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林空鹿語氣難得急切,視線一瞬不移地看着潘卓逸,等待答案。
潘卓逸有些奇怪,雖然剛認識不久,但他總有種感覺,就是眼前這個長得過於漂亮的小子,跟他們或者說是這個世界,有點格格不入。
確切說,他像遊離在一切事物之外。雖然偶有好奇心,但也僅限於好奇,不會對什麼人或事特別上心。
比如剛見面時,對方站在越野車旁,看見他和趙叔幾人“領”着十幾隻喪屍衝過去,沒有絲毫慌亂或抱怨,只淡定舉起十字弓。
那時他戴着寬大的遮陽墨鏡,襯得臉很小,身體也弱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但殺喪屍的手卻很穩,無論情況多危險,換箭的動作都有條不紊,甚至有些優雅。
彷彿他不是身處末世,不是站在荒廢、空曠、充滿危險的街道上,被喪屍圍困。
而是一個旅行者,只是恰好走到這裏,停下,遇見了一些不是很重要的事。
漫不經心,飄忽得不似真人。
林空鹿如果知道他在想什麼,一定會告訴他,自己當時只是餓迷離了。
不過潘卓逸大學學的是人類學,專職研究人類。他當時就覺得,林空鹿跟他們這些倖存者不一樣。
他沒有經歷大災變后的痛苦與惶惑,沒有面對危險時的害怕,也沒有對未來的絕望或迷茫。
他給人一種縹緲感,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人,跟這個世界沒有太深的羈絆。
後來他觀察林空鹿和趙洲之交流,這種感覺就更明顯了。
而現在,這個彷彿遊離世外的人,原來有感興趣或是在意的人,還迫切想知道對方在哪。
這就像風箏忽然有了線,假人多了那麼一絲人氣。
潘卓逸專業病犯了,饒有興趣地問:“你跟江隊認識?”
林空鹿一時語塞,心想:可能是前男友,算認識嗎?
“應該吧。”他最終點頭,含混回道。
假如對方真是男主的話。
“這可真不巧了。”聽到這,一旁的趙洲之皺眉,說:“小江先生和陳少校都不在,他們早上就帶隊出去了。”
林空鹿聞言一陣失望,但接着又問:“那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不好說,”趙洲之搖頭,“可能今天就回,也可能明……”
話沒說完,旁邊忽然傳來“啪”的一聲響。
三人立刻循聲望去,見是之前睡覺的那個倖存者不小心摔了餐盤,不由鬆一口氣。
林空鹿剛要移回視線,但很快,又意識到不對。
不,他不是不小心,他的手在抖。
趙洲之和潘卓逸很快也察覺,神情瞬間緊繃。林空鹿聲色不動,手悄悄摸向包里的十字弓。
果然下一秒,那名倖存者忽然蜷縮在地,整個人痙攣起來,接着不等任何人有反應,一口黑血便噴在落地的餐盤上。
離他近的另一名倖存者意識到什麼,臉色瞬間變白,嚇得急忙爬起,連滾帶爬地往林空鹿他們這邊跑。
林空鹿緩緩舉起十字弓,乾燥的唇緊抿,視線一瞬不移地盯着蜷縮在地的人。
消毒簾外,戒備的人也察覺動靜,臉色驟變,手匆忙按槍。
但這一切在林空鹿眼中,卻都成了慢動作。他餘光瞥見簾外的人在一幀一幀地拔槍,而地上的人,也在以扭曲的姿勢,一幀幀起身。
黑褐色血管在他皮膚下浮現,從脖頸蔓延到臉上,扭曲如樹根。眼睛也迅速渾濁,變成慘白,接着又佈滿蛛網似的血絲。他張開嘴,涎水流下,撲向離他最近的人。
不,已經不能稱“他”了,變異太快了。
林空鹿屈起的手指微動,冷靜射出箭,比簾外的槍聲還快一秒。利箭破空,瞬間貫穿喪屍的頭顱,緊接着子彈才至。
倉庫內霎時寂靜,所有人都看向這邊。直到“砰”一聲,喪屍身體倒地,眾人才回神,立刻驚慌嘈雜起來。
“有人變異了,怎麼會這樣?”
“不是檢查過了?”
“咬人了?”
