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夜已深,大堂內最後一位客人也喝空了杯里的酒,拍拍佟深肩膀跟他道別,然後上樓回了房間。
剛剛還笙歌鼎沸的一樓瞬間變得安靜無比,佟深癱在沙發里晃酒瓶,一手支在扶手上撐着下頜,目光朦朧地盯着前方的小電視。
電視裏在播什麼他看不清,只是覺得寂寞,放着聽聽聲兒。
「今天,我們邀請到一位特殊的嘉賓,想必在座各位都對他有所耳聞——他是華清與NTS的優秀畢業生,同時也是深安科技的創始人兼CEO——讓我們有請塗嘉致。」
「作為深安幾位創始人中最年輕的一位,我想嘉致應該會有很多值得大家學習的經驗——嘉致您好,請問您今天來,有什麼想要先和大家分享的嗎?」
混亂中,佟深依稀捕捉到什麼,擰着眉看過去,艱難分辨齣電視中的人影。
沒等他仔細看,不遠處木門發出一聲吱呀輕響,繼而進來個身量高大的男人。
這人穿着十分奇怪,不僅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還大半夜戴墨鏡,進了屋也並沒有要摘的意思。
佟深應聲轉過頭,隱約認出來人,笑着打招呼:「今天怎麼來這麼晚啊?這都凌晨了,中秋節已經過了。」
客人淡淡「嗯」了聲,沒多話,徑直走到吧枱面前坐下。
工作人員都已經下班回家,吧枱前沒開燈,男人坐在高凳上,整個人融入黑暗,頓時顯得毫無存在感。
佟深便沒在意他,重新將模糊的視線轉回電視。
自從離開京滬,佟深就一直定居在這座南方島嶼上,只在過年的時候去國外探望一下父母,並且也不是年年都去。
島嶼面積不大,居民也很少,但勝在風景獨特漂亮,所以節假日有許多遊客。
佟深在島上買了棟別墅,剛來的時候是獨自居住,沒多久他覺得寂寞,便將別墅里的空房間全部做成民宿,一樓則做成清吧。
因為人少,島上差不多晚上九點就見不到人影。
所以即便是佟深的清吧,過了零點也幾乎沒什麼客人,除非偶爾遇上比較外向的民宿租客,否則大部分時候都是他自己在這兒喝悶酒。
若是微醺,他喝到半夜就上樓回房間睡,若是醉得厲害,他就乾脆在沙發上將就。
為了避免打擾到租客,他還特地讓人在沙發周圍弄了個隔簾,每天清晨,如果打掃清潔的阿姨過來看見他在這兒睡,就幫他把帘子拉上。
小島偏僻,頭兩年佟深的生活還算清閑幽靜,後來短視頻興起,遊客們老是在這兒拍視頻和照片,漸漸就把他這兒捧成了個網紅地。
別墅樓棟前後都有花園,是前主人精心設計過的,佈置得很是漂亮,佟深只需要請園丁定期過來維護,便讓這地方成為島上一景。
當然還有很多遊客不是衝著這裏的景色而來,而是衝著帥哥而來。
因為佟深天天哪兒也不去,就在自家別墅樓上樓上和花園裏晃悠,只要住在這兒,就能經常看見他。不僅能看見,還能和他一塊兒吃飯喝酒唱歌閑聊。
佟深愛玩,從小天南海北到處跑,見識廣,興趣也多,誰都能和他聊得來。
網友們聽說這帥哥不僅為人溫和性格好,還幽默風趣,就都爭先恐後地想過來住,於是佟深的民宿不分旺季淡季,一年四季都是爆滿。
後來大家知道樓下清吧對所有人開放,便有人為了見佟深一面跑到島上旅遊,住不了他的民宿就住別的地方,等清吧開門再過來找他。就這樣清吧也熱鬧起來,通常不到凌晨兩三點都散不了場。
島上鄰居開玩笑說佟深現在就是個活招牌,旅遊業發展全靠他一張臉。
佟深剛開始很擔心自己在網上火過頭被塗嘉致看見,結果等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他在網上的熱度都已經冷卻,塗嘉致也從沒找到這兒來,他便鬆了口氣。
松完氣又覺得落寞。
可能是時候回去了吧,他想,塗嘉致應該早就放棄自己了。
然而想是這麼想,他到底還是沒挪動。
待在這兒挺好,風景優美人際簡單,說是給自己造了座牢,實際上還是享受。
就這麼一待六年,塗嘉致都已經從華清畢業,之後又去NTS直了個博,不知道那腦子怎麼長的,別人都讀四年,他讀了兩年就提前畢業,然後和幾個有錢人校友創業,別人出錢他出技術,短短一年多,深安科技在國內有了姓名,滿天都是關於塗嘉致的新聞。
