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織田作之助對自己的生活沒什麼不滿的。
自由殺手這份工作完全可以根據字面意思來理解,一方面是不受社會實體約束而職業自由,一方面也可以說因為想要當殺手的必要條件之一就是“自由”。
有約束的人干不好這一行——這是很多主顧即使顧及他年齡小也依舊託人聯繫他的原因。
不過這都是無所謂的事,甚至不比今日咖喱的土豆不夠軟爛而讓他多花半分精力。
殺人對他來說就是如此簡單,不如說,只要能承受槍|械的后坐力,再無知的稚童也能從事這份工作,困難的或許是在殺人之後如何全身而退。
而織田作之助的異能力完美填補上了拼圖缺失的一塊。
異能天衣無縫,能將五秒以上六秒未滿以內的未來映射在腦內。憑藉著這個異能,他才能安穩活到現在。
如果不是因為在上個任務被背叛,他一定得當場報復回來,織田作之助絕對不會被福澤諭吉抓住,送到這個地下拘留所。
——雖然想走的話隨時都可以走就是了。
就像一直以來的想法,被關在這裏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的。
該有的陳設都有,看守的市警甚至還會開空調,因為之前和福澤諭吉的交易,三餐的食譜里還破格加入了咖喱的選項,這樣一來,和外面完全沒什麼區別。
啊,還不用工作……這樣想的話甚至是一件好事。
這個想法一直持續到了那一天,市警來通知他,需要他更換牢房。
那完全不能算作牢房,說是比較簡單的旅館也毫不為過。這樣天降餡餅的代價則是,織田作之助被迫擁有了一位“獄友”。
獄友欲言又止的樣子被他無情拋在腦後,對方是犯了什麼罪、為什麼市警會對他這樣客氣、自己被安排來這裏的原因、半夜從影子裏探身的男人……他通通不感興趣。
可是就在第二天早晨,牢房外的尖叫聲炸響,天衣無縫發起了警報。
腦海中出現幾秒后的畫面,畫面顯示他將置身於一片白霧中,暗中的子|彈瞄準了他的眉心。
對於現在的織田作之助而言,沒有那樣多的閱歷來支持他弄清楚這次襲擊的原理,唯一能肯定的是,不想直面危險就得趕在白霧彌散開之前從這裏逃走。
可就連做到這一點也是困難的。
不難看出,災難的源頭來自牢房大門外,那麼能逃生的只剩下窗戶——在防爆玻璃的另外一邊。
來不及。織田作之助冷靜地做出了判斷。打破防爆玻璃,然後從窗戶逃離,在六秒之內絕對做不到這一點。
白霧如異能所展示的那樣彌散開了,而織田作之助什麼也沒做。他甚至有閑功夫想起自己之前執行殺死富豪的委託時,從他家裏拿走的那兩本小說。
本來想去找最後一冊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見到小說的結局呢。
這樣想着,槍聲響起了。
——子|彈卻沒有如約而至。
白霧很快消散,不明所以的織田審視周圍的環境,牢房的門大開,門外的血腥味道濃郁得能讓嗅覺不發達的人也嚇得打顫。
防爆玻璃的另外一方多出了一《小說家多開幾個馬甲怎麼了》,牢記網址:m.1.個白髮少年,正站在他的獄友面前傾聽着什麼,半側的臉龐上眼睛瞪大,配上嘴角上拉的弧度顯得非常違和。
或許是交談結束,白髮少年興奮又快活的拉起獄友的手,就像是孤兒院的孩子依戀和藹院長的姿態一般,仰起頭說: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啊啊,原來是這樣啊。實在是太感謝了,入野老師,我知道了!”