“就說不該在倉庫隔離。”
“可不在這,還能在哪?又沒別的安全地方。”
“……”
倉庫牆角,被救的倖存者長鬆一口氣,再次爬起時,腿都有些發軟,忙躲到林空鹿身後。
潘卓逸有些想笑,這傢伙人高馬大,躲在比自身“嬌小”許多的林空鹿身後,看着實在有些滑稽。
可想到剛死的同伴,他又實在笑不出。他和對方雖然認識不久,但也一起出去搜尋過幾次物資,算是出生入死過。
尤其不久前還好好的一個人,忽然就變喪屍了,哪怕兩個月來已經經歷不止一次這種事,可每次看見,還是會心情沉重。
趙洲之也難受,長長嘆氣。
消毒簾外,負責戒備的人已經進來處理屍體,剛才開槍的人也走進來,看一眼林空鹿后,忽然說:“箭射得不錯,以前練過?”
林空鹿有一瞬茫然,他沒練過,但有些事,他好像本能地就會,比如開車,用槍,還有射箭。
可能失憶前學過吧。
他胡亂地點點頭。
趙洲之以為他神情茫然,是因為不認識眼前這人,忙介紹:“這是岑濱岑少尉,跟陳少校一起來的。”
林空鹿“哦”一聲,表示知道了,對岑濱說:“你好。”
他下意識伸出手,但想到自己處於隔離狀態,尤其剛剛才發生隔離者變喪屍的事,又覺不妥,猶豫一下后,又縮回手。
岑濱理解地點點頭,誇他一句“箭很准”,便轉身去看其他人處理屍體。
林空鹿也偏頭去看,見那些人先將屍體上的衣服剝下,仔細檢查,之後才裹好抬走。
他似乎猜到什麼,在岑濱也要離開時,忽然問一句:“他被咬過?”
岑濱腳步微頓,神情有些凝重,轉身搖了搖頭,說:“沒有。”
瞬間,牆角空氣變得凝滯,趙洲之等人的臉色都難看起來。
岑濱似是嘆了聲氣,提醒他們:“可能也會通過空氣傳播,但還不能確定,總之,安全起見,以後再出去,大家都戴口罩吧。”
趙洲之等人臉色黯然,如果真能通過空氣傳播的話,那他們……還有以後嗎?
尤其他們剛才跟那個人近距離接觸,還在牆角這個小空間相處了小半天。
*
岑濱離開后,很快又有人來,用高溫火丨槍灼燒那名變異者待過的位置,應該是殺毒。
接着又給林空鹿等人噴酒精,噴白醋,量體溫。
林空鹿配合做完,等他們離開,就忍不住問趙洲之:“這樣有用嗎?”
“你是說噴白醋?”趙洲之問。
林空鹿點頭。
趙洲之搖頭,不抱希望地說:“主要是心理安慰吧。”
喪屍病毒不同於人類以往遇到的任何病毒,如果真能防禦,世界也不會變成末世。
趙洲之忽然後悔,如果不是他邀請林空鹿,對方就不會來基地,不會一起被隔離,也就不會和他一樣,此刻面臨被感染的可能。
“對不起啊小鹿,是我牽連你了。”他愧疚道。
林空鹿搖頭,說:“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跟別人沒有關係。
頓了頓,他又說:“其實,我覺得未必是空氣傳播。”
他之前在別墅時,殺了二十幾隻喪屍,光埋就埋了好幾天,每天都在近距離接觸。如果是靠空氣傳播,那他早該被感染了。
“不,其實一開始就不是靠直接接觸傳播。”潘卓逸忽然開口。
他整個人已經失去精神氣,靠坐在牆邊,彷彿生無可戀,喃喃自語:“你們記得嗎?大爆發那晚,天上出現三個血月,接着無數人變成喪屍和怪物,他們當中,有絕大部分人都沒被咬……
“一定是病毒忽然爆發,在空氣中的含量猛增,導致那些人變異,之後病毒含量下降,空氣感染的人就變少了,最近可能又上升了,對,一定就是這樣。”
他兀自點頭,越分析越覺得有道理。
林空鹿覺得,他這是用結果反推原因,而且有些一廂情願,很多問題還是解釋不了。
比如病毒含量為什麼忽然猛增,又忽然下降?
