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好戲
章銜青現下荷包也被搶了去,坐不了牛車,只能徒步走到城裏了。
正好時辰尚早,再晚點怕是回來時都要半夜了。
章銜青腳程很快,一路風塵僕僕,可走到城裏時也已經未時了。
縣城對比村裡那是格外熱鬧,擺攤的、賣藝的,還有別處來的旅客,走街串巷,絡繹不絕。
順着大路一路向東走,再穿過兩個小巷,就是章銜青要去的地方了——流雲書坊。
流雲書坊是縣城裏最大的書坊,方圓幾里的人家凡是要買書的,都得來這兒逛一逛,尤其是還缺些什麼孤本的,到這裏說不定能窺見一二。
今天書坊里看店的是李掌柜,他見到章銜青進來便笑嘻嘻的迎了上去。
李掌柜知道這兩天是章銜青要來的日子,所以他特意跟東家商量換了班,今天也是一早就來店裏了,只是等了一上午也沒見人來,還以為章銜青是有事耽擱了,又要到明日再來了,沒想到下午還是給人等到了。
章銜青從包裹里拿出抄好的紙張,連帶着原書一起遞給了李掌柜。
「章郎君,我這還有本遊記,你看是否方便抄錄?價格不變,月內交付即可。」
李掌柜接過書,遞上提前準備好的銅錢,又蹲下身從櫃枱下面拿出一本《山游志》。
章銜青的字寫的極好,行筆有力,鐵划銀鉤,濃淡枯濕變化無窮,他抄寫的書賣的都比其他人的好,能賣出去的價格也更貴一點。
李掌柜就是看中他的字,所以總是留些賣的火的書給他。這本《山游志》就是其一。
「自然方便的,多謝掌柜的好意。」章銜青緩聲道過謝,又寒暄了幾句就離開了書坊。
章銜青實在是太餓了,從晚上起來忙活到現在,別說飯了,水都還沒喝幾口,茶壺就被人搶走了,再加上進城這段漫長的路途,早已是飢腸轆轆,所以他拿了錢就決定先去麵攤兒吃碗面。
麵攤兒的面有點貴,帶肉一碗,素麵兩文一碗。
章銜青點了碗素麵,他的銅錢還得留着買別的東西,不能花太多。
麵攤兒的老闆見章銜青穿着粗製的麻布衣裳,一雙布鞋還沾滿泥土,背着個破布包裹,就偷摸着給他少下了幾根麵條。
章銜青卻沒計較,他早就知道世人涼薄,面無表情地吃完面,給了錢就走。
剛剛吃面的時候章銜青數了數,這次抄書賺了420文錢,而一碗素麵才花了2文錢,等於現在他還剩418文錢。
家裏的吃食都被李嬸洗劫一空,他還得去街市上買點米面。
章銜青一路打聽着不同店的價格,心裏默默精打細算。
最後他買了一斗米50文,一斤油30文麵粉100文,半斤鹽20文,半斤糖50文,四兩豬肉30文,再加上一令紙90文。
就這樣抄錄了一個月賺得錢,瞬間只剩下48文了。
往常章銜青都是只買半個月的量,畢竟來城裏的次數不多,還有個李嬸子隔三打自家米面的主意,而這次他直接買夠一個月的量,因為他知道從今天開始李嬸再也不能來家裏找自己的麻煩了。
買完東西章銜青就準備回去了,再晚了路上不安全。
章銜青將買的東西裝進包裹背好,他算了算時辰現在開始走,酉時三刻左右就能到家了,而且至少他得趕在戌時之前回到家吧,不然豈不是要錯過一場好戲了?
。。。
章銜青算的極准,三刻剛過就到家了。
輕輕地推開屋門,章銜青站在門外,並不進去。
章銜青仔細打量着每一處,地面、桌子,都確認沒有發現任何有人進來過的跡象,他踏過門檻。
在進城之前,他特意鎖好了門。
做這些的目的不僅僅是防着那些經常欺負他的人闖進來,最主要的是他想看看是否真的如他猜想的那般,幫自己的那個人能夠不走門窗,直接穿牆而入。
沒來?
