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再說,我原本就一無所有,沒有比這更強的武器了。】
這句話一直深深印在禪院研一的腦海里。
句子來自松本清張剛剛發給他的連載存稿,一本名為《黑色皮革手冊》的新作。
從現在的存稿來看,大概講述的是一個惡女黑吃黑的故事。
女主角拿着記錄著權貴骯髒秘密的神秘皮革手冊敲詐勒索,從貧富不等、男權至上的社會殺出一條血路。
那些繁雜的金融術語應該會使一部分讀者頭疼,但設定和情節會把他們留下來,本處於弱勢地位的女性,用市面上常見的皮肉交易以外的狠辣手段上位
僅從這個視角出發的話,不得不說,看的令人酣暢淋漓。
不過禪院研一始終覺得沒那麼簡單,沒有看到結局,誰也不知道松本清張想寫一個怎樣的故事,按照這位老師的習慣,應該沒那麼簡單才是。
——不過現在呈現出來的東西已經足夠黑暗了。
出場的人物沒有一個是廣義上的好人,就算是女主角,也是被野心熏陶出來的,從小白兔變身草原獅子的怪物。
就像上評價的那樣,松本清張……是不折不扣的社會穢行解剖者啊。
“不過清張老師不是說短時間不會寫推理小說了嗎?”禪院研一將稿件存好,這樣問道。
電話那頭的青年振振有詞:“我得給自己找一些自信才能從失敗里走出來,我要重振旗鼓!”
“您什麼時候失敗了,不會是指的前一篇連載吧?那是完全沒有的事情,即使是宣佈了您暫時停刊的消息,也沒有任何說指責的聲音,大家都在等您繼續寫下去。”
“……研一君是不會懂的啦。”清張邊說邊嘆氣。
回到松本清張的身份后,清張發現了兩個問題。
一是本體和馬甲的時間流速似乎並不相同。
從清張的視角來看,從成為入野一未到現在才過去短短兩天半。在這兩天半的時間裏,他直接從東京新添置的房子裏消失了,完全不見蹤跡。
具體的時間流速到底是怎麼回事還不清楚,或許等從下一個馬甲回來之後就能根據樣本推測出結論。
二是……市面上找不到任何《思想犯》的出版書籍。
這本書在十幾年前暢銷一時,卻從某一天起突然銷聲匿跡了。
清張在禪院研一的出版社打聽了一下,似乎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書籍因此被封禁,十幾年過去,網絡被年輕一代佔領,那些曾經的讀者也隱沒在人群里。
果然還是因為太糟糕,所以才無法留在人們的記憶中啊。
同樣,那本由他提出取名建議的《灰色陰影》也還沒有出版。
不過清張猜測或許是因為內容比較敏感,因為是手札,可能會涉及到很多現實層面的事,要想出版發表,不想將內容修改得面目全非的話,就必須等等,直到即使發表了也不會暴露某些事情才行。
《黑色皮革手冊》就是在這種時候被松本清張寫出來的,回到熟悉的領域,用惡人的視角書寫惡人的故事。
作為社會派推理小說家的清張完全不擔心自己的文章質量,要是連這個都做不好,那他也白寫這麼多年的書了。
而且《黑色皮革手冊》的重點並不在於推理,而是側重於懸疑……和還沒被他寫出來的結局。
要是研一君知道我想寫的結局,又會用那種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晦暗眼神看着我吧。
清張輕咳兩聲:“總之,交給你的文稿已經夠連載一段時間了,在這段時間我會繼續外出取材的,就等着我的好消息,研一君,這次我一定可以!”
——所以說為什麼松本清張每次的自信發言,都會以令本人哽咽的結尾告終呢。
而這次比成為入野一未時期還要更離奇。當清張做好了準備,懷着滿腔熱血在電腦上打出了新筆名——早乙女天禮之後,他的房門“嘭——”地一聲被從外撞開。
一個黑影直接摔進清張面前的桌上,桌子被壯碩的身型直接砸了個四分五裂。
清張被揚起的灰塵糊了一臉,後知後覺想起,自己租的公寓剛請了阿姨打掃,是不該有灰塵的才對。
“f**k,yusnfb**ch!!”黑影呸出一口血沫,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從頭上摘下報童帽,握着帽檐用力向外揮舞。
順着他的行動向外看,一個男人站在門口,對快要到面中的帽檐不為所動,甚至十分輕蔑地笑了一聲。
一個側身,利落的過肩摔讓黑影二次被砸到清張面前。
他沒有再起身的力氣了,幾次試着用手撐起身體都沒能成功,只能用怨毒的眼神死死釘在緩緩走進的男人身上。
“getthef**kuttamyhmegrund!(從我們地盤滾出去)”他咒罵著,“**************!”