但他也解釋不了大爆發那晚的情況,最終什麼都沒說。
或許等哪天坑爹的系統恢復能量,告訴他全部劇情后,他就知道原因了。
漸漸地,幾人都不再說話。
可能是受剛才的事影響,倉庫內氣氛壓抑,低迷的情緒在蔓延,不止隔離牆角這邊,牆角以外的人也漸漸都不說話,所有人臉上都帶着沮喪和頹然。
林空鹿本來還想再打聽一下那位江隊的事,眼下卻不好再開口。
不知安靜了多久,隔離牆角這邊,趙洲之忽然開口,聲音極輕,帶着一絲壓抑的顫抖:“也許……病毒早就存在,如今這一切,都是人為造成的。”
林空鹿轉頭看他,發覺他狀態跟平常不一樣,好像沉浸在什麼回憶中,又像在極力剋制。
他剛要開口,卻聽消毒簾外又嘈雜起來,好像發生了什麼事。
林空鹿下意識起身,趙洲之、潘卓逸和另一名倖存者高偉也跟着站起。
很快,他們從嘈雜聲中聽到關鍵——陳少校和江隊他們出事了。
林空鹿一愣。
出事?江辭出事?江辭不是男主嗎?
難道真是重名?
而他旁邊,趙洲之聽到消息,臉色瞬間煞白,身體也一陣搖晃。
林空鹿忙伸手扶住:“您怎麼了?”
潘卓逸也及時去扶,並小聲告訴林空鹿:“趙叔的兒子跟陳少校、江隊他們一起出去了。”
林空鹿瞬間瞭然。
趙洲之很快就從打擊中恢復,站穩后,便拿起槍說:“我得去救他。”
潘卓逸忙勸他冷靜,畢竟他們現在還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
好在岑濱很快出現,將情況告知眾人——
原來他們剛收到一條從市第三醫院發出的消息,發消息的人是陳少校。
對方說,他們所有人都被困在三院,可能出不來了,讓基地的人今後自尋出路,不必再等他們,也不必去救他們。
很顯然,這不是求救消息,而是訣別留言。
“通訊不是斷了?消息是怎麼收到的?”底下,林空鹿不解地小聲問潘卓逸。
潘卓逸也小聲回:“斷的是衛星信號,陳少校他們有移動電台,可以在沒有衛星信號覆蓋的地方,實現短距離內短波通信。”
林空鹿點頭,表示懂了。
人群中,不少人神情惶然,喃喃自語:“怎麼會去三院?”
“是意外。”岑濱沉聲回,接着掃一眼眾人,又說:“我打算去營救,有沒有人願意一起?”
話音剛落,瞬間像沸水入油鍋,炸開了花。
“去三院?那地方去了還能回嗎?連陳少校和江隊都沒辦法。”
“就是啊,而且岑少尉你去了,我們怎麼辦?”
“你不留下來保護我們?”
“對對,你不能走!”
陳少校離開時,特意讓岑濱帶一些人留下,照看基地。一聽岑濱要離開,不少人都慌了,有人甚至開始指責、道德綁架。
不是所有人都無私。
但相對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自私。
很快就有人也指責他們——
“怎麼能不救?陳少校和江隊他們是為了幫大家找出城的辦法,才陷入險境,不去救的話,還是人嗎?”
“就是,他們還救了我們,物資都是他們找來的,不然我們早餓死了。”
“末世才兩個月,人心就變了?”
“自己長得五大三粗,在基地吃吃喝喝,什麼都不幹,還讓岑少尉保護你,岑少尉是你爹?”
“米蟲!”
“白吃白喝!”
林空鹿:“……”
雖然討伐的不是他,但想到自己也剛白吃一頓飯,他不由揉揉肚子,莫名心虛。
這時,趙洲之率先舉起拿着槍的手,沉聲喊:“我加入。”
倉庫內瞬間一靜。
緊接着,林空鹿弱弱舉起細瘦的手腕,輕咳說:“我也加入。”
站在他倆旁邊的潘卓逸愣住,左看看,又往左看看,最終猶豫舉手,遲疑說:“那、那我也加入吧?”
很快,其他人反應過來,又傳出好幾聲“加入”。
“反正沒有陳少校和江隊,光憑我們也出不了城,既然早晚都是死,還不如去救他們,說不定還有轉機。”有人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