章銜青臉上狐疑一閃而過。
他面色平淡的走進屋內,把包裹里的東西一一陳列在桌子上,先是整理了桌子上的書籍紙張,然後又拿着米面,去廚房把它們裝進罐子裏。
所有的動作行雲流水,一看就是做慣了很多年。
章銜青沉默地做着所有事情,單薄的身影在三間小屋裏來回穿梭,一種說不清的孤寂感彌散在他周圍。
一刻鐘過去,他終於做完了所有事情。
章銜青坐在桌子前,打開今天李掌柜給他的《山游志》,他通常會在抄錄之前先讀一遍。
書坊的書賣的很貴,他很少會有閑錢去買書,最多淘一兩本破書看,所以抄書也是他學習知識的一種方法。
今晚他倒是沒什麼心思在書上面,他正在等,等夜晚的降臨。
。。。
白天張成虎走時,章銜青悄悄塞了一張紙條兒給他,紙條兒上面約他亥時去西邊的竹林里見面。
章銜青比約定時間先來到竹林,等了一會兒才看見張成虎的身影出現在入口。
張成虎陰着一張臉,強忍着心裏那股怪異的不適感開口。
「你約我來這兒是要做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跟你道個歉。」
章銜青緩慢說道,他低着頭,黑夜的籠罩下,讓人完全看不清神色。
張成虎心裏一驚,那股不適感馬上就要湧出心頭。
這小子太奇怪了,自己一向跟他不對付,今天卻將自己約到這竹林里來,而且還跟自己道歉,這打的什麼主意?
莫非?他想殺我?!
張成虎想到這,身體開始控制不住輕微顫抖。
他又眯着眼看了看章銜青,試圖將章銜青的表情看的再清楚些。
章銜青嘴角輕蔑的一笑,他雖然刻意低着頭,但仍能瞧見張成虎顫抖的影子。
真是個沒出息的,平時欺負自己的時候,怎麼沒瞧見這慫包兒樣,現在倒是知道怕了?
將低着的頭抬起,章銜青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張兄,離得那麼遠作甚?不若我們去前面那個涼亭坐一坐,我正好有點兒問題想請教請教。」
張成虎雖然仍舊覺得奇怪,但巨大的虛榮心還是驅使着他跟上章銜青的腳步。
章銜青居然向自己請教?這小子肯定是怕院試過不了。
哈哈哈哈哈,總算是發現本大爺的聰明才智了吧。
張成虎給自己壯了壯膽子,他白天可是看到章銜青在母親手下吃癟的樣子,那他這種從小習武的有什麼害怕的。
兩人一起走到竹林深處的涼亭上,各自坐在桌子的兩邊兒。
章銜青面無表情的側身看着遠處,夜晚的竹林風很大,吹的章銜青多了絲兒困意,他回想着每次那人來時都會有風流動。
只有風,卻沒有影,那人莫不成是個野鬼?
章銜青心裏輕笑。
張成虎已經在這坐了有一會兒了,他一直在等章銜青開口,但是章銜青從來了就開始看風景,他有點兒坐不住了。
「你不是說請教問題嗎?怎麼不說話?」
張成虎忍不住問道。
「噓!」章銜青回頭看着張成虎,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嘴角輕輕勾起,「你聽,問題要來了。」
張成虎豎起了耳朵,認真等着章銜青把後面的話說完。
林子裏突然稀稀疏疏的傳來腳步聲,是鞋子踩在落葉上的聲音。
由遠及近,好似還伴隨着女人息聲和男人的調笑聲。
越來越近了。。。
「你慢。。慢點兒。。(此時無聲勝有聲)。。」
女人的聲音清晰的傳來,這聲音分明是白天剛來過章銜青家裏的李嬸。
張成虎瞬間站了起來,臉色唰白,身側的手緊緊的握成拳頭。
這時,男人的聲音響起。
「等到了地方,有你受的。」
奇怪的聲音伴隨着衣服的摩擦聲在這寂靜的竹林里格外刺耳。
許二!?母親怎麼跟他搞在一起了?