獄友摸了摸他的發頂:“這樣做的話或許會很無聊哦,世界太大了,你會在永無止境的收藏中反覆期待,又反覆失望的。”
“嗯嗯,那就一直,一直,一直找下去就好啦。我一定會找到那塊特殊的寶石,只要拿到它,我就能被拯救吧。”
少年突然看了眼門外,儘管那裏此刻還什麼也沒有。
“真是討厭啊,明明是廉價的貨色,像禿鷲一樣一直圍繞着。”
整齊的腳步聲響起,由普通人組成的部隊將牢房包圍,黑洞洞的槍|口指着牢房裏的三個人。
“澀澤龍彥,你的任務結束了,立刻和我們離開。”
被下達指令的少年露出不悅的神色,獄友意有所指說:“去吧,禿鷲總是跟着氣味尋覓屍體,那正是你需要的。”
少年乖巧點了點頭:“您說的沒錯。”
名為澀澤龍彥的危險少年被帶走了,異能特務科的人還拿走了獄友的電腦,為首的人露出苦惱的表情,最後掏出一套鐐銬。
“抱歉,入野老師,但我們不能讓您繼續寫下去了。”他愧疚地鎖住了獄友的雙手和雙腿。
意外稀里糊塗地發生,又在轉瞬間門結束,一群人烏泱泱離開了房間門,自始至終都沒有看織田作之助一眼。
但還沒結束,織田作之助有一種直覺,是殺手生涯帶來的,如死神鼻息、又或是禮堂晚鐘——不清楚是好或者不好的,一些事情即將以勢不可擋的姿態降臨的直覺。
到了晚上,一股震動將織田從睡夢中喚醒,並非地震的地動山搖,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從地殼破殼而出,伸出的爪牙將天幕都要撕碎,所有的聲音都被轟隆聲掩蓋了,在間門隙偶爾逸出不知是誰的哀嚎。
大愕中,織田作之助看見了。
在世界的裂縫中靜靜站着的獄友,他站在防爆玻璃前,表情平和,對正朝他們踏步而來的災難不以為然。
茶色的瞳孔隨着他的指尖而遷移,指尖的破口不斷溢着血,由上及下,由右及左,在玻璃上劃出富有韻律的文字。與其說是在寫作,更像是指揮着末日來臨的演奏家。
看着茶發青年的表情,不知怎麼,一無法言喻的孤獨充斥上織田作之助的五臟六腑,不斷擠壓胸腔,讓他心亂如弦崩。
最後一個紅色的句點落在玻璃上,伴隨着大地的轟鳴。
——那是世界的句點。
然後畫面便結束了。
織田作之助喘着氣,手按在胸膛上試圖壓下所有情緒,而不妙的是,正如他所提前看見的,獄友正正對着他站在防爆玻璃前。
為了能在上面寫字,被套上鐐銬的青年不得不舉起雙手,粗鐵製品將手腕摩得通紅,而他不為所動,在金屬相撞的清脆聲響中一筆一劃下筆成文。
織田作之助冷汗直冒,毫不猶豫地展開了行動。防爆玻璃並不難對付,短短几秒內,織田已經靈敏地穿過了房間門,流動的風傳來硝煙的味道,窗外已經有了若隱若現的動靜。
他伸手拽住獄友的手,對方沒有表露出任何反抗的意圖,等鐐銬落地,那聲脆響驚擾了某個沉睡的意識。
獄友的表情有了變化。
那股拖拽着人跌入黑暗的孤獨感消失了。
“別那樣寫。”織田作之助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如釋重負般緩緩吐出。
***
每一個被繁重作業逼瘋的學生都會有這樣不切實際的夢想:要是我睡覺的時候,手能自己動起來,替我完成作業就好了。
入野一未沒想到這種事情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還不只是代筆這麼簡單。
從獄友的口中得知,他似乎還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糊弄了某個真誠求知的少年,用似是而非的話把人唬得像進了傳銷組織一樣。
……而自己就是那個負責演講的罪魁禍首。
“不過他好像已經被異能特務科帶走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吧?”一未輕而易舉說服了自己。
說起來異能特務科還真是一個講信用的機構啊,辻村深月向他保證的東西全部一一實現了。
和思想犯見面后,他終於弄清楚了自己異能的原理。
並不是能影響別人的思想這樣恐怖的東西,完全相反,思想犯其實是將自己的大腦意識敞開讓別人觀看。
大腦意識是個十分難解釋的東西,現如今都沒有對意識這個詞彙的權威性解讀,生物學家將其概述為大腦神經運作的協作現象,心理學家則劃分得更複雜……屬於人人都知道,去不清楚該如何闡述的觀念。
但思想犯的機制是可以解釋的。
如果將自己大腦里的想法比做圖書館,異能發動,對方就會置身於圖書館之中,閱讀裏面的所有代表他想法的書籍,可能是即時的念頭,也可能藏着他自己都沒能察覺到的隱晦心思,所有的一切都大大方方向對方敞開。
總體說來,是個沒什麼攻擊性和影響力的異能。
一細想,好像最適合的用途,是在和別人吵了架又不好意思主動和好的時候。
思想犯一發動,對方就能看到他倔強又不服輸的面容下,滿腦子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樣一想好像還挺實用的?
也正是因為異能的特質,入野一未終於知道了自己需要面對的困難是什麼。
又看着玻璃上還沒寫完的文章,手腕的疼痛提醒他,少年獄友並沒有說謊,他就像在寫遺書一樣寫下了這些文字,裏面充沛的感情做不了假。
“這麼一看……好像我寫的也沒那麼差勁。”他閱讀着自己的文章,越看越覺得出乎預料的滿意,這似乎是再好不過的結尾了,也沒有思想犯說的那麼垃圾嘛!
