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何謂明君?
高大的金黃龍纛大旗聳立隊伍中間,朱由榔坐在六馬所拉的華蓋馬車上,左右扈從的是虎賁旅和羽林旅將士。
這支虎賁旅已經是第二波了,之前的第一屆虎賁旅在今年五月份結業,被分配到了了各軍當中。
教導師將士基本上都是分配到基層,擔任隊正、哨副等職位,虎賁旅兩千多人,足以覆蓋到三分之一的軍隊,進一步加深了朱由榔對於軍隊的控制力。
不僅如此,這些接受過基礎教育的教導師將士也會給光復軍帶來全新的生命。
每一個分配到基層的教導師將士,至少認識八百個常用漢字,會簡單的數學計算,熟悉所有一般軍事條例和制度架構,並且可以全背誦政治教材《光復綱領》序章全文。
到了基層,這些將士就像星星之火,把自己的光芒延伸到麾下所有將士,讓整支軍隊的面貌從原本那種軍閥化、兵痞化的形式扭轉過來。
一支近代化的軍隊就此奠定了第一塊基石,同時,原順軍和西軍派系的影響力也被大為削弱,到了今天,就算是李定國、李過等人有了二心,恐怕也拉不走幾個人了。
教導師將士把聖駕護衛在中軍,外圍則是光復中軍的八萬大軍,以各師為縱隊,營為方陣,在總兵、副將、參將們統帥勒令下,繞開農田,緩緩前進。
從天空上看去,則是火紅色的一片。
經過一年多的勵精圖治,光復軍將士一改以前亂七八糟,猶如難民般的裝扮,新發的鴛鴦戰襖和范陽笠、綁腿令士卒們煥然一新,按照傳統的「五德終始論」,明朝屬於火德,尚紅色,故而所有軍服、旗幟都以紅色為主,八萬大軍猶如火龍,傾巢而出。
嶄新的刀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自從武備局研製出了新式水力鍛錘車床,用水力鍛錘反覆錘鍛出的鋼製武器,不僅效率更高,質量水準也相當不錯。
行軍中的火銃手沒有上刺刀,但那黑洞洞的一片槍口已然具有視覺衝擊力,軍制進一步改革后,每個參將所率的營,火器配備率基本都達到三分之一左右。
也就是說這八萬大軍里,至少就有兩萬五千條新式火銃。
至於最令人震撼的,莫過於隊伍後面那由馱馬拉拽的一百門野戰火炮。
全新的雙輪炮架,在宋應星的建議下,這種火炮還裝上了用於抵禦后坐力的簡易制退炮鋤。
由於採用了鐵模製作,口徑相當統一,不同於以前明朝鑄造的那些,工匠自己都說不清楚多大口徑的各種「大將軍」,標準化、分工化的生產模式改變了很多東西。
宋士意將新鑄造的火炮以彈丸重量分類,這個辦法是符合早期火炮的技術特點的,類似於歐洲的「幾磅炮」,宋士意以「斤」作為單位。
新鑄造的野戰炮大多數都是可以用兩匹馱馬能拉動的三斤炮,同時也鑄造了小部分九斤、十斤重炮,需要七八匹馱馬才能拉動,主要用於攻城。
至光烈二年六月份截止,武備局共計鑄炮三百七十門,比原先的計劃要多些。
朱由榔只帶走了一百一十門,其餘兩百六十門分配給湖廣、川東、雲貴、閩南的廣闊戰場。
尤其是以防禦作戰為主的湖廣長江沿線和川東等地,需要足夠的炮火壓制。
大軍浩浩蕩蕩,氣勢逼人,從廣東到長沙千里左右的路程,足足走了快一個月,等到達長沙時,已經是七月份中旬了。
與軍隊同時發動起來的,是無數支前民夫,第一批民夫主要由剛剛結束秋收的兩廣百姓。
對於到底發動了多少民夫,朱由榔自己都說不清楚,但他知道,第一批的數字恐怕就不會低於十萬。
朱由榔向所有百姓許諾過,從此之後廢除徭役,無論良賤,此後都不必給衙門無償做工。
所以,這些支前民夫的行動都是有報酬的,當然未必是以現金的方式。
最主要的報酬方式便是減稅,民夫每日報酬為米糧兩斤,一月就是六十斤,半年三百六十斤,等到來年徵收糧賦時,就可以減免同等數字的納糧,這可不是個小數字,如果他們支前半年,那麼明年基本都不用交稅了。
按照戶部尚書周邦的粗略計算,此戰如果在半年之內能夠結束,那麼就要徵發民夫二十萬左右,明年就有二十萬戶家庭,大約八十到一百萬人口基本不用納稅,這個數字佔了肇慶朝廷在冊人口的十分之一左右。