張成虎接受不了,他最看不起的女人的兒子,今天卻讓他看見了自己母親跟別的男人廝混的樣子。
「我的問題就是,他們馬上就要來了,你是站在這兒讓你母親親眼看見自己的兒子撞破她的醜事兒?還是趁着現在躲起來,當做不知道?所以你要?怎麼選擇?」
章銜青將胳膊杵在桌子上,用手撐着頭,直勾勾的看向張成虎,笑的格外開心,他最喜歡這種殺人誅心的事了。
魔鬼!章銜青就是個魔鬼!自己以前居然還覺得他是個弱雞。
張成虎之前偽裝的情緒再也藏不住了,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氣急了,身體劇烈抖動,緊捏的拳頭滲出血來,滴滴往下落。
聽着兩人馬上就要走到涼亭了,張成虎一把拽起章銜青就往涼亭後面更深更暗的林子裏走。
一路上張成虎陰沉着臉,沉默不語。
章銜青仍舊嗤着淺笑,倒是很輕鬆的樣子,任由張成虎拉着他走。
走了不知多久,直到再也再也聽不到身後的聲音,張成虎終於放開了章銜青的衣袖。
「砰!」
張成虎攥了很久的拳頭使勁對着章銜青的臉就是一拳。
瞬間章銜青那張俊秀的臉就紅腫了起來,昨天嘴角的淤青還沒下去,又添了新傷。
「很生氣?」
章銜青隨意地擦了擦嘴裏流出的血,輕挑着眉毛。
「你是個魔鬼!章銜青!你就是個魔鬼!」
張成虎大吼,此刻在他眼中再也無法把章銜青和之前被自己欺負的可憐形象聯繫起來了。
呵!聽到張成虎的話,章銜青不由得冷笑。
魔鬼?真新鮮!自己不過是帶他看了真相就成了魔鬼。
章銜青不管大吼大叫的張成虎,轉身就走。
今天的好戲看完了,是時候回去了。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
嗯,尚早尚早,還能回去看會兒《山游志》。
章銜青走後,張成虎依舊久久站在原地,他不敢回去,他怕回去撞見那兩人,此刻他心裏一陣亂麻,實在是不知道以後要如何面對母親。
他永遠都不會原諒她,他一向最討厭的就是這樣的女人,哪怕這個人是他的母親,他能替她遮羞,但他也沒辦法真的當作不知道。
戌時六刻,月色之下,章銜青回到了家。
今天他被張成虎扯着走了很久,還被重重打了一拳,導致昨天的傷口又裂開了,現在整個人一身的冷汗,刺骨的疼。
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章銜青從廚房打了一盆水,又拿出背簍里今天他上山砍柴時順便摘的草藥。
他打算清洗一下,然後敷個葯。
輕輕扯開腰帶,眼見着外衫就要脫掉。章銜青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一瞬間變得難看起來,他警惕的望着周圍,打量着屋裏是否有人進來過的痕迹。
看了一會兒,章銜青輕鬆了一口氣。
簡單脫掉了衣服,他一下又一下的擦拭,然後又給傷口都塗上藥汁。
換完葯后章銜青閉眼躺在床上準備睡覺,他心裏開心的想要發出喟嘆,這一天他計劃很久了,從無意間撞見李嬸二人的醜事開始,到不停地踩點觀察二人相見的規律,再到一個合適的邀請張成虎的契機。
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章銜青翻了個身,漆黑的眼睛突然睜開盯着架子上的木盆若有所思。
他從床下下來,赤腳走到桌子旁,從左上方堆得書里抽出一張紙,想了想提筆寫到
「多謝高人相助,不知高人可否。。。」
還沒寫完,他拿筆劃掉了那行字,重新寫到
「章銜青自知並無太多用處,高人送的東西還請收回吧。」
然後他將之前放在床下的箱子拿了出來打開放在桌子上,又把紙輕輕壓在上面。
章銜青根據這兩天的觀察,覺得那人應該是喜歡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過來,夜晚是那人最好的選擇。
做完這一切,他就躺在床上睡覺了。
蒲姜初這邊正在和照顧她的小護士聊八卦。
小護士忙了一晚上剛得空,然後想着去看看蒲姜初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結果進了病房發現人兒不見了,嚇得趕緊到處找人,問了隔壁病房的大爺才知道不久前小姑娘自己出去了說去散步。
小護士正想着再去院子裏找找,卻看到小姑娘自己回來了。
蒲姜初回到病房看見小護士站在她的病床前一臉的焦急,也是很詫異。
了解了情況后,小護士又坐着陪着蒲姜初聊會天,兩人年齡差的不多,談着共同話題有說有笑的,一會兒說說明星的八卦,一會講講醫院其他病人的趣事。
說著說著就很晚了,二人輕聲道別。
蒲姜初在小護士離開后,簡單洗漱了一下也去睡覺了,從天黑到天亮,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