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張道人能掐會算、殷素卿壞人好事
同福客棧門前,浪蕩公子輕展摺扇,微微搖動,目之所及,自有一股倨傲之色。此人名周彥初,年過二十有三,數年前早已成婚,奈何成婚後不改浪蕩本性,其妻生生慪死。
其後仗着祖母寵溺,愈發不可收拾。直到數月前在武當縣中玩耍,無意間瞥見李玉蓉,隨即便跟着李玉蓉上了煙霞峰。而後得知這花容月貌的坤道,居然是自己當初指腹為婚的故人之女,這浪蕩子便動了心思,從此糾纏不清。
此番非但自己前來,還說動祖母與其同行,誓要再續前緣,將那李玉蓉納入房中。
馬車轔轔而來,有小廝奔行而至,躬身道:“三郎,車來了。”
周彥初隨意揮舞摺扇:“且去請了老婦人下來。”
小廝奔行進了客棧,不片刻便有丫鬟、婆子攙扶着一富態老婦人行將出來。
那老婦人面色為難,說道:“乖孫,那煙霞峰頗為崎嶇,我怕是爬不上去。”
周彥初不耐道:“祖母寬心,孫兒雇了滑竿,保准不用祖母勞動半步。”
“也罷,那我便舍了這張老臉,總要說動那李家女子。”
便在此時,張道人行至門前,瞥了一眼周彥初,驚呼一聲‘咦’,探出右手略略掐算,口稱‘無上天尊’,隨即悶頭便走。
這老婦人本就崇佛信道,每歲捐的香油沒一千也得有八百斤,看那張道人仙風道骨,又眉頭緊鎖,當即唬了一跳,開口叫道:“道長且慢!”
周彥初轉頭瞥了一眼張道人,正要開口,便聽老婦人道:“方才觀道長好似掐算了一番,不知道長可看出了甚地?”
張道人頗為敬業,口稱‘無上天尊’,稽首一禮道:“二位善信請了,老道觀這位男善信印堂發黑,掐算一番好似命宮主暗,只怕近日會有血光之災啊。”
“啊?”
“嗤~”那周彥初絲毫不理會老婦人的驚駭,出言譏諷道:“江湖術士,開口便離不得印堂發暗。祖母勿要理會此等招搖撞騙之徒,有那銀兩,不如換了香油捐給大和尚。”
“初兒住嘴,不可對道長無禮。”老婦人呵斥兩句,連忙急切道:“道長不妨仔細說說,我等良善人家,每歲往廟觀捐香油,怎地就有血光之災了?”
張道人卻道:“天機不可泄露……”
“還不是要錢?”
張道人已得了銀子,哪裏還會要錢,只繞有深意盯着那周彥初道:“善信若信貧道所言,速速返鄉,一月之內莫要離家,方可避此災禍。”
“阿彌……額,無上天尊,道長……”
“祖母!”那周彥初跳腳道:“你當這牛鼻子是好心?莫忘了此地便在武當山下,這牛鼻子八成是那玉虛宮找來的。尋常道士,不給銀錢哪裏會好心告知破災之法?”
“可是……”老婦人將信將疑。
那周彥初轉頭冷笑呵斥道:“牛鼻子,你再敢多說一句,我必尋了衙役關你入監。此地方知縣乃是家父門生,若不信你便再胡謅!”
張道人支吾一番,言道:“好言難勸該死的鬼,你好自為之罷。”說罷一甩長袖,扭頭便走。
老婦人猶自心思難安,周彥初連連勸說,待後來不耐,乾脆發了脾氣,這才與老婦人一同上了馬車,而後兩名小廝開路,馬車朝着城外行去。
茶肆涼棚下,薛振鍔與劉師兄面面相覷。劉師兄半晌才開口道:“師弟,此計怕是不成了。”
薛振鍔皺眉道:“我哪裏想到這周彥初這般伶俐?黏上毛簡直就是猴兒!那張道人合該挨餓,這等老本行都辦不明白!”
正說著,便見張道人去而復返。
薛振鍔嗔道:“張道人,瞧你辦的好事!”
張道人頗為委屈:“怎地還怪在貧道頭上?貧道舍了臉面,若非實在等米下鍋,怎會……”
“不怪你怪誰?你這人本行都干不好,無怪一事無成、衣食無着!”
張道人訕訕道:“那後續五兩銀子老道不要了。”
“你還提?快走快走!”薛振鍔揮袖驅趕:“再不走,小心我把定金也要回來。”
張道人略略稽首,嘟囔道:“實則老道方才沒騙人,那男子的確命宮主暗。”
“走走走!”
張道人走了,薛振鍔摸着下巴尋思一陣,隨即看着沮喪的劉師兄道:“師兄莫要喪氣,師弟不才,江湖人稱小諸葛。一計不成,那就再來一計。既然詐不成那浪蕩子,那便尋了官面坐坐文章。待我修書一封,問過家父,這周遭可有家父同年、好友。待來日拜訪一番,總要讓那浪蕩子知難而退。”
“如此……那就拜託師弟了。”
便在此時,西市方向傳來一陣哄鬧,有好事者朝着西面循聲而去。過了會子,薛振鍔正悶聲喝茶,便有熟悉聲音叫道:“薛鍔?”
抬頭觀望,就見茶棚外俏麗二女,一高一矮,矮的那個莫名的看向自己,不是殷素卿又是哪個?
“咦?師姐怎地又來城中頑耍?”