佟深本來不想看的。
可是到處都是塗嘉致,他都逃到這麼遠的地方了,還是到處都是塗嘉致。
當年偷偷離開的時候以為自己根本不在乎。
可塗嘉致這個名字簡直就像酒一樣,經年日久,越釀越醇,以至於現在只要聽見這三個字中任何一個同音的字,他都感覺自己心裏抽痛。
所以說是享受,實際還是坐牢。
別墅里來來往往這麼多客人,每天都很熱鬧,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人和他攀談。
卻仍然寂寞。
半夜躺在床上睡不着覺,覺得哪兒哪兒都冷得刺骨。
明明這島上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其他人穿短袖還要嫌熱,就他待在哪兒都覺得冷。
因為睡不着,所以只能藉助酒精助眠。
幾乎每天都喝得爛醉,一覺醒來就是下午,和人交流的時候嘴比腦子還快,大部分時間根本沒有思考。
六年彈指,他總感覺自己還活在當年。
時間在他這兒好像不會流逝,兩千多個日夜過去,他還是和剛離開的時候一樣捨不得。
看見餐桌會想起塗嘉致,提起酒瓶也在想塗嘉致。
喝醉了一邊哭一邊問「你怎麼還不來接我」,清醒的時候就擔心他去國外留學會吃不飽飯。
熬過前三年,實在忍不住,到底還是偷偷摸摸地去聯繫了舒柏和杜子傑。
那會兒塗嘉致剛留學,他是在網上搜塗嘉致的名字看到的,華清官方公佈了一部分優秀畢業生的去向,拿到直博offer的塗嘉致赫然在列。
他不知道國外直博的學生都有什麼樣的待遇,只知道那個內向的小孩兒要獨自奔赴海外,沒有親人沒有後盾,不知道以後會不會過得不好。
於是他跑去問舒柏,才知道塗嘉致大二就開始做遊戲做軟件,做完也不捏着,就直接賣,幾年下來攢了不少錢,所以生活費和學費都不用擔心。
舒柏沒主動提塗嘉致和他的關係。
當年舒柏剛出獄時,佟深一心想着要跑,就讓塗嘉致稍微等一等再跟舒柏講他們的事,這樣兩人晚上分房睡,他才能找到逃跑的機會。
這麼多年過去,不知道塗嘉致有沒有主動跟舒柏提過他們之間的事情。
總之舒柏沒說,佟深也沒好意思問。
他本以為自己應該慶幸,掛掉電話后卻只覺得難受。
好像這段關係裏只有他還困在過去走不出來,只有他這麼多年還耿耿於懷。
當年說得那麼信誓旦旦,差點就讓他相信少年真的可以長情。
還好沒信。
佟深當晚喝到凌晨,醉糊塗了就只念叨這四個字:「還好沒信。」
可是以他現在的境地,「還好」兩個字就像個笑話。
畢竟現在也沒好到哪兒去。
不管信不信他都是輸家,區別只在於早疼和晚疼,反正遲早要疼。
和舒柏聯繫之後沒幾天,他又忍不住跑去找了杜子傑。
他早知道自己沒心沒肺記吃不記打,但真沒想到自己能賤到這地步。
可是賤也想問。
想知道塗嘉致當年有沒有找他,想知道塗嘉致過了多久才忘掉他,一年兩年,還是只有三個月。
杜子傑是個混蛋玩意兒,接了電話就在那邊怪笑,笑完嘲諷他說:「佟深你也有今天。」
自那以後佟深再也不想跟這混蛋聯繫,求人不如求己,他可以自己上網搜,總能找到蛛絲馬跡。
前兩年塗嘉致沒什麼消息。
也是,一個還在讀書,而且還在國外讀書的學生,哪兒能有什麼消息。
直到最近這年,深安科技橫空出世,網上的報道才逐漸多起來。
但是並沒有和自己有關的消息。
並沒有一丁點和佟深相關的消息。
後來有一次採訪,佟深終於看到主持人問了個情感相關的問題,說塗嘉致這麼年輕有為,理想型會是什麼樣的女孩。
塗嘉致說沒考慮過。
主持人又問他之前有沒有談過戀愛。
塗嘉致沉默片刻,說,沒有。
沒有。
佟深看完採訪,差點兒當場砸掉電腦。
之後他就再也不想看和塗嘉致相關的報道。
但報道太多,有時候想躲也躲不掉,就比如現在,隨便看個電視也能聽見他的名字。
其實最近每次在電視上看見塗嘉致,他都覺得認不出來。
這個人曾經那麼社恐,在外面從來一言不發,又冷漠又孤僻。
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八面玲瓏?