所以說,雖然對方說的有一定道理,但目的還是在折騰他的心態。
而少年獄友堅持重複着:“別那樣寫。”
見面這麼久的第一句話便是“教”人如何寫作,說出這話的還是一個看上去與文學毫不相干的少年,換任何一個作家都會感到莫名其妙。
但一未剛剛才被自己的異能準確指出了痛點,現在處於“大家都可以是我的好老師”的賢者狀態。
“為什麼不能這樣寫?”他問。
“……人在不清醒的時候寫下的東西是不作數的。”還不想說明自己異能的織田作之助這樣解釋道。
“這也是一種說法,不過靠情緒驅動的作家寫下東西的時候大多都是不清醒的哦。反而是完全清醒的時候什麼東西也寫不出來,這也是常有的事。”
“原來是這樣。”織田說。
入野一未稍稍睜大眼,不敢相信對方就這樣接受了他的觀點。
明明之前還斬釘截鐵認為不能這樣收尾,連一些反駁的話都不說嗎?
“但是你不能這麼寫。”他再次重複,這次帶上了佐證,“我看過別人的小說,那位作者不是這樣的。”
“每個作者的寫法都不一樣,完全一樣的話那算是可恥的抄襲。”
“原來是這樣。”織田說。
入野一未:“……”
“但是你——”
“‘不能這樣寫’,是吧?”一未搶答完了他的後半句話,啼笑皆非道,“你對我的小說並不感興趣,也提不上評價或者批判,這樣的話……我按照這個結局寫完之後會有什麼不好的結果嗎?”
織田作之助:“……”
看來是說對了。
“可是我想不到別的結局了。”一未抿了抿唇,無可奈何說,“我無法寫出不合心意的文字,寫下我自己無法接受的結局。要是被編輯聽到這句話說不定會氣的跳腳,完全是摒棄了商業的任性的傢伙呢。”
他看着玻璃上的文字,指尖的破口因為沒有繼續摩擦已經不再滲血,針刺的痛感和手腕相比不值一提。付出疼痛的代價而留下的記錄之差一點就能收尾,不管怎麼看這都是一張及格的答卷。
足夠讓他開新筆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你要認輸嗎?”織田突然說。
他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說出這樣尖銳的問題,只是看見青年落寞的眼神后就脫口而出了。
“寫不出更符合心意的結局,所以乾脆放棄,覺得這樣也無所謂,反正已經寫了。就像這樣做就能對得起自己一樣,什麼都無所謂的話……”
說到這裏,織田作之助已經不知道自己其實在說誰,是這個奇怪的青年,還是一直虛無的自己,他完全搞不明白了,只能難為情地收尾。
“什麼都無所謂的話,就會變成我這樣。”
入野一未默然良久,似乎明白了少年如枯萎的老人一樣空洞的原因。
也明白了他憑空產生純白靈魂的概念是因為什麼。
他其實是清楚的,和需要異能提醒才不再逃避的入野一未不一樣,少年對自己的處境再明白不過。
在思考後放棄思考,依憑本能的活着。
織田作之助別開眼,盯着牆上的文字,不願意麵對入野一未的視線。
好麻煩,早知道會這樣煎熬,還不如讓他寫完,世界毀滅算了。
“說起來我還沒自我介紹過。”
對方體貼的沒有再繼續之前的話題,織田也鬆了口氣,轉回頭。
“我的名字是入野一未,”青年揉揉手腕,笑說,“是因為寫了一些東西被關進來的。”
他想了想,走到玻璃前擦掉了幾個字,已經可以獨立成篇的文章缺少了足以定論的結局,再次成為了懸篇。
一未後撤一步,將殘缺不全的文章牢牢刻入心裏,連帶着文字中的情緒也悉數接受。
還不能結局,他還沒有和獄友好好交流,擱置這樣一個複雜又純粹的靈魂完全是一種浪費,一些缺乏的東西來不及填補的話,至少不能讓自己創作出來的東西變成無能為力的結果。
這樣想着,一未朝紅髮少年露出一個淺笑:“我們一起離開這裏吧。”
·
【如今,孤島上只剩下迷茫靈魂在注視着流浪的旅人。
他無意開解我的煩惱,或許每個人的立場將會決定他的答案。
父親是錯誤的,他盲目痴愚。
母親是錯誤的,她包庇過我,卻沒能一始而終。
達達先生是錯誤的,妄圖以一己之力庇護尖叫的羊羔。
手術刀是錯誤的,黑色血液抹不開黎明。
石碑是錯誤的,沉默就是最大的過錯。
……
我也是錯誤的,做出了所有錯誤的判斷。
旅人的虛無倒映出我背負的罪名,是自以為受操縱的罪,是我主動背負的罪,是囚禁我的枷鎖。
思考被認為是錯誤的,而我錯誤的思考難道又是正確的嗎?
