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小村在大村北,大村在小村南。
兩村由省道相連。
從大村往小村全程上坡,從小村來大村全程下坡。
自今年春天來大村工作后,我每周末都騎自行車往來這段山路,探望母親。
小村西邊是山,東邊是地。
一條水泥路從山下延伸到省道。
小村村民的院直線排列在水泥路北。
六嬸住在至西邊,挨的山;我住在至東邊,挨的地。
把自行車扔在六嬸院門口,從大開的院門沖了進去——這院門已經鎖了六年多。
天已黑。
院內三小間南房,三大間正房,院門在東南。
正房中間是客廳,左邊是六叔六嬸的卧室,右邊是六姐的卧室。
左卧室開的燈。
闖進客廳直奔左卧室,門半開的,撞了進去。
六嬸正坐在床邊換衣服,上身穿了一件睡衣,下身只穿了內褲——正準備穿睡褲。
突如其來的闖入,把六嬸嚇了一跳,驚叫了一聲,急忙用睡褲擋住下身。
“六嬸,是我……小子。”
“死小子,嚇死我了。”六嬸見是我,鬆了口氣,把睡褲穿上。
我愣在門口,眼前的畫面是活了這麼大從沒見過的。
臉熱熱的。
“小子,幾年不見,從男娃長成男青年了。”六嬸起身把我拉到床旁邊的小沙發上。
我坐在小沙發上,六嬸坐在對面床邊。
“你媽給你打電話了?”
“剛接了電話,我就往回趕。”
“聽你媽說你在大村工作?”
“二大爺安排的,今年春天去的。”
“有出息了。”
“六嬸,你怎麼回來了?”
“我回來住一段時間。”
“六叔和六姐呢?”
“你六叔在城裏,你六姐和同學去大村了。”
“六姐啥時候回來?”
“你六姐不回來了,從大村直接回城裏。”
“阿?”我頓時站了起來。
六嬸忍不住笑出來。“逗你呢!笨小子,你六姐待會就回來了。我還不知道你?這麼急趕回來,肯定是想見你六姐!”
“也不是……六嬸……我也想你。”
“行了,你先回去。這房幾年沒住太髒了,我要收拾一下。”
“六嬸,我幫你。”
“不用,我先簡單收拾下,都是細活。等有粗活用你的時候,再叫你。”
“好的,我先回去了。”
“對了,你六姐待會從大村回來就直接去找你,你等的。”
“好!”
從六嬸院出來,高興的不得了。
一來好幾年沒見六姐,想念的很。
二來我不用再羨慕舍友了。
進了我院,才發現自行車還在六嬸院門口放的。
只知道高興,啥也忘了。
母親正在南房做晚飯,一見我就說,知道我今晚肯定要回來。
“媽,你見到六姐了嗎?”
“沒有,剛才只有你六嬸過來坐了一下,說你六姐和同學出去了,待會才回來。我跟你六嬸說我打電話告訴小子,他肯定今晚就要趕回來。你六嬸說電話告你六姐待會一回來就直接來找你,讓你等的。”
“那你電話里不說一聲六姐也回來了……”
“我要是說了,你騎車還不飛起來。”
“這麼久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六姐了。”
“是呀,都去城裏六年多了。”
“媽,你知道六嬸為啥突然回來?還說要住一段時間。”
“不知道,剛才也沒問。”
“媽,能給我點錢嗎?我去小賣部給六姐買幾瓶橘子罐頭,六姐愛喝。”
“行。”母親回正房取了三十元給我。“多買幾瓶。”
我接過錢,去小賣部。
水泥路旁的路燈已經開了。
小賣部占的村兩委辦公室的一間房,村兩委辦公室位於村民院的中間。
小賣部是三大爺開的。
“三大爺,橘子罐頭還有嗎?”
“呦,小光棍今天舍的花錢了?”
“給六姐買的。”
“誰?六姐?”
“就是六叔六嬸的女兒,你忘了?”
“你六姐回來了?我說剛瞧見路過的女人覺的以前見過,是不是你六嬸了?”
