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八章 赴會(一)
二月二,龍抬頭。
站在戰車上的楚王明顯的感受到了春回大地。
舉目四望,皆是新綠,遠處依稀可見大河兩岸的樹蔭里,成為綠油油的一片,在那遠處的山坡上,偶爾還能看到一兩朵的野花。
又是一年,春季再臨,這場戰事馬上就要持續整整一年了。
幾日前,從魏國傳來的消息,魏王在河東集結大軍八萬,即將要渡河進攻秦國河西,河西郡守麾下氏族少的的可憐,根本無力在建造船隻,在大河對岸與有備而來的魏軍展開大戰,他們就只能在魏軍可能上岸的地點設下防禦城寨后,堅守在少梁邑城。
河西之地,本就人少,少梁邑也實在是稱不上一座大城,在這個攻城藝術蓬勃發展的今天,缺兵少糧的少梁邑肯定抵禦不了半月。
聽說此番領軍的乃是魏國公子魏華,魏襄王魏嗣之子,按照年紀要比當今魏王都要小一些,對於突然找了這麼一個人來領軍,熊橫是有些想不通的。
不過,以魏王的用人以及魏國丞相的賢明,此人必然是有幾分真本事了。
誠然,那些在史書上所記載的,戰功赫赫的名將們都有着一流的用兵手段,但那些沒有被歷史銘記的,沒有被史書記載的,也不一定就是無能之輩。
只有亂世才會人才輩出。
從楚國大營到河東的十分近,每日之間都有楚王的使者上上下下、來來回回,關注着那邊的動靜,要是一旦出兵,必然會被楚王所知曉。
這對於此番大戰來說,同樣非常重要。
當魏國大軍踏上河西的舞台,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城拔寨,無力抵抗的秦軍就只有節節敗退,再加上魏國在此間治理三十年之久,怎麼著也是有群眾基礎的。
等到秦國徹底失去了河西,那就只剩下關中與隴西、還有漢中局部提起能給秦軍的將士們提供糧草,熊橫倒是很想知道,秦人到底有多少能耐,能養活這麼多的大軍。
歷史記載長平對峙三年,那時候的秦國有蜀中、巴中、漢中、關中、隴西、三川、河西、河東如此多的地方,才能讓六十萬大軍堅持整整三年,現在恐怕是全然不行了。
只要堅持不住,那匡章所說的白起必然會出動出擊,就會實現,距離徹底擊敗秦國可真就不遠了。
秦國之後,還有一個齊國,還有一個趙國、燕國、魏國……
這可是個好時代,齊國的國力就是在這個時代達到了鼎盛,燕國趙國也當是如此,秦國正火速發育當中,韓和魏國也不至於落寞到任人宰割的地步,就是在這種情境之下,他將一統天下。
勝利在望,眺望着四處的景緻,熊橫也是一下子心情大好。
此番出行,楚王只率領了五十個精銳劍侍左右相隨,剩下的四百五儘是匡章挑選的戰車精銳,奔走迅速,戰鬥力也最好。
這麼做也足以看出熊橫對匡章的信任,幾乎可以說是將自己的安危都交給他了。
“楚王且看,那便是柳樹坡!”
熊橫看過去,遠方果見一高地,高地之上正有稀稀拉拉的二十幾株柳樹,應驗了這柳樹坡之名。
“大將軍真神異也,既非秦人,也從未到過此地,竟然對此地形如此清楚?”
熊橫對着身邊匡章豎起了大拇指。
“楚王不知,此乃率軍主將之本能,兩軍交戰,最是重於地形,尤其是在如此複雜之處,更需要做到心知肚明,否則一着不慎,便是落敗之局。”
“此一年中,外臣雖未出兵,但對於此間地形,早已是了解的清清楚楚、透透徹徹,而且據我所知,白起最善長的就是利用地勢,不可不察也!”
熊橫仔細一想,倒也真是如此。
從伊闕到鄢郢,再到長平,無一不昭示出白起的這一點,匡章對於對手也是十分地熟悉。
“以寡人之見,正當如此也!”
熊橫感慨一句,將目光移到了遠方的高地之上。
“卻也奇怪,以寡人之見,柳樹喜水,多是在水邊或者是湖邊,在此間卻是生長在山坡上,山坡如何蓄水呢?”
“不知因何,這山坡上有一水池,故此並不缺水,因而這柳樹生在這裏,也並不奇怪。”
這可是讓熊橫長地理知識了。
他平生所好除了一統天下之外,還有就是喜歡看各地的風土人情,以及地理知識,似這樣的土坡上能蓄水的,還當真是見得少。
“好地方,此水利我等,在此地面見白起,預示着此戰我等九國必能旗開得勝,哈哈!”
楚王放肆地大笑起來。
忽然間,山坡對面起了一陣塵煙,但見那塵煙越來越濃,漫天的黃沙席捲着旌旗在涌動,戰馬踏過大地的聲音,以及戰車轟隆隆的聲音不絕於耳,這必然是秦軍到了!
“這幾日之前,外臣就派遣出了許多斥候出去,監視秦軍動向,若有任何不對,皆來稟報,我等一路所來俱是太太平平,料想白起不會失信!”