我不知道,*瘋癲是一種隨時間門而變的異己感,而我此刻正置身其中。
唯一清楚的是,所有犯人都觸碰到了自己想要的。
我們都不得善終。
只是,■■■■■■■■■。(被抹除)
————《思想犯》終·節選】
***
紅色的滿月高懸在黑色帷幕中,灰燼如雪花般飄下。
地下拘留所外一片狼籍,電影裏曾經出現過的斷壁殘垣陳列在大街小巷,原先和拘留所比鄰的警察署門大敞,身着制服的負傷市警進進出出,猙獰地拿着武器試圖維持早已千瘡百孔的秩序。
沒人有功夫阻攔他們的離開。
入野一未被外面的場景嚇了一跳,他被送進拘留所的時候還是一副平和的局面,怎麼兩天時間門就變成了這樣?
織田作之助倒是對此見怪不怪,拉着入野一未避開因為爆炸而飛濺的碎石。
“哇……怎麼連rpg(火箭推進榴彈發射器)都出現了,橫濱這是怎麼了……”
雖然說要一起離開,但一未其實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回原先的住處肯定不行,說不定江戶川亂步也回去了那裏。
現在被亂步撞見的話,他們之間門的輸贏也會就此定下。
一未從來不小瞧亂步,他知道自己這個小夥伴的本事,被他看見自己落敗又狼狽的樣子……只有這個,絕對不行!
織田看出了他的遊離,乾脆帶着他穿過小巷,往自己以前的住處飛速躥去。
“救,救命……”巷子轉角處有虛弱的聲音冒出頭,“無論是誰,拜託了,救救我們……”
“喂——”織田抓住入野一未的手,對方發出一聲痛呼,他手指頓了頓,鬆開紅腫的手腕,“現在是自顧不暇的狀態,你有這樣的自覺嗎?”
“話雖然是這麼說啦……我們就去看看,如果有不對勁的地方再離開也是來得及的吧?”一未說,“畢竟織田君有着那樣的能力啊,不用管我,自己離開是絕對做得到的。”
所以說才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能力啊,織田作之助煩悶的想。
他還是拗不過一未,保持着警惕往聲音的源頭走去。
巷尾塌陷了一角,水泥板掉落下來圍成小堆,碎石中隱隱冒出了一雙滿是血污的手,聲音就是從碎石縫隙中傳出來的。
不行,以他們的力量沒辦法處理這些水泥板,而且周圍還有拿着槍四處奔走的黑衣人,怎麼看都是無計可施的處境。
“還是走……”
“這邊這邊——!”
織田作之助的話被一未的高呼壓下,他聽見了窸窣的腳步聲正在快速靠攏,心中警鈴大作。
讓他還能維持鎮靜的是天衣無縫並沒有預查到什麼危險。
高大的黑衣人如烏雲般降臨,一群人都拿着武器,面色不善地打量着入野一未和織田作之助,空氣沉悶得令人想要嘔吐,連石縫中的聲音也察覺到什麼,嗚咽着沉默。
“啊,晚上好,先生。”一未向黑衣人打招呼,“雖然在你們正在忙碌的時候打擾有些不好意思,但我現在需要您的幫助,您有時間門嗎?”
這個人腦子壞掉了吧?不管怎麼看我們都是兇惡的mafia,乾的全是能被送進監獄制裁千萬遍也不足以謝罪的醜惡罪行,他居然在向我們求助?
有這樣想法的黑衣人不止一個。
而令人瞠目結舌的是,為首的黑衣人向不知死活的青年恭敬地鞠了一躬,“晚上好,看見您安然無恙真是太好了,有什麼需要做的請您吩咐。”
多虧mafia標誌性的墨鏡,才沒讓眾人露出要哭框而出的窘迫畫面。
一未指着碎石堆:“能麻煩您把裏面的遇害者救出來嗎?她的情況似乎很不好。”
“沒問題。”黑衣人答道。
一群mafia就這樣在本該執行殺戮任務的時刻救起了普通市民。
其他人不敢違逆大哥的指令,只能在救人的同時小聲嘀咕:“他是誰啊?不像是我們的人啊。”
一旁幹活幹得酣暢淋漓的同伴低聲怒斥:“蠢貨,那是入野老師!”