題外話:關於明末人口的問題,一直是個眾說紛紜的事情,即使是在學界,也沒有確切說法,因為明朝中後期的人口統計做得太t了,根本就沒個准數。多的有說兩三億,少的有說五六千萬,我個人傾向於中國人口史作者曹樹基的說法,大致在一點二億到兩億之間,經過農民戰爭、瘟疫、飢荒和明清戰爭之後,人口此時應當在一億左右。
古代(吐槽:尤其是明代)的人口普查和戶口登記工作覆蓋面很低,在冊人口往往要比實際人口少很多。
大軍開入長沙府,堵胤錫和高一功帶着大小文武官員,出城十里相迎,朱由榔命令大軍分駐城外,不得擾民,只帶教導師四千多將士入城。
「堵卿、高卿,湖廣和光復前軍方面準備得如何了?」
堵胤錫正色回答
「眼下湖廣秋收還沒有開始,徵發民夫尚不可行,不過之前臣藉著春耕后的空擋,命人將岳州、武昌等地沿江城池修整了一番,再加上這次廣東方面運來的火炮,臣有信心頂住鄖陽、襄陽的濟爾哈朗。」
高一功則是彙報了前軍方面的工作
「此番抽調出來參與東征的三個師分別是劉體純、馬進忠、田見秀所部,都是老兄弟,戰力絕對可以讓陛下放心!」
朱由榔斟酌着問到
「這些精銳都被調了出來,不會對你們這邊防守湖廣造成什麼影響吧?」
高一功拍着胸脯道
「請陛下放心!東征乃是朝廷頭等大事,也是我等報仇雪恨的良機,無論如何,前軍留守的四萬多將士,絕對不會給光復軍拖後腿!」
朱由榔鄭重的握住兩人的手,真心誠意道
「此戰湖廣是大後方,糧草、軍械都從此轉運,是咱們的七寸所在,只要守住湖廣,無論前面打得如何,都有迴旋餘地,如果丟了湖廣,咱們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這三千里河山,就拜託二位了!」
聽到天子這般推心置腹,毫無架子的言語,二人都是正直剛毅之輩,頓時紅了眼眶。
「請陛下放心!城破之日,有死之榮,無生之辱!」
休息兩日後,朱由榔在護衛簇擁下,勒馬前往城外校場誓師,城門上,兩個老朋友目送隊伍遠去,談笑告別。
正是內閣大學士堵胤錫和光復中軍都督李過。
三年前,也就是隆武元年時,兩人一個是南逃至湖廣的順軍余部「叛軍」領袖,一個是剛剛履職不久的大明湖廣巡撫,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形勢,堵胤錫毅然決然,親自「單騎匹馬」,進入順軍大營,企圖招撫順軍。
他走前留下話語「覆亡無日,吾願赤身往,為國家撫集其眾。成則宗廟之靈,否則胤錫授命之日也」
可他沒想到的是,這位曾經的生死之敵卻鄭重的迎接了他,軍容肅然面對堵胤錫言辭慷慨、聲淚俱下,這位被罕見評價為「敦厚莊重、折節下士」的起義軍領袖當場表示,從此「誓死相從」。
歷史上,他沒有違背自己的諾言,李過跟隨堵胤錫投明后,哪怕後面備受何騰蛟、瞿式耜還有李成棟等人排擠,也從來沒有動搖過自己的諾言。
最後,在外有清軍相逼,內有君臣相疑的廣西偏僻縣城外含恨病逝,曾經將他招撫入明軍的堵胤錫聽聞消息,含愧落淚,短短兩個月後,相繼病逝。
留下遺言「昨西上橫邑,感癆大重,一病不起,遂快群腹。但恨該萬死不死之身,不能為皇上畢命疆場,而死於枕席,是為恨也。雖死之後,願為厲鬼以殺賊。」
「赤心以為此戰如何?」堵胤錫問道
赤心是李過投明后取的字號,他躊躇滿志的道
「能走到今天,成與不成,你我亦無愧於心!」.z.br>
說到這裏,他好奇地問道
「學士以為這位天子是何等樣人?」
堵胤錫輕聲失笑
「私下議論天子,可是大罪!不過嘛,陛下向來不因言獲罪,倒也是無妨。」
而後稍稍沉默思慮了會兒,才開口道
「當今聖上論勤奮,不如崇禎,論聰慧,不如萬曆,論老成,甚至不如隆武。」
李過有些皺眉
「如此說來,天子並非明君?可……」
堵胤錫卻搖頭打斷了他,眼光看着遠處的隊伍,悠悠道
「崇禎勤奮卻剛愎自用,今上不勤,卻懂得信任臣工;萬曆聰慧,卻視國事為兒戲,今上不慧,卻將百姓看做親人;隆武老成,卻受制於權臣,今上稚嫩,卻懂得培養心腹。」
說到此處,喟然長嘆
「自古明君,在乎德,而非能啊!」
「此行東征兇險,赤心保重!」
「此次留守危難,學士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