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帖
店老闆坐在櫃枱后,看着撐着傘丰神俊朗的男人,心下感慨,果然,只有這樣出色的人物,才配得上那位美人。
沈經年站在台階下,這個高度差,正好與她平視。
關青禾沒回他的話,而是問:“沈先生怎麼在這兒?”
她一路從巷子裏走來,都沒看見他的背影,他應該是比她早離開茶館才對的。
沈經年莞爾:“在車上看文件耽擱了時間,正好也有事要和你說。”
關青禾稍稍思索了下,不管真假,他這個回答都是很正常的,她抬眸瞥了眼傾斜的雨傘。
這樣的關懷,實在少見。
是沈家的人都這樣溫柔善良,還是單單就他一個?
“上車吧。”沈經年道:“不想聽聽什麼事?”
關青禾終於點頭。
她上了車才發現車上竟然還有王秘書,對方朝她笑着開口:“關小姐。”
關青禾淺笑回應。
也不知道怎麼是沈經年自己下車撐傘,她以為,以他的身份,這樣的事都是秘書做的。
車內在放音樂,隔絕了車外的雨聲,行駛入急速的雨中。
關青禾捋了下被風吹亂的髮絲,輕聲說:“謝謝。”
沈經年笑了笑,覺得她未免太認真。
關青禾端正坐在後座上,隨意一瞥,就看見了他隨手放在那兒的文件,雖然很快移開目光,但還是看清了兩個字:國風。
沈經年說:“你月尾有空么?”
關青禾想了想:“應該有。”
沈經年不由笑了,“那應該可以吃上飯了。”
關青禾瞭然,原來說的是這件事,不過確實該解決這件事了,她便點頭:“嗯。”
沈經年又問:“現在要去哪兒?”
關青禾說:“章老師家裏。”
沈經年不由笑了,指尖點在文件上,敲擊聲被舒緩的音樂遮蓋:“我也是。”
他微微側過身,詢問:“章老師現在的身體,適合做一些簡單的表演和指導嗎?”
關青禾一愣,說:“不太行,她現在的身體適合靜養,而且比一個月前更差了一些。”
長達一個月的打擊,對章明月來說太久,太傷身體。若是堅持一下就能登台,就不會讓她過來了。
沈經年頷首:“好,我知道了。”
原來他今天去章老師家裏是為了這個,關青禾順着問:“您是有什麼事嗎?”
副駕上的王秘書心道真妙。
他原本在公司的時候,想着先生帶着綜藝文件過來茶館,一是聽曲,二是藉著機會當面邀約老闆娘。
現在想來,還是他差了一籌。
自家先生這麼迂迴,幾乎可以說是無微不至,接下去提議的話,又不會讓關小姐覺得刻意。
說不定,就連章明月老師都會推促這件事的發生。
王秘書感慨,果然先生是先生,自己是秘書。
沈經年看她盈盈望着自己,眼底似有水波流轉,笑說:“我贊助了一檔國風綜藝,涉及琴棋書畫舞這些。”
他與她對視:“關老師有沒有想法?”
關青禾心下晃神,搖了下頭。
她不太願意簡簡單單的評彈沾染上其他的因素,因為看多了娛樂新聞上綜藝里的亂事。
再者……她和沈家原本只有婚約,牽扯到利益不合適。
-
雨在到達章明月家裏時還沒停。
此時天色漸晚,章明月正在坐在走廊上,一邊吃晚飯,見到兩人一起從院子裏進來,郎才女貌,也看花了眼。
一把傘下兩個人,一個溫雅,一個古典。
着實登對,可惜了。
章明月放下勺子,好奇:“你們怎麼一起來了?”