“是的,剛回來。”
“好幾年了,你六嬸非但沒變老,反而變更好了。要前有前、要後有后,要上有上、要下有下。”
三大爺是出了名的會評論女人的老光棍。
我沒搭話。
“你六姐應該也二十齣頭了,肯定長的好了!”
我還是沒搭話,取了六個橘子罐頭,放下三十元。
剛出小賣部,見到遠處一輛越野車往村裡駛來,在我院門口駐下。
副駕駛的車門開了,一個人下了車,直接進了我院。
越野車倒了一段距離,在地里轉了方向,向省道駛去。
我急忙往回跑。
六姐正站在院裏,背對我,和母親說話。
“六姐。”時過多年,這稱呼我終於又叫了出來。
六姐轉過身。
在我的記憶中,六姐還是一個女初中生。
而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已是一位女青年。
走前,六姐是短髮;現在,六姐還是短髮。
走前,六姐皮膚有點白;現在,六姐皮膚非常白。
走前,六姐全身都不肉;現在,六姐上身不肉,下身有點肉。
走前,六姐的臉非常可愛;現在,六姐的臉非常美麗。
……
一時間,太多的區別。
但總之一點,現在的六姐太迷人了。
“小子,好久不見,你長大了。”六姐的聲音變的尖尖的。
自六姐走後,就再也沒有同齡女的和我說過話。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女青年的聲音。
“六姐,我……我給你買橘子罐頭去了。”
母親讓我倆坐下,已在院裏準備好桌椅,桌上放了洗好的西紅柿和黃瓜,打開一個橘子罐頭,倒在碗裏,配了一把勺子,放在六姐面前。
我們坐了很長時間,主要是六姐說,我和母親聽。六姐講了從離開小村到現在的幾乎所有經歷。
這中間,六姐吃了一個西紅柿、半根黃瓜,但橘子罐頭只喝了一口,就再沒動過。
坐到快八點半,我把六姐送回去。
我倆一邊走,一邊繼續閑談。
“六姐,你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嗎?”
“我媽媽估計要住一段時間,我九月開學就走了。”
“六姐,你畢業后,回小村嗎?”
“肯定不回,我的目標是考公務員。”
“什麼是考公務員?”
“就是去縣城的機關單位上班。”
“那我又見不到你了……”
“你可以去城裏找我玩呀?你去過城裏沒?”
“沒,我今年春天剛去大村工作,之前連大村也沒去過,更別說城裏。”
“你太落後了,改天我帶你去城裏轉轉,長長見識。”
“六姐,你怎麼沒喝橘子罐頭呀?”
“不如小時候好喝,喝不習慣了。”
“六姐,你在城裏喝什麼?”
“喝奶茶多,偶爾喝啤酒,還有咖啡。”
我假裝點點頭,除了啤酒,其他的聽都沒聽過。
我倆路過小賣部的時候,三大爺“正好”出來。
“呦,這是什麼地方來的明星呀?”
“三大爺,你不認識我了嗎?”
“不敢認了,完全不敢認了!你是老六的女兒?”
“是呀,好久不見。”
“女大十八變呀!你現在和電視裏的女明星一樣。三大爺後悔小時候沒多抱抱你,早知道當時多捏幾下你的小屁股。”
“沒正經的老光棍,不理你!”六姐拉住我的胳膊,快步離開。
身後留下三大爺自我幻想得逞后的大笑。
把六姐送回院。
六嬸讓我明天上午來幫忙收拾,我答應了,之後推上自行車回來。
我告訴母親六嬸讓我明天上午去幫忙收拾,母親說應該的,並說明早替我和二大爺請假。
睡在床上,又高興又不高興。
高興的是,多年不見的六姐突然回來,終於見到了想念的人。
不高興的是,本來寄希望於在六姐這裏解決彩禮問題,卻得知六姐馬上要走,而且畢業后肯定不回小村。
想來想去,六姐還不如不回來。
六姐如果不回來,我還可以假裝有一條退路。但現在,徹底沒了。
和三大爺一樣,只能幻想了。
從橘子罐頭就知道,我倆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心裏冷冷的。
但六姐拉我胳膊的地方,還熱熱的。
“能再見一面,就該知足了。”我勸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