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痴兒
“撥浪鼓！小鈴鐺！孩童都愛玩！來看看哦！”
聽着這一吆喝，男孩埋在沙子裏的雙眼立馬亮了起來，急忙爬起身拍了拍手，前去牽起自己爺爺的手。
“爺爺！撥浪鼓！我要！”
男孩蹦蹦跳跳向老人撒着嬌，搖着老人的手，一副不給買就不讓走的架勢。
旁人看見了，都是不屑的搖搖頭，然後扭頭走去。
——因為這個男孩已經十六歲了。
老人卻還是樂呵呵地撫摸着男孩的頭，笑着用袖子把他臉上的泥沙清理乾淨，然後牽起男孩的手，慢慢的朝小販走去。
“這不是沐老爺子嗎？來來來，看看沅兒喜歡啥，給孩子買一個吧。”
小販看見來者，也是笑着接待，臉上絲毫不見異色。望着幾乎與老人一般高的沅兒，也只是笑了笑，“我最近去城裏進了好多這種孩童喜歡玩的小玩意兒，也不貴，都是咱村裡人買得起的。”
老人點了點頭，隨着沅兒的目光挑走了一個撥浪鼓。“那就拿一個這個吧，多少錢？”
“三文錢。”小販拿起撥浪鼓，晃了兩下遞給沅兒，然後接過老人從兜里掏出的三文錢幣。
老人樂呵呵地看着拿着撥浪鼓歡喜的孫子，牽着手就往家裏走去。
“你說這老沐頭也真是的，為什麼要撿一個傻子養那麼多年啊？”一位大嬸放下肩膀上的鋤頭，擦了把汗，看向身邊的丈夫。
“管那麼多幹嘛，抓緊了，等下還要去插秧！”丈夫顯然沒有那麼多閑心思，默默扛起了大嬸手上的鋤頭，往田間走去。
老人和沅兒對這些話置若罔聞，默默地離開了。
老人名叫沐凈，是這個村子裏年齡最大的老人，無兒無女。所以幾乎所有村民都認識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也都知道他家收養了一個傻子，十歲才學會說話，十六才能跟人交流。
身邊人也都在勸他，反正這傻子已經十六歲了，不如送出去自力更生。可老人卻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對自己的“孫子”疼愛有加。遇到這種倔脾氣，周圍人也不再打擾，只是難免會在背後議論紛紛。
曾經意氣風發的沐凈並不害怕，年輕時收養的小孩，自己完全可以撫養長大，哪怕是個傻子，沐凈也可以一路伴隨他長大。
但這大概就是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吧。還是在自己哪次因為拿鋤頭閃了腰后，才發現自己已經老了。看着日漸長大的沅兒，內心難免浮現出一種情緒
——害怕。
他害怕自己不能夠撫養到沅兒自食其力，也害怕自己會在哪一天突然離去。無兒無女，所以只想着自己的孫兒能夠生活下去，這就是這個老人最後的執念。
他也曾寄希望於沅兒在成年後能夠將智力達到正常人的水準——不，哪怕不如，至少能明白如何生存下去似乎也就足夠了，但是昨天就是沅兒十六歲的生日，還在纏着自己買撥浪鼓……
他並不擔心撥浪鼓的錢，反正自己務農也足夠兩個人生活，多年來攢的錢也足夠補貼家用，幾文錢根本不是問題。
但如果沅兒永遠這樣呢？他控制不住地擔憂，望着眼前還在自顧自玩着撥浪鼓地沅兒，眉頭緊皺，似乎連手上的旱煙都不能緩解。
又是深吸一口，吐出濃稠的煙霧，沒有過多言語，默默地擔起了尿桶，準備去田裏施肥。
“爺爺！我！來！幫忙！”
沅兒看見了，將手中的撥浪鼓塞進懷裏，跑到爺爺跟前，
將尿桶一塊擔走。
“好……好！”
沐凈看着第一次主動來幫忙的沅兒，不禁濕了眼眶。
是啊，孩子也許可以不用長大，但是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就足夠了吧。
他樂呵呵地看着沅兒笨拙地挑着尿桶，一歪一倒地往田裏走去。緊跟在身後，看着沅兒拿着工具學着自己的模樣給菜施肥，他心裏就像是吃了蜜一樣開心。
儘管目前只懂施肥，但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嘛，只要慢慢教，這孩子肯定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想到這裏，沐凈就忍不住又拿出旱煙，點燃后深吸一口，吐出煙霧，舒緩開緊皺的眉頭，沒管顧已經被施肥施太多的菜。
“哎呀，沅兒長大啦，可以給爺爺幫忙咯！”
“沅兒真不錯，你看，現在都會施肥了。”
“沅兒幹得不錯，看那邊，那邊也再來點！”
“……”
聽着路人或是誠心或是陰陽的誇獎，沐凈毫不在意地照單全收，明明是在誇沅兒，但卻好像在誇自己一樣。看向沅兒就如同年輕時的自己，那麼努力，似乎能做到任何事情。他忍不住挑起了嘴角。
只是看着看着，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麼，急忙站起身來，喊停了沅兒。
“好了！好了！沅兒停下來！再澆菜該死了！快停下來！”
沅兒再澆了一次才停下來。-惹得周圍人一陣嬉笑。
沐凈苦笑不得，才喊着沅兒扛上尿桶回家。
“好……”
沅兒緩緩答應，撓了撓頭慢慢走回了家。
沐凈又欣慰又無奈，跟在身後，手裏還拿着沅兒路上不小心掉地上的撥浪鼓。
當……
當……
轉着撥浪鼓，似乎能夠靠此驅散所有陰霾，又彷彿是看見了美好的未來，這個孩子也終將會慢慢長大，直至不需要自己擔心，能夠獨當一面。
不聰明也沒關係，笨一點也沒關係，長得怎麼樣更沒關係，只要能夠平安地生活下去，似乎一切都有盼頭。只要努努力，那麼想來也沒有什麼困難能難倒自己吧。
沐凈不自覺地誇着自己，這種驕傲感自老了后就再沒有過。
“沅兒？”
“嗯？”
“明天該插秧了，爺爺教你插秧啊。”
“好……”
“會怕累嗎？”
沅兒像是思考了一會兒，又發現自己好像思考不明白。只能撓了撓頭笑着說，
“不知道……應該……不怕吧……嘿嘿……”
只是傻笑……
可沐凈也笑了起來，摸了摸沅兒的頭，走到了沅兒的前面。
這是自收養沅兒以來最開心的一天，畢竟無兒無女，身為一個老人所有的牽挂也就在這個孩子身上了。
只要能夠平安地活下去，想來不管付出什麼都值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