托寬政部那幾個留學生的福,清張很驚奇的發現,畢業這麼多年,自己居然還能記得這些傳承已久的英語國罵。
尤其是最後一句,這句話甚至無法被得體的轉譯,只需要體會其中的憤怒就足夠了。
除此之外,這個擁有明顯高加索人種特徵的黑影應該是個英國人,他的口音太明顯了,並且吞掉了所有t音。
這些念頭全部發生在一瞬間,現實並沒有給清張太多反應的餘地,屋外的男人已經走了進來,黑色大衣里,一把伯*萊塔m92f正對英國佬眉心。
英國男人咬牙切齒:“youbastard——”
槍|聲響了。
因為距離過近,又事發突然,松本清張只感覺到有什麼由溫轉涼的液體濺上了自己側臉,下一秒,男人的胳膊平緩移動。
他的槍法很好,甚至不需要通過照門缺口比對瞄準,槍|口橫斜,黑洞對準的是自己。
同時,清張認出了這個黑衣男人。
“琴酒大哥——”衝進屋子的大塊頭印證了他記憶的準確性。
大塊頭的視線略過地上死亡的英國佬,幾秒后看向清張,狐疑說,“難道他就是謝爾比家族在找的小孩?”
“呵。”琴酒冷笑,“可以是。”
大塊頭:“啊?”
松本清張也想說:啊?
——什麼小孩?誰是小孩?
琴酒陰冷說:“伏特加,帶他走,讓他拿着那群剃刀黨最喜歡的m26回去。”
伏特加愣了一下,不自覺看向呆坐在地上的孩子。
倫敦的亞裔不少,社會地位分化尤其嚴重。
威斯敏斯特的唐人街盤踞着一群連本地勢力也不敢招惹的中國人,聖吉爾斯教區則完全是工業革命后留下的“垃圾”,豁得出去的人哪怕斷手斷腳也要爬出去,只剩下懦弱又無力做出改變的貧乏者還留在這個地方。
這個亞裔小孩明顯屬於後者。
完全壞死的面部神經,快要佔據臉部三分之一面積的碧綠色大眼裏滿是茫然,血濺了半張臉也不知道擦拭,瘦削如骨架的身體撐不起麻布襯衫,露出骨骼嶙峋的肩頭。
聽琴酒大哥的意思……似乎是要讓人拿着m26手榴*彈去展開報復。
——可他怎麼看都不像是伯明翰的剃刀黨,謝爾比家族正在尋找的亞裔。
“真的能騙過那群剃刀黨嗎?恐怕他甚至走不到謝爾比面前,就會被發現身份處死吧。”伏特加困惑道。
“教他兩句日語。”琴酒收起槍,理所當然將小孩的表情理解為了語言不通導致的茫然。
若非如此,在聽見他們的對話時就該大吼大叫,哭着求饒了。
“這群英國政府的走狗即使和日本私下來往,也不願意培養兩個懂日語的聯絡員,呵。他只需要走到某個謝爾比面前,會不會被認出來都無所謂,死一個也算是我們的警告。”
伏特加覺得琴酒說的很有道理,上手把小孩拎了起來,非常輕,甚至比他過手的重型機|槍還要輕。
“還有你,伏特加。”
被念到名字后,伏特加一下僵住了。
琴酒冷酷道:“朗姆把這邊的生意交給你,不是讓你被耍得團團轉之後聯絡我來擦屁股的,想好要怎麼謝罪了嗎?”
“大哥……”
外面的喧嘩聲越來越大,看着伏特加額角滴下的冷汗,和他手裏小孩依舊茫然的眼神,琴酒轉身:“事後再和你清算,先離開這裏。”
***
【我是一個七歲的小孩。
我不會日語,作為被拋棄的年幼亞裔,陪着我的只有縫着我日語名字的破舊帽子,和從來沒有被填滿過的胃袋。
在聖吉爾斯教區勉強靠偷盜行為活到現在,因為從來不和人交談,連英語也說得磕磕巴巴。
我貧弱、無知、不懂死亡意味着什麼,覺得餓肚子是比身體裏流出血液痛苦百倍的事情,只要有誰能在路邊扔給我一份腐壞的麵包,讓我不再飢餓,那他一定就是好人。
我喜歡麵包。
我喜歡肚子裏充實的感覺。
我喜歡好人。
所以我應該也喜歡着,給我麵包讓我果腹,還帶我去漂亮的禮服店定製新衣服,並握住我的手,將那個冰冷的玩具送給我,教我日語的琴酒先生吧。
我跟着他用日語念我的名字。
——早乙女天禮
——satmetenrei
——さおとめてんれい
我不會發t,把てんれい(tenrei)念做はんれい(hanrei)。
琴酒說不,我不是凡例(はんれい)。
我是他在聖吉爾斯教區撿到的,最不平凡的禮物。
我是早乙女天禮。
我喜歡好人,琴酒先生是個好人。
我喜歡琴酒先生。
————《灰色陰影》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