於是所有困惑都消失了,再也沒有人提出任何意見。
虛弱的女性重新見到了光線,還沒等她從劫後餘生的狂喜中回過神,不善的人群把她圍了個水泄不通,黑色陰影就此落下。
我就要死了嗎……她絕望的發抖,被鋼筋洞穿的腰腹還在汩汩冒着血。
她是在本地工作的報社職員,前段時間門有過調職前去東京的機會,但她拒絕了。
向官方和黑色勢力屈服的同事不在少數,大家痛苦又迷茫地報道着那些經過粉飾的消息,其中不乏在大戰中依舊堅持學習新聞學和傳播學的同學和前輩。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個聲音。
一個在遙遠天際淡淡陳述,卻振聾發聵到逼迫他們從地面重新抬頭的聲音。
有人聽見了,有人看見了,有人在思考,在關注——他們欣喜若狂,並認為這是一切即將轉好的開端。
可事實狠狠給予了一股重創。
橫濱這個地方真的爛透了,這個世界真的爛透了。就像入野老師寫的那樣,即使有那麼多人想要改變現狀,可硝煙和痛苦讓他們睜不開眼。
就算有無數聲音震蕩出強力的迴響,還是能被那些巨人輕描淡寫地摧毀。
他們自始至終都是前仆後繼的塵埃,災禍來臨的唯一方法還是那樣,低下頭,俯下身體,等待着巨石從身上碾過。不幸的人就次斃命,幸運的人被壓碎脊骨,再也無法抬起頭來。
我……做錯了嗎?
那些思考才是招致死亡的罪魁禍首,我應該和無數前輩一樣屈服,掙扎着離開橫濱,不要被所謂的責任感束縛,這個社會變成什麼樣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應該逃走的,離開橫濱,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管……我應該那樣做的……”她發出崩潰的呻|吟。
突然,陰影中裂開一道縫,巷子閃爍的路燈送來了暖光。
一個瘦削的身影逆着光出現在她面前。
“不要動,也不要說話,保持清醒,不要睡過去。”是一個非常寧靜的聲音,“你會被送去醫院,所有的爭鬥都會避開那裏,你會安然無恙。”
“把她交給我們吧,入野老師。”陰影說。
啊……入野老師……
她想起來了。
血污和熱淚模糊了視線,她即使奮力地睜開眼也看不清逆光青年的模樣。
“我……做錯了嗎?”她不由得想要尋求一個結果。
而青年撥開她粘附在一起的頭髮,替她抹開眼淚和污泥的手是涼的,卻很輕,就和他的文字一樣,飄在表面上,卻帶着千鈞的力量。
“我沒有回答的資格,不要問別人,問自己。”
那股力量讓孱弱者呼吸,讓絕望者前行。
在暈倒之前,她最後的想法是:
原來發出那樣轟然聲響的是一個這樣的老師啊。
我……沒有錯,思考是不會有錯的,我只是太過於弱小。
可即使弱小,我也絕不要低頭。
***
事態平息得很快,和織田作之助躲了兩天後,橫濱街頭已經差不多恢復了原來的喧囂。
這裏的人似乎有着適應災禍的能力,叫賣的小推車向出門購置物品的行人叫賣着貨物,買家踩在廢墟上和他討價還價,小孩苦惱這樣的環境沒辦法奔跑,來讓自己手裏的風箏飛上天空。
“非常值得尊敬的一群人啊……”入野一未站在窗邊,這樣感嘆着。
織田作之助端上來兩碟咖喱放在“桌”上,拿起勺子,吃起顏色更為紅艷的那一份。
一未盤腿坐到他身邊,也開始將食物往嘴裏送:“不過大清早就開始吃咖喱,真的不會膩嗎?”
“不會。”織田說。
準備食物的人才有發言權,即使出資方是入野一未也一樣。
他一邊吃着早餐一邊開始閑聊起來。
“說起來我看了你給我的那兩本小說,織田君之前提到的小說就是這兩本吧。”
“沒錯。”
“也難怪你會認為我不應該那樣寫了。”
差距太大了。
織田作之助給入野一未的兩本小說並不是完冊,還有最後最關鍵的一卷缺失了。
小說同樣講的是一個城市所發生的事情,裏面有眾多登場人物,用類型來判斷可以姑且分作群像小說。
裏面的人物並沒有毀天滅地的力量,也沒有背負着太大的責任,他們渺小、虛弱、正常。
他們是活着的。
這就是和入野一未的《思想犯》最大的區別。
即使是因為一些生活的瑣事而東奔西走,那些人物還是異常鮮明,沒有太宏大的主題也能吸引人繼續閱讀下去,以至於看不見最後一卷的時候,一未發出了和織田作之助相同的喟嘆。
“想要看到結局啊。”
“我去書店找過了,沒有找到結局。”織田喝了口水,繼續吃着光是聞上去就火辣辣的咖喱,面不改色說,“也可能是橫濱的籍本來就是容易點燃的東西,每次發生些什麼,一把火就全部燒光了。”
“不過織田君的眼光還真是獨特,很多人只看得下去帶圖畫的故事,那種天馬行空又光怪陸離的刺激情節,像這樣的小說很少有小孩會閱讀吧。”
“……我不是小孩。”
而入野一未的眼神直勾勾寫着“怎麼不是呢”?
