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想入黨
康承業的心“咯噔”一下,這是他前半生的痛。
大學時代已經是入黨積極分子的康承業在工作一年後因為一件荒唐的事不僅取消了資格,而且被打成了右派,常年的受排擠的他別說要求進步,就是連做些事情都是戰戰兢兢的。
左紅升的話無疑是戳痛了他的心,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現在康承業紅着的眼睛一定能將對手殺死幾百遍。
常新遠生怕康承業出什麼事,像個護犢子的老母雞一樣護在他面前,指着左紅升的鼻子罵道:“你也配稱自己為科學家,整天捕風捉影,搞上綱上線那一套,一到正經搞研究你就跳出來搗亂,為什麼啊?因為你什麼都不懂!”
“我不懂?我領導所里工作二十年,功績是有目共睹的……”
“你就一個修橋補路的,60年代搞鞍冷扎鋼廠自動化你兩眼一抹黑,最後是誰做成的?65年國際計量學會上的論文又是誰寫的?你別有居心不讓康承業出國,現在我們搞機械人,你又跳出來說什麼機械人就是永動機,我呸!你懂個屁呀!”
“常新遠,你以為你提了副所長翅膀就硬啦,我告訴你,有我在一天你們那套歪理邪說就搞不成……”
若不是有人拉着,會議室差一點就搞成“全武行”了。
在裏面爭吵的時候,康承業已經默默離開了,他的心情很沉重,任命下來后,不僅是鄒老勸慰他要放下過去的歷史包袱,而且也有一些同志告誡他當領導不能由着性子來,要懂得權衡。
常新遠提到的60年代在鞍鋼冷軋鋼搞自動化,那是康承業帶頭組織攻關小組用了五年時間完成的一個大項目,現在提起來還為之自豪,因為“身份”的原因,這項成果被落在了研究所集體名下,只有少數人會提到他的名字。瑞典召開的那屆國際計量學會,是因為“身份”他無法參加年會,只能由別人代為宣讀他的論文。
這些年康承業表面上一心投入工作,投入機械人的理論和研究,但是他的內心十分苦惱,一直困擾在“身份”帶來的陰影里。
今天左紅升再次戳到了他的傷疤,彷彿一個躲在幕布后的小孩子,在別人看不清真面目的時候還有幾分忌憚,一旦幕布揭開,露出真身,所有人都不再怕他,人們會紛紛指點着說:原來是這麼個膽小鬼。
“小康!小康……”
不知不覺走到院子裏的康承業背後有人邊追邊喊,常新遠跑着追了上來。
“你別管他左紅升說什麼,那個人什麼樣你我還不知道嗎?貪功媚上,玩弄心計,按我說就應該把他拿下,真不知道上級是怎麼想的。”
四月份的江南早已是綠樹成蔭,但是在北國仍然夾着一絲寒冷,冰雪已經開始融化,但是土地仍然是光禿禿的。
抽了一口冷風,康承業已經平靜了許多,他搖搖頭說:“沒什麼,工作嘛總要有困難,研究所二十幾年沒步入正軌了,猛然間發生改變不適應也是正常的,只是……”
“你可不能胡思亂想啊,也不想想這些年是誰在撐着咱們所兒,事兒是你乾的,榮譽和你沒關係,這不公平。”
“我們干工作不是為了榮譽。”
“話是這麼說,但是……”
話說一半兒,常新遠呆住了,他看見一台小轎車在單位大門,而且還按起了喇叭。
“那是鄒主任的專車吧!”
鄒文林還在這邊蹲點,撥亂反正,重新建立科研體系,“產、學、研”一體的建立,多少工作千頭萬緒,上級雖然相信康承業在科研領域的實力,但是實際工作往往不是有實力就有能力做的。
隨着鄒文林一同下車的還有一個白頭髮老頭兒,穿着普通的工人衣服,雙手倒背着,儘管年齡大了,但是他的腰桿挺得很直,精神矍鑠,只是情緒看起來有些不高。
這個老頭兒怎麼看都是一副工人形象,和鄒文林的學者氣質十分不相符,不過兩個人能從一台車上下來,說明這個人不簡單。
“喲,你們都在呀,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你們新上任的黨委書記,萬榮老同志。”
康承業禮貌地伸出手,沒想到老頭兒卻一言不發地從他身邊繞開,他在看着研究所門口插的兩面紅旗,還有寫在樓板上的標語,不過倒也沒表什麼態。
黨委書記?
康承業和常新遠兩個人心裏畫著糊,早聽說要給研究所派來一位新書記,只是這位書記的脾氣看起來有些古怪啊。
“我只是答應來看看,可沒說一定來。”老頭兒頭也不回很生硬地說。
鄒文林這位國內國外知名的大學者居然陪着笑說:“那是當然,一開始講好的嘛。”
老頭兒倒背着雙手,剛要邁過研究所正門的門檻兒,左紅升小跑着從裏面沖了出來,險些衝撞了老者。
“哎呀呀,鄒書記您來了怎麼也不打個電話呀。”
“副的。”
鄒文林面無表情地糾正了左紅升的口誤。
這個人居然一點兒也不尷尬,上前就要握手,突然背後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你就是現任副書記?”
左紅升一怔,回頭一看,正是剛才差點兒衝撞到的那位老者,他立在原地還沒想好措辭,只見老頭兒不悅地撇撇嘴:“身為中共黨員居然一副諂媚的嘴臉,這樣的黨務工作能搞好?”
這人誰呀?
如果不是鄒文林在場,左紅升說不得就這樣質問了。
“哼!”
老頭兒冷哼一聲,依舊倒背着雙手走進了樓內,常新遠連忙跟了進去,康承業和左紅升一左一右站在鄒文林身邊。
“鄒老師……”
鄒文林擺擺手,不待康承業發問便說道:“這個人可不得了,當年遼瀋戰役的時候一天之內炸掉敵人五座碉堡,被授予一級戰鬥英雄稱號,後來留任地方,政府要給他安排機關工作,他偏不,非要到工廠去,現在他是瀋州拖拉機廠的黨委書記,要不是我四處做工作……”
鄒文林賣了個關子,一副諱莫如深的笑。
瀋州拖拉機廠可是戰略級的大企業,平時生產民用拖拉機,全國的大型輪式拖拉機幾乎都是這家大工廠生產的,到了戰時那就是搖身一變,成為坦克和裝甲車的重要生產基地,單一廠區的員工就高達兩千人,都能拉出四個營了。
這種的大型國營企業的黨委書記會到研究所這樣的小單位?
左紅升似乎咋么出什麼味兒來,一臉鐵青……
……
……
“你覺得新來的老書記怎麼樣?”
下班的時候,康承業和常新遠推着自行車往家走。
“老頭兒挺倔的。”常新遠只有這麼一句簡單的評價。
“我倒感覺這人挺正直的。”
“外表看不出什麼的,上大學那會兒左紅升表現得比他還正直呢。”
“不一樣……”
康承業似乎有心事。
“你想什麼呢?萬一來個老頑固,咱們的工作還要不要搞了?這是不是上級不放心咱們吶。”
“唉……”康承業長嘆着氣,半晌他才說出一句話,“師兄,我想入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