殷素卿嗔道:“哪裏頑耍了?昨日忘了買布匹,今日買了兩匹,待回山上好裁成道袍。”
紫霄宮中自有道袍發放,春秋各發兩套,來回換洗。若想多上幾套換洗,便只能自己置辦。
殷素卿宮廷出身,每日裏外三新,哪裏耐得住兩套道袍來回換洗?
“原來如此,相請不如偶遇,師姐近來喝一杯茶?”
“也好,”殷素卿順勢應下,款款行入茶肆,洒然落座。
“師姐,師兄,你們此前見過。”
殷素卿與劉師兄彼此見禮,劉師兄心中煩悶,找了個由子,只說去玉虛宮會友,起身便告辭而去。
殷素卿自顧自抄起茶壺斟了茶,隨即八卦道:“方才西市驚了馬,若非安貞出手,只怕要鬧出人命呢。”
“哦?”薛振鍔看了眼捧着三匹布的安貞,暗忖此女身手也不知與劉師兄比,誰更厲害一些。既是今上派遣護衛殷素卿,想來身手不差。
他正要誇讚兩句,旋即面色一變:“甚地馬車?”
殷素卿道:“不過尋常綠呢馬車,車中老婦人倒是慈眉善目,那男子倒是有些輕浮。換做去歲,我定要剜了那浪蕩子的眼珠子……咦?你怎地這般看我?可是髮髻亂了?”
薛振鍔目光在殷素卿與安貞之間來回遊移,心中翻江倒海。馬驚了?怎地偏巧讓殷素卿與安貞遇上了?
這要是出點事,劉師兄與李師姐的事不就解了嗎?咦?張道人那老騙子莫非真能掐算?
前腳說有血光之災,若非面前這倆程咬金,豈不就成真了?
殷素卿摸摸自己髮髻,蹙眉探手在薛振鍔面前晃了晃:“收神,發甚地癔症?”
“無事……真是……”薛振鍔雙手端起茶盞朝着二女一敬:“此一杯以茶代酒,謝過這位及時雨,再謝過這位程咬金,您二位可真是好人啊。”
啪~
殷素卿一巴掌抽得薛振鍔齜牙咧嘴,道:“好好說話,到底怎地了?”
“哎……一言難盡啊。”薛振鍔簡短截說,將前因後果,內中謀划說了一遍,直聽得殷素卿瞠目結舌。
過了半晌,殷素卿咯咯咯笑將起來:“不想仗義出手卻壞了你的好事。”
“莫要胡說,是劉師兄與李師姐的好事。”
“咯咯咯,左右壞了事,你待如何?”
薛振鍔道:“我能如何?你堂堂六娘子,哪個敢惹?”
殷素卿巧笑道:“那要不要我幫幫你啊?”
“也好也好。”
“呵,想得美!”殷素卿憤憤道:“昨日還說今早去竹林,我在竹林外等了半個時辰也不見你人影。”
“冤枉啊,今日師父傳習陰陽八卦掌,其後又泡了葯浴,忙活完都過了午時。”頓了頓,薛振鍔又道:“不過我尋了只鷯哥,待明早去竹林給你。”
“鷯哥?可是好顏色?”殷素卿很是雀躍。
“顏色便是那般,總比八哥好一些,這鷯哥可是會學人言的。”
殷素卿合掌笑道:“能學話,顏色差一些也沒甚地。那便說定了,明早送我,再扯謊可饒不得你。”
“好,一言為定。”
殷素卿心緒頗佳,美滋滋道:“薛師弟既然如此上道,那做師姐的也不好再為難。先前壞了你的好事,師姐便勉為其難出手幫你一次。”她轉頭看向安貞:“回頭你拿了我名刺給那混賬行子看一眼,讓他滾回荊州去。”
“是。”
這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薛振鍔暗忖,殷素卿年歲不過比自己大一歲有餘,顏色已然出落的端莊靚麗,好似一朵芙蓉花。更妙的是家世無人可比,若自己嫁過去好似也不錯?
哎,罷了罷了,還是修道吧。駙馬再好聽,說到底也是天家贅婿,真要如此,自己哪裏還得自在?
殷素卿將茶水一飲而盡,起身道:“罷了,趕着回宮,師弟,莫要忘了明早送來。”
“忘不了。”
殷素卿起身,與那安貞款款而行,不片刻便消失在街角。薛振鍔會了賬,起身去那玉虛宮尋劉師兄。
待與劉師兄碰了面,薛振鍔拿捏一番,最後拍着胸脯保證,待幾日之後,那周彥初再也不會糾纏。
劉師兄追問計將安出,薛振鍔暗忖,這要是說了實話,豈不是被劉師兄嘲笑吃軟飯?是以絕口不提,只說‘山人自有妙計’。
劉師兄心中納罕,見其不說,只得悶在心中。
這一日再無旁的事,薛振鍔晚間尋了老都講聽了一番道藏,隨即回房歇息。
第二日清早,開靜鼓剛過,薛振鍔穿戴整齊剛要出門,便聽門扉拍打不停。
“師弟,師弟可在?”
“來了。”薛振鍔開門,便見劉師兄一臉怪異的盯着自己。
“師兄?是師父尋我?”
劉師兄搖了搖頭,咬牙道:“師弟,那張道人何在?”
“張道人?自然在後山石坪,怎地問那老騙子?”
劉師兄凝重道:“煙霞峰玉虛宮遣人來報,周彥初一行七人,盡數死在山下官道。”
“死了?”薛振鍔倒吸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