織田作之助不和他爭辯,吃光咖喱后就開始收拾勉強能稱作餐桌的大紙箱。
被他當作“家”的地方其實只是一間門很小的倉庫,即使他因為委託出門很久,或者被關進拘留所,這裏也一直沒有別人來侵佔。
狹窄的木床,被當作萬用桌子的紙箱,好不容易才從犄角旮旯翻找出來的兩個蒲團——這種地方怎麼會有人覬覦。
“你什麼時候走?”織田問。
“不知道。”提起這個一未就開始陷入苦惱。
聽說橫濱的事情后,禪院研一給他撥來了電話,叮囑人身安全之類的事,寫稿可以放在一邊,等局勢穩定了再說也不遲。
異能特務科那邊也聯繫了他,說事態暫時得到了控制,但是希望入野老師還是可以稍微斟酌一下再寫結局,這對他們來說真的很重要。
沒編輯催稿,也沒什麼經濟壓力,見到了比自己要優秀得太多的作品,還被賦予了莫名其妙的責任,腦子裏空空的沒有靈感。
這樣寫得出來才怪了!
“織田君會嘗試寫作嗎?”一未靠着木床,仰頭百無聊賴問。
“我?”織田罕見的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並且認真思考了很久,“我也能寫作嗎?”
一未一骨碌坐起來:“即使是小學生也會在不想學習的時候寫一些奇思妙想的故事,你怎麼就不可以呢?”
“可寫小說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吧,不然你也不會被困擾這麼久。”
“這不一樣。”一未覺得自己有必要糾正一下這個觀念,“很多想要成為作家的人都會陷入的誤區,他們覺得必須得做好一切準備才能開始寫作,可寫作不是這樣程序化的事情哦。”
“高興了想要和人分享,難過了想要找人傾訴,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就寫下來——大學時候,教授就是這樣指導我的。”
織田作之助陷入了漫長的沉默。就當一未覺得他應該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說:“可我沒有想分享的,也沒有想傾訴的。睡覺、吃飯、工作,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那閱后感呢?”
“什麼?”
“在閱之後的閱后感。”一未指着紙箱上的陳舊書籍,“一定是有想法才讓你留下這兩本書的吧,畢竟在這個房間門裏什麼也沒有,這兩本書完全格格不入啊。”
“……因為沒有看見結局。”織田也看向了那兩本書。
委託方要求他殺害富豪,並盜走富豪的名畫,這兩本書原本是不在委託範疇中的,可他像個拙劣的小偷一樣將它們帶走了。
織田也不知道這兩本書到底有什麼魔力,能讓他一遍又一遍的閱讀。不管是在暴雨天,在殺了人的午夜,還是在沉悶知了耗盡生命啼叫的夜晚,他都會捧着書看起來。
“迷茫感也是創作意圖的一種啊。”一未很認真的說,“讓寫作來完成寫作,讓你自己消失:你只是在記錄涓涓流動過你身體的思緒而已。娜妲莉·高柏是這樣說的。”
那句經典的“原來是這樣”又一次出現在織田作之助口中。
“不過好像說出這話的人是我的話,就一點信服力也沒有了呢,啊哈哈……”一未想起自己的處境,乾笑兩聲,又一次跌回頹廢、迷茫、不想動筆的擺爛狀態。
聽說上次和一未見面的mafiabss在這次混亂中受益頗多,異能特務科也處理了不少危險分子,織田作之助開始思考起關於寫作的事情……
不管這些是好是壞,大家都朝着目的踏步,只有一未,卡在這裏渾身難受得不行。
這就是所謂的焦慮吧。
不知道要怎麼創造“人類”的話,要給主人公一個怎樣的結局呢。
因為故事的發展其實和他沒什麼緊密的聯繫,講這個角色挖掉,全篇故事依舊是成立的,他甚至不需要什麼結局。
他什麼也沒改變啊。
而就在不久后,入野一未的這個想法被織田作之助徹底打消了。
一未頹唐了三天,在每日三餐都是咖喱的煎熬中對着文檔抓耳撓腮。織田則是沉默了三天,不是以前那樣“少來煩我”的模樣,而是在思索着什麼的寂靜。
就在第四天的太陽升起,將這個沒有窗帘的房間門照亮的時候,入野一未睜開眼就看見織田作之助正坐在身邊。
少年垂眸凝視着手裏的紙張,眉頭緊鎖。
一未嚇了一大跳,連忙起身:“你拿着的不會是給我的悼詞吧!”