如此之陣勢,匡正這是怕熊橫擔心,便特意解釋了一番。
“哈哈,寡人快人快馬,白起縱然有詐,寡人難道還逃不了嗎,來人,拿大戟來!”
令下,左右劍士上前,將一桿青銅大戟遞到了熊橫手中。
“駕車,寡人要去親自看看!”
駕車的御者不見半點的猶豫,手中長鞭揮動,戰車脫離了隊伍,往前猛衝上去,此戰車有兩匹駿馬拉動,可謂是速度飛快,匡章見此,急忙率軍跟了上去。
戰車行至山坡之上,熊橫側眼一望,果然是有一汪清泉,等站到了最高處往前面一汪,數百黑衣黑甲的秦國銳士同樣駕駛着戰車。
但見那當中一人將手中秦劍揮動,身後那一桿秦軍大纛揮動起來,緊跟着就見他數百人在塵土當中飛揚。
“寡人便是楚王,白起何在!”
見此情景,熊橫心生豪邁,將手中大戟高舉,叫喊起來。
對方當中有一人,騎着駿馬換換上來,匡章見此也將所有戰車停在距離熊橫不遠處。
只見那人黑衣黑甲,身後乃一玄色披風,十分地英武,黑面短須,腰間懸劍,冷冽的神情之下,儘是肅殺。
這是一張熟悉的臉,正是那日在韓氏城相會,被熊橫道破身份的秦國將軍白起。
“哈哈,將軍可真是大隱之人也,那日竟以秦國客商而自居!”
白起單人單馬,已至熊橫面前。
他同樣也笑了笑:“楚王不也是如此,竟也移尊想要到那函谷關外,刺探我秦國軍陣,沒想一國之君也能如此!”
此時在看起來,白起神情依舊,眸子裏依舊充斥着那股無與倫比的鎮定,似乎山河在他眼中,頭可以停滯。
他絲毫沒有被戰事所拖垮,他也絲毫沒有因為佔據而惆悵,他已經懷着一顆冷靜之心,仔仔細細的打量着一切,以尋找到又利的戰機。
“這足以說明寡人的破秦之心,在寡人如此攻勢之下,秦國可存乎,寡人勸將軍一句,不如火速派遣使者入咸陽,投降於我九國聯軍,爭鬥下去輸的必然會是秦王,今日將軍邀約我等前來,不正是為了此事嗎?”
這時候,匡章獨自駕駛着戰車,到了熊橫一側。
聯軍這邊有一個駕車御士,一個張弓的弓弩手,一個持劍的匡章,一個手持大戟的楚王,而白起就只有單人單馬,手持一併利劍在他們三尺之外,面上雲淡風輕。
“投降!”
白起微微一笑:“倘若外臣真是來向楚王投降,那不知楚王可否接受呢?”
這……
本來說這樣的話,就是想殺一殺對方的威風,可對方竟然不談套路出牌,真要向聯軍投降,這熊橫能接受嗎?
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他要的是徹底摧毀秦國,讓其一蹶不振,而不是簡單的擊敗。
真是接受投降,那燕國齊國這些不痛不癢的連橫之國,必然會只向秦國收取一丁點而的黃金禮物,就將秦國放了一馬。
而剩下的合縱四國雖然能得到一些土地,但秦國的元氣一點都沒有損傷,基本盤還是在地,完全可以等到在諸國聯盟散了后,一點點地在取回來,相信以白起的能耐,諸國誰又能抵擋住呢?
不行,完全不行。
瞧了一眼匡章,熊橫心中立即有了對策:“將軍可聽過卧薪嘗膽否?”
無薪嘗膽是何意,想必以白起的能力,不可能不知曉,只是他選擇閉口不語。
“哈哈,那讓寡人來告訴你,昔年夫差擊敗越國,慾望勾踐與其妻入吳國國都為吳王奴役,如此方可保越國不滅,倘若是秦太后與其子秦稷也願意到我郢都為寡人之奴役,替寡人駕車養馬,寡人也可接受秦國投降,就是不知道秦王和秦太后能應否?”
侮辱,赤裸裸地侮辱。
想投降哪有那麼容易的,不是光動動嘴巴就可以的,還需得付出行動。
白起神情依舊未變,只淡淡說道:“外臣寡人沒有看錯楚王,以楚王的英明,是斷然不會答應此時的,當然若是齊國大將軍能答應,我秦國必有重禮送上!”
白起不再理會熊橫,轉而望向匡章。
匡章雖齊國人,但亦是想建功立業的大將軍,於他而言是斷然不會同意此投降之舉,他也深刻的意識到,投降面臨的將會是什麼結局。
“將軍方才說秦王拒絕投降是英明,現在又轉而來問我,莫非是覺得我蠢笨?”
匡章大聲質問道。
白起笑着搖搖頭:“將軍誤會了,此不是蠢笨,而是權衡利弊,自古以為朝政之爭、列國之爭不都是如此,既然兩位將軍不同意,那自然會有他人同意的?”
聞言,熊橫微微色變。
他感受到了一股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