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五）

「可是那首歌聽起來很可憐欸，選一首快樂的歌嘛！」

「還好吧？我就是喜歡那首啊。」

「我不想吹那首啦，你叫別人吹給你聽好了。」

「不要，我要妳吹。」

「為什麼啦……」

「當然是因為我喜歡聽妳吹啊，我覺得妳吹的排笛最好聽了！」

我慢慢睜開眼睛，淚水卻同時從眼角滑了下來。

以為自己不會再哭了，也以為我不會再為了那些美麗回憶而悲傷。

當時的我，雖然堅決不肯吹那首歌，卻還是背着士倫偷偷練習，因為我想看見他開心的樣子，想看到他笑的樣子，只要是他喜歡的事，就算再辛苦我都願意做，要我為他吹奏再多首、再多次，都沒有關係。

是的，我是為了他，才會如此拚命練習吹排笛。從小到大，只有他會是我打從心底願意付出一切的動力，只是自從他身邊有個「她」之後，我就再也吹奏不出為了他苦練許久的那首歌，也沒有機會吹給他聽，因為我知道他最大的快樂已經不是我能給予的了。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碰過排笛，直到現在。

此刻我吹的這首〈秋意濃〉，他聽不到，也永遠不會知道。

我知道自己很懦弱，也很沒用，但現在的我，只能藉由這個方法對他傾訴。

告訴他，那句一直想對他說的話……

當臉上淚水被風漸漸吹乾，曲子也結束了，我放下排笛，對着天空凝望半晌，才擦凈雙頰淚痕，回頭一看，卻被眼前的景象給弄得一呆！

徐子傑還坐在原地，但他的身邊卻出現一群小孩，乖乖坐在草地上，睜大眼睛專註地瞅着我。忽然，那群小孩全部沖了過來，團團將我圍住，興奮大喊︰「大姐姐，妳好厲害，我還要聽！」