織田作之助抬起頭:“……”
平淡中夾雜着無語的表情讓一未鬆了口氣:“你的神情太像是正在參加我的葬禮了,呃,這麼一想,我還挺感激的。”
讓一個才認識幾天不到的人如此肅穆,關係一定是非常好才行。
“我想讓你看看這個。”織田將手裏的紙張遞了過去。
接過紙張,一未掃了一眼,發現這居然是一份文稿。
他立刻端正了坐姿,用謹慎得過頭的態度說:“請稍等。”
這無疑是織田作之助所寫的文稿,完全手寫的字跡不算工整,下筆卻很流暢,字符間門沒有水墨的鈍感,也沒有太多添加修改的地方。
受到別人啟發而書寫自己故事的人很容易陷入一個誤區,因為太過於喜愛他人的作品,迸發出的感情基調一定是相同的,不自覺地被牽着鼻子走也是常有的事。
可織田寫的故事和那兩本小說是不一樣的。
也不是全然不同,織田的主人公是一個殺手——就和未完卷小說中的某個角色身份相同。
不同的是,他只是在寫殺手。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或者說是天賦。小說中並未大段說明主角的心理活動,連他做某件事的動機也很少,劇情展開得緩慢,看到末尾也不清楚這到底想要講述一個這樣的故事。
但是入野一未“看見”了那個殺手。
五官模糊,身型模糊,像是雨天撐着傘的人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又像霧氣里亮着的燈塔。
你看不清本尊,但你知道他就在那裏,他是存活於人世的人類。
“難怪……”
織田有些緊張,手指攥緊床單,身體不自覺前傾:“很糟糕嗎?”
“不是那樣的。”一未深吸一口氣,“難怪你會在那天晚上指點我,告訴我不能那樣寫。”
“……”少年難為情地避開眼,“請不要這樣說,在下筆之後,我才知道這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
“可是很優秀哦。”
聽到現在橫濱炙手可熱的作家這樣說,織田的心臟砰砰跳起來:“真的……么?”
“我從不撒謊。”一未將文稿疊好,鄭重地交回到少年手中,輕盈的紙張帶着沉甸甸的重量,無限充實着織田內心的空洞。
“……我只是在寫現有的事,因為不知道後續發展,甚至想不出要怎麼接着繼續。”
“可時間門一直在流逝,故事的主角一定會遇見更多的事,做出更多的抉擇,只要慢慢寫,總有一天你能看見結局。”
這也正是一未無法結局的原因。
他感嘆道:“你擁有寫作的天賦,那恰恰是我缺乏的東西。故事的中心不是主人公,他沒有改變任何事,以人物弧光來說,就是一條筆直的線,怎麼也落不到終點。”
織田作之助還不知道什麼是人物弧光,也不了解一未苦惱的根本原因,他一向只發表自己認定的觀點,這也讓他的話每一句都帶有肯定性質的說服力。
“可他已經改變了很多人啊。”
一未看向織田:“你說什麼?”
“橫濱的港口mafia壯大之後,官方開終於表態了,異能特務科的人分散到各個部門協作,報道里陸續出現了對上次騷動的辛辣社會評價,這都多虧了入野老師——我聽外面的人是這麼說的。”
一未苦笑:“這只是一個必然的過程,即使沒有我和《思想犯》,故事的結局都會是這樣。”
“那我呢?”織田定定看着他,“我在思考後拋棄了猶豫,做出了我想寫下一些東西的決定,如果沒有你,這是不可能的。”
“……”
“在動筆之前,我去看了《思想犯》。”
一未心裏揚起巨浪,捂住臉:“這實在是太難為情了,我沒給你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吧?”
“說實話,我沒看懂。”織田說,“我只知道好像是在說橫濱發生的事情,因為篇幅很短,很快就能看完。”
“是啊,因為篇幅短,所以才能讓人來不及浮現放棄閱讀的想法……我知道寫得很糟糕啦。”
“但是感覺像是一種鼓舞。”
入野一未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織田作之助的目光還是和以前一樣,十分漠然,能完整倒映出自己無處容身的身影。一未能感覺到一些事情正在發生,他的世界正隨着這個少年正在說出口的話而一點一點改變。
織田十分篤定道:“哪怕你的本意不是如此,我也沒有完全了解文章的內容,可我的確聽見了你文字裏傳出的吶喊,這一點絕沒有錯。”
看着少年認真的目光,入野一未臉上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他默默凝視着那雙茶褐色的眼睛,試圖從裏面剖析出安慰、或是勸解的色彩,可茶棕色暈染得純粹,呼之欲出的是對方那顆純白無瑕的真心。
這樣啊。
所以我並不是與世界毫無牽連,我的行動確切地改變了某個人。
沒有靈魂的主人公也發出了虛弱的呼喊,被流浪的旅人所捕捉。
——思考沒有對錯。
窗外的陽光一點一點攀附上入野一未的臉,讓他此刻露出的笑容溫暖又真摯。他不由分說的抱住了織田作之助,兩個瘦削的身軀在牆面拉出一道龐大的影子。
“我知道要怎麼寫結局了。”一未說。
織田作之助很不適應地挪動了兩下,想要掙脫這個懷抱,他確實也能輕而易舉的做到這一點。
可青年的喜悅是那樣真實,就像他所說的那樣,高興了想要和人分享,難過了想要找人傾訴,他身體力行的做到了這一點。
入野一未鬆開他,洋溢着笑意的滿足臉龐將整個簡陋的房間門都熏得暖洋洋的。
他不顧形象赤腳跳下床,像找回了丟失玩具的孩子一樣高興地走到紙箱面前,毫不猶豫打開文檔。
“對了,織田君。等我寫完稿件交給編輯之後可能就要離開了哦。”一未一邊寫一邊說。
織田作之助也盤腿坐在箱子的另一邊,手攥着自己的文稿:“離開橫濱嗎?”
