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劉振英情路坎坷、薛振鍔計將安出
薛振鍔抬眼觀量,但見殷素卿粉面微紅。這女俠心黛玉身的棲霞公主,與之結識半載,相處不過十餘次,薛振鍔情知此女因着出身皇室,是以比之世間尋常女子少了許多禮法約束。
行事大氣,內有丘壑。但即便如此,也難逃禮法桎梏。他存心逗弄,乾脆大咧咧應下來,挑了一筷子魚肉丟進嘴裏,輕佻道:“這有甚地?不過是一些圖樣,此時不看,來日也要學上一二,不然如何洞房?”
殷素卿氣惱道:“你才十二,怎地如此……”
“十三了,”薛振鍔笑着道:“陰陽調和,本為世間常理,師姐隨德玉師叔修行近半載,怎地還恥於言表?”
“我……”殷素卿氣結,好半晌才道:“這等事,想想便覺污了心思。”
薛振鍔偷眼瞥見那護衛安貞已然神色不善,面前的殷素卿連脖頸都紅了,當即見好就收,打了個哈哈,繼而隨口說了個笑話。
席面吃了大半,二人東拉西扯,卻始終沒提私縱魔修的幕後之人。殷素卿幾次張口語言,每每都被薛振鍔轉了話頭。
薛振鍔心知肚明,這等事還是難得糊塗的好。若挑明了,只怕二人日後相處起來,難免存了隔閡。
日上中天,薛振鍔打了個飽嗝,拍拍肚子笑道:“多謝師姐招待,來日必有回報。”
“啐,就會白話,等你回報也不知甚地時候了。”
薛振鍔起身稽首:“明日我便去竹林下套子,必為師姐捉一隻漂亮鳥兒。時辰不早,劉師兄只怕還在等着,我就不奉陪了。”
“走走走,早就看出你這人沒良心。好容易下山一趟,我再閑逛一些時候。”
“好,後會有期。”
薛振鍔起身下樓,出了酒樓回頭衝著臨窗的殷素卿擺擺手,隨即大步流星朝着玉虛宮而去。
出城便見宮闕連綿,待到玉虛宮門前,便見劉師兄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尋着兩頭石獅子來回巡梭。
見了薛振鍔,搶步上前,責怪道:“師弟怎地才來?”
“半載不曾下山,一時流連塵世繁華,師兄見諒。”
劉師兄眼見薛振鍔無恙,也就放下擔憂,只是陰沉着一張臉,心事重重。
劉師兄要背負薛振鍔而行,薛振鍔極擅察言觀色,當即便道:“師兄可是有心事?”
“師弟如何知道?”
“師兄心思純粹,心事盡數寫在臉上,便是換了旁人也看得出。”
劉師兄乾脆不急着走了,嘆息道:“我與玉蓉……只怕有些波折?”
薛振鍔納罕:“這卻奇了,清微又非全真,不禁婚嫁,師兄與李師姐又情意相合,怎會平生波折?”
“此事……一言難盡。玉蓉未出生時,其父母與一戶人家指腹為婚。其後玉蓉家道中落,被其師偶遇相中,帶返武當山。那戶人家原本只當婚事作罷,十餘年不曾理會。不想,那人家的男子年前上山,一眼便相中了玉蓉,待得知與其有婚約,回家便鬧騰不已。
那人本是家中紈絝,上有祖母寵溺,鬧將兩回,其祖母便耐不得哀求,這才遣人舊事重提。”
“哦?還有此事?”薛振鍔略略詫異,隨即道:“可師姐已是修行中人,哪裏還用理會這等俗世婚約?”
劉師兄點點頭:“正是如此,前番玉蓉便以此推拒。也不知玉虛宮中誰人走漏了我與玉蓉之事,那人得知此事,今次又鬧將上來,攪得玉虛宮不得安寧。玉蓉之師不耐煩之下,乾脆閉鎖宮門。
師弟向來足智多謀,此事我與玉蓉計較半晌,始終不得其法,還請師弟幫我謀劃一番。”
明白了,不過是李玉蓉曾經有婚約,修行之後婚約本就不作數了,結果那人見色起意、舊事重提。若李玉蓉獨身一人也就罷了,那人如何鬧也鬧不出名堂了。
可偏偏李玉蓉與劉師兄情投意合,若這倆人結成道侶,那人必不能善罷甘休。想來,那戶人家俗世之中能耐不小,不然也不至於難住劉師兄。
薛振鍔思慮道:“既如此,師兄莫不如與李師姐遠遁千里,從此閑雲野鶴,做一對神仙眷侶豈不美哉?”
劉師兄瞪眼道:“莫要打趣!玉蓉天資卓絕,他日必承襲其師衣缽,怎能與我私相授受、離群索居?”
“嘖,這就難為了……不知那人有何背景?”
“此人為荊州司馬三子。”
司馬為兩漢官職,此時為別稱,荊州司馬便是荊州府同知,正五品,屬一府的二把手。
荊州府隸屬湖廣,同知為佐貳官。原身記憶告訴薛振鍔,這佐貳官難以升遷,只怕這荊州府同知不得大機緣難以轉遷。正五品的官職不大不小,鬧將起來真武派自然不怕,那清微玉虛宮只怕承受不住。
一府同知略作手段,單是影響道紀司勘核道牒,便能讓清微玉虛宮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此節,薛振鍔便皺起眉頭。
“師弟……此事難為?”