佟深看見塗嘉致被採訪的時候侃侃而談,看見他和別人交流時面帶微笑語氣和善,覺得這和自己當年認識的簡直不是同一個人。
算了,沒意思。
佟深搖搖晃晃起身,走到電視面前拔掉電源,又拎着酒瓶去吧枱,看見那位奇怪的客人還坐在旁邊,才想起調酒師已經下班了,客人來了沒有酒喝。
這位客人也是最近一年才出現,來得倒不算頻繁,但幾乎逢年過節都會來。
他一向包裹嚴實,佟深從來沒看見過他的臉。而且這人基本都是大半夜過來,正是佟深醉得厲害的時候,壓根兒分不清人。
要不是因為來的次數比較多,偶爾能撞上幾次佟深清醒的時候,佟深可能都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這客人每次過來便坐在吧枱旁點杯酒,但他既不怎麼喝酒,也不與別人交談,就那麼呆坐到半夜,等到佟深忍不住困去睡覺,他才安靜地離開。
因為身高相仿,佟深其實懷疑過這人會不會是塗嘉致,但之前有一次塗嘉致在電視上接受直播採訪,而那奇怪的客人也同時坐在店裏,所以佟深就打消了這種猜想。
只要不是塗嘉致,其他人再奇怪也不能引起佟深的興趣。
他踮起腳從裏面隨便抽了瓶酒出來,敲掉瓶蓋給客人倒了半杯,攤手道:「請。」
客人看了看酒杯,聲音很低地說:「你還沒問我想喝什麼。」
「隨便嘛。」佟深拄着瓶子,將下巴擱在手背上,暈暈乎乎地笑,「反正你又不怎麼喝。」
「不好喝。」客人說。
「唔。」佟深點頭,「是不怎麼樣。」
「那你為什麼喝這麼多?」
「嗯……」佟深想了想,「一開始喝酒,是為了裝比合群,後來嘛……因為煩。」
「煩什麼?」
佟深笑嘻嘻地搖搖頭,豎起手指說:「你不懂。」
「那誰能懂?」
「沒有誰懂。」
佟深說完就低下頭,不知怎麼的,忽然想哭。
又過了許久,他起身往沙發走,嘀嘀咕咕地說:「誰也不懂。就我一個……就剩我一個。」
黑衣男人目送他走到沙發旁,一屁股坐下去,隨後無力地往旁邊倒,沒多久便不省人事。
凌晨四點,民宿內的客人早已進入夢鄉。
萬籟俱寂中,男人起身時衣料發出摩擦輕響。
他步履又穩又緩,直走到佟深面前,俯下身,幫佟深脫掉鞋,又展開毛毯替人蓋上。
佟深酒量好,喝醉了也不怎麼上臉,只是今天過節,他可能喝得格外多,所以臉上有淺淡的薄紅。
男人直起身關掉隔簾,隨後摘下墨鏡蹲在沙發前,貪婪而迷戀地注視眼前這張臉。
良久,他彷彿不由自主般緩緩靠近,小心翼翼地,吻上了佟深的唇。
作者有話要說:
深哥:騙子QAQ
嘉崽:渣男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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