沈經年溫聲:“路上碰見關老師,便一起了。”
關青禾點頭。
王秘書從堂屋裏搬出來兩把木椅。
沈經年坐下來說:“今天本有事找您,不過來的路上里關老師說您現在不宜多動,還是算了。”
他將綜藝文件放在小桌上。
章明月先前參加過央台和地方台的綜藝,不是那種古板的老太太,一看就知道什麼事。
她道:“你倒是愛贊助這些節目,年年都是。”
沈經年笑說:“畢竟是值得傳承的文化。”
章明月點頭:“不過,青禾倒是沒說錯,我現在可唱不動了,也彈不動了,嗓子不好,手也抖。”
沈經年目光一轉,視線盡頭,關青禾裊裊坐在對面,彷彿融入這煙雨朦朧的江南小院中。
他語調平緩:“我原本想着,如夢令停業一月,有些冷清,正好藉著節目,可以宣傳一下。”
章明月喟嘆:“你有心了。”
堂堂沈家三爺,竟然會考慮至此。
章明月卻靈機一動,轉向關青禾,想到了什麼,但沒開口,而是問:“青禾,你今天來找我,是茶館的事嗎?”
關青禾下巴微點:“秋雲坊最近宣傳很多,茶館生意不溫不火,所以我來找您商量一下。”
章明月嘆了口氣:“秋雲她一向緊跟潮流,你初來乍到,不習慣也正常。”
她順勢開口:“這個國風綜藝,我是不能上台了,但是你可以代我去參加,正合適。”
沈經年答:“她拒絕了。”
章明月咦了聲,思及她這出色的容貌,也心裏有數,沒強求:“那就算了吧,我再想想。”
關青禾張了張唇。
老太太生病修養,還要費盡心神。
想到了遠在清江的爺爺,他比章明月老師還要年邁,還在等自己回去,若是茶館早早步入正軌,她也能騰出空來。
關青禾心下決定:“如果不麻煩,我可以試試。”
清凌凌的嗓音落在這一方小院裏,仿若雨後屋檐下慢慢滑下來的雨滴。
沈經年重複了一下她的兩個字:“試試。”
關青禾放在膝上旗袍上的手一頓。
雨很快停了。
兩人一起從章明月家裏離開,沈經年問:“送你回去?”
關青禾還沒開口,他又說:“天黑了,比起陌生人,或許沈家應該更值得信任?”
這話很有道理。
從章明月家裏到關青禾家裏,車程更短,不過短短几分鐘,停在一棟老宅前。
關青禾再次道謝,下車離開。
沈經年隔着半開的車窗,看着那道身影推開門,又看着她將門緩緩合上。
美人站在正中,門扉掩住絕色容顏。
沈經年合上車窗,“回去。”
-
付秋雲的直播,小蘇是在周五那天刷到的。
“她居然自己開始直播了!”
小蘇目瞪口呆,拿着手機就跑去了後台。
關青禾正在描眉,一筆一劃,賞心悅目,從鏡子裏看着小姑娘跑進來,“怎麼了?”
小蘇說:“付秋雲前兩天直播了,難怪這幾天秋雲坊這麼多客人。”
關青禾放下眉筆,偏過眼看去,屏幕上付秋雲正抱着琵琶在唱《聲聲慢》。
她細細聽了會兒,轉回去繼續描眉。
小蘇叫了聲:“青禾姐。”
關青禾手上動作沒停,“在聽,我沒想過,她和章老師學了五年,還是這種水平。”
小蘇噗嗤一聲。
原來美人嘲諷起別人來,都這麼好聽。
“她剛開始還沒拜師成功的時候,很專心,等拜到了,就開始分心了,章老師說過好多次。”
“猜到了。”
鏡中美人兩道彎彎柳葉細眉,搭配上旗袍,精緻古典中帶了一絲高雅書香的氛圍。
直播里,一曲唱完,不是結束,而是付秋雲在說話。
她似乎在回答彈幕上的發言:“是的,我是章明月老師的徒弟,唯一承認的女徒弟哦。”
“章老師現在身體不好,選擇了退休……目前我在秋雲坊演出,歡迎大家來聽曲喝茶~”
“如夢令現在是別人在管,我那天問她,她親口說學了三個月,讓我叫她師姐,所以我比你們還擔憂。”
小蘇聽到這,直覺不對,看向彈幕。
【三個月也算師姐?】
【驚了,我之前還打算去聽聽呢】
【她怎麼敢的啊,章老師都沒承認。】
小蘇怒斥:“付秋雲這個白蓮花!”