“誰知道呢。”一未快活地說,“不過這一次我不會再走彎路了,織田君做了一個很好的表率啊,說你是天賦型選手還真沒說錯。”
“或許過幾年,文壇就會冒出一個讓人大吃一驚的超新星呢,我也得腆着臉來尋求織田老師的指導,到時候請織田老師務必不要拒絕。”
“……原來是這樣。”
“這個時候吐槽就好了,不用遷就我的!啊,不過還是有值得改進的地方。”
織田緊張問:“是哪裏?”
“下次拜訪,請務必不要一日三餐都吃咖喱了,實在是吃不消啊,吃不消。”
織田作之助:“……哦。”
“都說了這個時候吐槽就好了啊織田老師!!”
***
禪院研一收到了入野一未的終稿,同時收到的還有入野老師即將外出取材的消息。
電話里,對方十分興奮地告知他,《思想犯》的所有版權全權交付給他,不管怎麼樣都無所謂,一些決定也不用通知,他自己做主就可以。
“您這樣的發言……真的很危險啊,是遇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嗎?”禪院研一憂心忡忡道。
“不,是令我精神振奮的好事——所以,如果沒有特別嚴重的事,研一君就不用聯繫我哦,當然,大概率是聯繫不上的。”
禪院研一想破頭也想不出有什麼地方能比橫濱更危險,危險到無法聯繫的程度。
而入野一未在通知完他之後就立刻掛斷了電話。
看着最後的終稿,那些文字和網絡流傳出的殘缺孤篇呈現出完全截然相反的傾向性,像是作者留給大家的最後一個俏皮的玩笑。
他放下手機,嘆了口氣,將稿件錄入進待編輯文檔總集裏。
很快,薄薄一冊《思想犯》由一家默默無聞的出版社所出版,考慮到眾多因素,禪院研一最終決定首發十萬冊,作為新人作家和新立出版社而言,這完全是一個冒險的數字。
出乎他意料的事,書籍在上架一天不到全部兜售一空。
出版社不得不緊急聯繫印刷廠加印。
一周時間門裏,即使是那些從來沒看過《思想犯》,或是對這個題材絲毫不感興趣的人也會去書店買一本回去。
江戶川亂步在看了結局之後發出憤憤不平的嚷嚷,那個卑鄙的傢伙就這樣心滿意足地逃走了,話還沒說完就被同樣在閱讀的福澤諭吉用眼神制止了暴言。
中原中也捧着書,眼神複雜地看了眼計劃着今晚又要去哪裏偷盜的羊。
森鷗外合上最後一頁,詢問剛遇到的渾身繃帶的鬱氣少年:“有什麼是能夠幫到你的嗎?”
澀澤龍彥將手裏的寶石放進書頁,紅色的瞳孔閃爍着期待的光。
織田作之助從書店出來,將《思想犯》放進裝滿現金的包里,決定用存款搬去一間門寬敞一些的房子。
橫濱最中堅的報社評價道:
每個人都埋着頭,我們需要的,或許只是即使承受罪名也要抬頭的勇氣。
希望所有人都能從入野老師的結局中,看見那個昂首挺胸的自己。
結局這樣寫道——
【思想不會犯罪,我一生的罪行皆與此無關。
我豁然開朗。
羊羔還在尖叫,不知手術刀切斷的是病灶還是動脈,石碑上的箴言緘默不語,流浪的旅人尋覓到靈魂的錨點。
而我不再留戀的颶風屋檐下的安穩,不再畏懼奔跑前的蹬地的膽怯。
即使沒有太陽,我的心中依舊天光乍現。
我親愛的朋友們,你所知曉的故事已經變成歷史。
我自願踏上白色刑場,只由衷的希望,在我死後的新世界,我將是唯一的犯人。
請擁抱思想,去閱讀,去寫作,去用信息在世界縱橫捭闔。
陷入甜美的夢境前,我似乎看見了達達先生正站在夢的盡頭。
他抱着他的小羊羔向我道別。
有誰哼唱着童謠。
歌詞唱道:
生命不會停留。
願思想永垂不朽。
————《思想犯》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