。
儘管赤井秀一這樣想,在短暫的沉默后,他還是在心裏默念着「也是因為我對他有所隱瞞,瀨尾澈也才會像個混蛋一樣發神經」,硬要算的話,他們也是fiftyfifty。
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線索在澈也那裏——這也是這個人有恃無恐的原因之一吧。
赤井秀一當即決定「不計前嫌」最後一次,他把瀨尾澈也當做沒有生命特徵的沙袋,在扛着走和拎着走之間選擇了後者,靈性的步伐帶着怒,顛簸得澈也渾身都要散架一樣。
“秀一你的脾氣可真好啊。”澈也陰陽怪氣地感嘆,“心腸這麼軟,要是真的有死去的熟人站在你面前,拜託你幫忙復活他,感覺多哀求兩下你就會同意的樣子呢。”
赤井秀一不搭理他,長腿跨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要把瀨尾澈也的腦子給晃出來。澈也權當自己在做過山車,等快要到頂樓的消防門時,他才又聽到赤井秀一特有的低沉又緩慢的語調。
“死而復生只會消解死者的死亡。”赤井說,“這種行為就和讓活人變成活死人一樣糟糕,都是對生命的褻瀆,只不過前者多出了自以為是的自私態度罷了。”
喔哦——
「這是個很有原則的男人。」
似乎有誰也這麼評價過,瀨尾澈也記不起來,但他此刻確實是這樣想的。
雖然被拖入《死亡推理》的人就像是胡鬧版安上了和本人不相稱的性格,可拋開表層性格,不帶任何偏向性的特質似乎是相通的嘛。
在推開門的時候,瀨尾澈也也認真回應了,聲音和門扉被推開的嘎吱聲混在一起,但他確定赤井秀一肯定聽得一清二楚。
“一個人在死前把自己的心撕成無數片,手持碎片的人聚在了一起。如果有人不想死者重新睜開眼,那隻能說明——赤井秀一,你不是那個手持碎片的人。”澈也說,“這是好事,至少你不會站在我的對立面,不是嗎?”
站在對立面是什麼意思?
沒等赤井秀一問出來,瀨尾澈也便像泥鰍一樣,從他手底下滑出去,鑽出了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