「姐姐妳會吹神奇寶貝的歌嗎？妳吹給我聽好不好？」

「我要聽小丸子的，櫻桃小丸子！」

「那我要哆啦Ａ夢的！」

我獃獃盯着這群要求我繼續吹奏排笛的孩子們，忍不住將目光落向徐子傑。

他始終靜靜看着我，直至唇角慢慢勾起一道弧度，很溫暖的一抹微笑。

「換我了，我要聽龍貓！」剛吹奏完一首，那些小朋友又繼續點歌。

我深呼吸，開始吹電影〈龍貓〉主題曲，越來越多小孩跑過來把我們團團圍住，等到這曲吹罷，小孩點歌的曲目也越來越難了，「姐姐，我要聽頑皮豹。」

「好，但先讓姐姐休息一下好不好？等會兒姐姐就吹給你聽。」我苦笑投降，嘴巴好痛。

就在這時，有一名年約五歲的小女孩，拉着幾顆汽球跑向這裏︰「子傑哥哥！」

我詫異地瞧向徐子傑，這裏居然有小孩認識他？

「子傑哥哥，你看，我剛剛拿到好多汽球，你喜歡什麼顏色的？」

他瞧瞧那些五顏六色的汽球，然後說︰「白色。」

她把白色汽球交給他，然後跑到我面前，大眼睛眨啊眨的，「大姐姐，妳也喜歡白色嗎？」

「嗯，喜歡呀。」

「悅悅也喜歡白色！」她笑得開心，也給我一顆白色汽球。

「妳叫悅悅啊？」

「對呀，大姐姐呢？」

「我叫士緣。」

「妳是子傑哥哥的女朋友嗎？」一個小男孩忽然問出這個讓我差點吐血的問題。

「不是不是，我跟這位大哥哥是朋友，朋友而已！」聽到徐子傑在一旁笑，我馬上推了他一下，

「喂，你笑什麼啊？」

「妳那麼緊張幹麼？」

「我哪有？」我一窘。

「大姐姐，快點吹嘛，我要聽頑皮豹！」孩子們又開始騷動。

「啊，對唷。」我拿起排笛，思索着要怎麼吹。

徐子傑對小朋友宣佈︰「吹完這首我們就要回去了。」

「啊……」他們失望地齊聲大喊。

「妳快吹吧。」徐子傑看我。

不知為何，總覺得在這裏，可以看到他和平常很不一樣的另一面。

「子傑哥哥，你們什麼時候還會再來？」離開廣場前，悅悅問徐子傑。

我跟他互望一眼后，他回道︰「妳問她。」然後就去牽腳踏車，留下一臉錯愕的我。

奇怪？為什麼要問我？她是在問我們兩個吧？我要怎麼回答啊？

「士緣姐姐，你們什麼時候還會再來？」悅悅滿臉期待。

「呃，這個……」我搔搔頭，一邊在心裏埋怨那傢伙，一邊說︰「只要有空，我們就會過來。」

「那妳下次要吹給我聽喔，我要聽無敵鐵金剛！」小男孩立刻說。

「好啊，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佑傑！」他鼻子抬得高高的。

「佑傑是嗎？好，我記住了，無敵鐵金剛。」我笑了。

和小朋友道別後，我走到徐子傑身邊，忍不住抱怨︰「你這人怎麼這樣？把問題丟給我就跑了。」

「他們好像很喜歡妳。」他莞爾。

「喂，少扯開話題。」聽他這麼說，我心裏還是挺高興的。

「好啦，那妳是怎麼回答的？」

「還能怎麼回答？就說有空就會來啊，因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所以……」我瞄瞄他，「我們還要一起來嗎？」

他沒回答，只是移動腳踏車，對我說︰「上來吧。」

我抿抿唇，扶着他肩膀站上腳踏車，心裏忽而湧起一股莫名失落。

他……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來了？

「下次來之前，記得再多練些曲子。」

我愣了一會兒，慢慢露出微笑︰「遵命！」

「有老師教妳排笛嗎？」徐子傑突然問。

「沒呀，我上網找教學影片，然後再自己摸索練習，怎麼了？」

「很好聽，聽起來很專業。」

「專業？真的假的？」

「嗯，我媽是鋼琴家，從小就看她跟各式各樣的樂團到處巡迴表演。剛才聽妳的吹奏，就知道妳一定苦練了很多年。」

「你母親是鋼琴家呀？好厲害！」我訝異，隨即又笑，「不過，若你媽媽聽到我剛剛那樣吹，應該會覺得我只是個半調子，功夫根本不到家吧？」

「不會。」他低聲應，「她會很喜歡。」

雖然看不見他的臉，我卻還是隱約從他那一貫平淡的語氣中，聽出了某種思緒。像是在懷念，並且回憶着什麼，讓他的聲音此時聽來貼近，卻也遙遠。

「你怎麼知道？」我好奇，「該不會又是憑直覺吧？」

「這次不是。」他笑了，「我和她喜歡的東西，一直以來都很相似。」

我有些感動。他的肯定讓我受寵若驚，像被注入一股能量，胸口暖暖的。

「雖然覺得你太高估我了……但還是要謝謝你的讚美。」慶幸他背對着我，這樣他才看不見我不好意思的神情。我仰望天空，深吸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來這邊心情就會很輕鬆，好像什麼煩惱都可以暫時忘掉。」

「嗯。」他開口，「那就好。」

我再度凝視他的背影，從沒想過，自己竟會在另一個人面前，再度拿起排笛。

從前的我，對自己太過嚴苛，把自己局限在一個框框裏，想跨出去卻又不敢邁步。今天重新拾起排笛，我卻發現那個框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和背叛的罪惡感。

我鬆開手，讓汽球隨風飄走，也想藉此放掉為那人擅自決定的執着。

若沒有徐子傑的陪伴，就算站在這裏，我恐怕還是只能繼續自怨自艾，然後錯失更多身邊的美好風景吧？

「謝謝你，徐子傑。」我由衷地說。

「什麼？」他沒聽清楚，稍微回過頭來。

「沒什麼。」我搖頭笑笑，「對了，你家離我家會很遠嗎？」

「還好。」

「那就好，萬一你騎回去太晚就不好了。」

「妳老愛擔心些不需要擔心的事。」

當徐子傑將車騎進我家巷子，準備在我家門口停下時，正好有人從前方迎面走來。

「士緣？阿傑？」士倫一臉驚訝與困惑，「怎麼回事？你們怎麼會一起回來？」

我一時不曉得怎麼解釋，徐子傑已搶先回答︰「在路上碰到，看她腳受傷就送她回來。」

「可是學校不是早就放學了嗎？怎麼會這麼晚？」

「我在忙着登記分數，考卷太多了，才會弄到現在。」我有點心虛，不敢直視士倫。

「你們老師也太會虐待人了吧？」士倫失笑，「阿傑，謝謝你送她回來，要不要到我家坐一下？」

「下次吧，今天太晚了。」他看向我，「自己保重。」

「嗯，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