齊觀宇哼了聲:“我早知道她是這種人,但她慣會學乖,也就打量着章老師不上網。”
關青禾也微微蹙眉,沒想到付秋雲居然斷章取義,聽到小蘇的話,不由莞爾:“之前不還是白眼狼嗎?”
小蘇氣道:“她一人做兩種,也是沒誰了,青禾姐,怎麼辦呀。”
關青禾想起那檔國風綜藝的事,“不用擔心,茶館的宣傳已經有辦法了,比直播更好。”
小蘇問:“真的嗎?”
關青禾回問:“你不信我,也不信沈先生嗎?”
小蘇:“呀。”
因為上場時間到了,她只來得及發出這一聲驚訝疑惑,關青禾就抱着琵琶離開。
齊觀宇和她同行,沒人注意問:“師妹,沈先生和這事有什麼聯繫?”
關青禾怕事有波折,只說:“他贊助了一檔國風綜藝,裏面有琵琶相關的。”
齊觀宇詫異。
他側過臉,打量着眼前小師妹黛眉彎彎,清婉古典的臉,忽然想到——
男人都是一樣的,沈三爺也是男人。
-
今天這場演出還是唱的《鶯鶯拜月》,關青禾沒改節目單,點歌的依舊是沈經年。
今天客人不多,坐了半場,安靜許多。
演出結束后,關青禾沒卸妝,而是與沈經年在茶館後門處見面。
這條小巷空無一人。
關青禾將提前寫好的拜帖交給沈經年,主動開口:“麻煩您帶給沈老太太的。”
沈經年看了下,覺得新鮮:“不用這個。”
關青禾溫溫一笑,解釋道:“畢竟我是晚輩,見長輩要正式一些。”
沈經年垂首看她,“明晚我來接你。”
“嗯。”關青禾沒拒絕,聲音輕輕的。
她看着沈經年的背影步入小巷外,第一次覺得西裝也和這江南古巷不突兀,反而有種時代相融的美感。
關青禾認識的沈三爺,和小蘇他們說的一樣。
也不一樣。
她回了庭院裏,齊觀宇正好瞧見,深深擔憂,小師妹才來寧城多少天。
沈三爺心機頗深,居然約後門無人小巷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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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經年回了老宅,將拜帖給了老太太。
雖然沒法看到拜帖寫了什麼,但沈安也從長輩們的對話里聽出大致內容。
她明天上門拜訪。
幾個長輩說話一聲跟着一聲,沈安頭大地跑回院子裏,緊張不已:“她明天就來了!”
沈柏提醒他:“明天正好是月尾。”
沈安注意力不在這:“我不想待在家裏,到時候肯定奶奶他們都會談論我們的事,聽起來就很可怕。”
“而且,三叔都答應解除婚約了,那長輩處理就行了吧,我留在家裏也沒什麼用。”
“現在什麼年代,還寫拜帖,我只在電視劇里看到過,關家應該很古板傳統,說不定結婚以後五點起床,天黑睡覺,不準去酒吧,不準玩樂,糟糕。”
沈柏皺眉:“我們這邊想解除,但她那邊不清楚,這麼正式,應該是來結親的。”
沈安擔憂:“萬一她看我們太帥,不答應解除婚約,非要結親怎麼辦。”
他慫恿:“哥,我們要不出去躲躲吧,找個看起來很正經的理由,應該可以。”
沈柏雖然覺得“太帥”這理由是弟弟自戀,有點離譜。但被弟弟央求幾番后,還是答應。
本來就是注重玩樂的少爺,借口都是一大堆,乾脆從老宅溜走。
“三爺,大少爺和小少爺翻牆走了。”管家率先發現,欲言又止,覺得這行為頗為不雅:“要找他們回來嗎?”
他知道明天沈家可是有大事的。
沈經年看向客廳里正在談論的幾人,淡淡道:“不用,有他們沒他們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