薛振鍔的便宜老爹是正三品按察使,問題人在廣西,根本管不到荊州。且佐貳官……誒?等等,薛振鍔驟然想到,自己勉強算是修行中人,既然俗世官場不好解決,何不用旁的法子?
他眼珠一轉,計上心頭,眉頭舒展,笑嘻嘻道:“此事容易,只是師兄如何報答?”
“啊?”劉師兄急切道:“師弟果真有法子?若師弟了結此事,我……我……”
薛振鍔打斷道:“我說一事,師兄只需應下就好。明日之前,師兄需得逮一隻鳥兒,越漂亮越好,如何?”
“便只如此?”
“便是如此。”
劉師兄重重點頭:“好,此事容易。師弟待如何做?”
薛振鍔邁步,一步三搖道:“不過是動(坑)之以情(蒙)、曉(拐)之以理(騙)。”
劉師兄明顯不信,追問一番,薛振鍔卻故作神秘,始終不答。無奈,只得背負薛振鍔縱躍回了山門,待丟下薛振鍔,劉師兄迫不及待去了後山。
薛振鍔默默為後山竹林中的鳥兒默哀,以劉師兄的身手,只消看中,那鳥兒哪裏能逃得掉?
進得耳房,抬眼便見一人端坐案后。薛振鍔駭了一跳,定睛才識得,原來是師父袁德瓊。
“宮中遍尋不見,去哪裏廝混了?”
眼見袁德瓊面色不善,薛振鍔趕忙肅容稽首:“稟師父,弟子隨劉師兄下山頑耍了一圈。”
“業精於勤荒於嬉,修行也是這般。”
“弟子謹受教。”
袁德瓊面色緩和下來,說道:“方才為師與掌門真人言說一番,寒月劍既賜與你,當好生珍惜,勿使其平白荒廢。
以後每日晨間,為師教你陰陽八卦掌、太乙玄門劍,每三日正午時分,需以葯浴揉搓鍛體。”
終於要教自己真東西了,薛振鍔雀躍不已,凜然躬身稽首:“是。”
“嗯,”袁德瓊點頭沉默了一陣,起身道:“便是如此,明日莫要遲了。”
“弟子送師父。”
待袁德瓊遠去,薛振鍔心中暗忖,師父想來的確不善交際,否則方才也不會與自己大眼瞪小眼,半晌想不出言語,乾脆起身而走。
來日相處,自己要多說些話頭。
回身進耳房,他年歲還輕,上午在武當縣遊逛一番,倒是有些疲乏。本想小憩片刻,不想不過盞茶光景,劉師兄便拍門而入。
“師兄?”
劉師兄雀躍道:“師弟且看,此鳥如何?”
薛振鍔看將過去,但見其掌中握着一鳥,紅嘴黃腮,通體黝黑,也不知是甚地鳥兒。他當即道:“師兄,這鳥……頗為應付。”
劉師兄眨眨眼,辯解道:“師弟不認得?此為鷯哥,極為難尋。我方才翻越兩個山頭才追將上去,不想師弟竟不識貨。”
“哈?何為鷯哥?”
劉師兄憋悶半晌,終於道:“此鳥可學人言。”
薛振鍔雙目放光:“好鳥兒,師兄果真是信人。”
想來這會說話的鷯哥,能堵住殷素卿的嘴罷?
劉師兄找了細繩,栓在鷯哥腿上,隨即扭捏道:“師弟,那我之前所說……”
“不過小事一樁,師兄且回去等消息罷。”
“好,那師弟且歇着吧。”
薛振鍔逗弄一番鷯哥,或許是這鷯哥怕生,教了半晌也沒見去學說話。估算時間,薛振鍔穿戴齊整朝後山尋去。
四月里萬物生髮,沿途鳥語花香相伴,一路走來薛振鍔心緒頗佳。待到那石坪草廬之前,便見張道人於廬前草垛高卧。
衣裳袒露,鼾聲震天。
薛振鍔到得近前,默默提氣陡然喝道:“呔!張道人,你的事發了!”
張道人嚇得一個哆嗦,‘誒唷’一聲從草垛上滾落下來。
待看清來人是薛振鍔,張道人頓時怒不可遏:“你這童子怎地平白唬人?”
“唬人?”薛振鍔冷笑道:“早間出於好心助你過難關,你偏說以秘籍抵賬。我原想秘籍不秘籍無甚緊要,便是隨意謄抄了道藏也行。哪裏想到,你竟將這等腌臢物什充抵恩情!”
張道人急了:“腌臢?你這童子不識貨,那是貧道苦心三十載才領悟的無上修行妙法。不信你給你師父瞧瞧!”
“呸!這等物什我看了尚且臉紅,我師父瞧了,豈能有我的好?”
“你……你……誒呀,老道真是秀才遇到兵。”
薛振鍔上前一步,理直氣壯喝道:“閑話少說,還錢!”
“沒有!”張道人也來勁了,脖子一梗,死硬到底。
“沒有?那便用烤魚抵賬。”
“抵了賬老道豈不是餓死?”
吵嚷幾句,薛振鍔突地話鋒一轉,言道:“既不還錢,又不願以烤魚抵賬,如此……你替我做一樁事,便抵了那二兩銀子,如何?”
張道人哼哼兩聲,斜眼瞥道:“便知你來者不善……且說說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