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沙棠確實不願意再穿着這身紅嫁衣。
因為她每天都要分出靈力使用「凈水術」保持乾淨舒適。
她也可以使用術法給自己變一身新衣服,就怕自己靈力不夠,無法維持。
聞今瑤只需動動嘴皮子,就有人把她想要的東西拿來。
翌日一早,聞今瑤帶着人和新衣服來找沙棠,她一說起話來,沙棠根本沒機會打岔,侍女也不由分說地帶着她去屏風后。
沙棠換了身鵝黃色長裙,髮式未改,臉上妝容倒是早就卸了,不施脂粉,乾乾淨淨的。
只是她神情怯弱,讓明艷的長相也落魄幾分。
聞今瑤高高興興地帶着沙棠去大殿那邊赴宴,春堯等侍女安靜走在後邊伺候着。
「今兒來的都是女孩子,二嫂嫂不用放不開。」聞今瑤說,「大家對飛玄州都很好奇,到時候會有很多問題想問你的,你可不要害怕呀。」
沙棠聽得心頭一顫,她鮮少離開過祝家,哪知道飛玄州的事,就連和祝家有關的消息都不會有人跟她說。
像祝廷維和宋長靜討論的聽海關一戰、妖魔聯手進犯十二天州等等,沙棠聽都沒聽過。她不知道去年發生了什麼大事,也不知道是如何平息的,更不知道祝家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做了什麼,救了誰又害了誰。
若是等會她們提的問題,自己答不出來可怎麼辦?
沙棠陷入苦惱中,想要將被聞今瑤牽着的手縮回去,卻被對方緊緊握着,察覺她想要收手的動靜,聞今瑤還疑惑地回頭看了看她。
被這麼一瞧,沙棠更不敢亂動。
走過那天晚上看見的水廊,盡頭就是露天的宴場,周邊盛放着粉白色的花樹,石台建造在霧氣氤氳的寒泉之上,偶有落花入水,驚起片片漣漪。
石台上已有了不少人,如聞今瑤所說,都是些女孩,彼此年紀都相仿,正在低聲談笑。
聞今瑤朝站在石台邊等候的綠衣少女招手喊道:「青檀!我把二嫂嫂帶來了!」
這一聲喊將少女們的目光都吸引過來,或是好奇,或是嘲弄的目光落在沙棠身上,讓她非常不適應,低着頭不敢回應。
綠衣少女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走來的沙棠,她面色微冷,站在石台高處,望着走來的沙棠露出高高在上的神態來。
沙棠走過時,聽見綠衣少女語氣幽幽道了句:「祝小姐。」
聞今瑤鬆開牽着沙棠的手,青檀引着沙棠道:「你的位置在這裏。」
沙棠輕聲道謝,在青檀身旁的位置乖乖落座。
石台上的人不多也不少,在十人左右,沙棠也沒敢抬頭多看,她落座就垂眸盯着桌案上的杯中水看。
沙棠能感覺到人們的視線還在她身上。
之前彼此說笑的人們,這會變得安靜,直到聞今瑤開口道:「我二嫂嫂來了,你們有什麼想問她的,儘管問吧。」
「真的什麼都能問嗎?」有人開口笑道,「可別是今瑤你自己說了算,要看祝小姐願不願意呀。」
「哪有不願意的,你問二嫂嫂。」聞今瑤哼了聲,朝沙棠喊道,「二嫂嫂,你說,她們都不相信我。」
沙棠心頭一顫,這才勉強抬眼看去,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猶豫。
坐在她旁側的青檀端着杯子,放到唇邊輕抿一口,輕聲笑道:「我們自然是有很多話想問的,就怕祝小姐若是不願意,回頭倒以為是我們欺負祝小姐了。」
「只是大家今兒來,就是想見祝小姐一面,恭賀她新婚,與溫二少喜結連理。」
石台上有人撲哧一聲笑出來:「祝小姐已經被你們嚇倒了,你們看她話都說不出來。」
這話讓其他人也陸陸續續跟着一起低笑起來。
沙棠只覺得心中有幾分茫然,在人們意味深長的笑意中,她抿唇道:「要問什麼?」
「我我我,我先來,我有個問題非常好奇!」坐在沙棠對面的粉裙少女舉起手,靈動的眼眸帶笑地注視着沙棠,一手掩在嘴邊,做悄聲說話狀,「祝小姐,你和溫二少洞房的時候,是雙修靈府,還是……」
「呀!」少女還沒問完,就被身旁的人害羞地捂住嘴打斷。
少女掙扎道:「幹嘛,不是什麼都可以問……」
其他人一半在羞怯,一半在悶笑,聞今瑤瞪眼望着少女:「哪有你這麼問人的!」
沙棠表情有些疑惑,她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問的是什麼。
「你這話怕是白問了,成親當日溫二少就沒有去過婚房那邊。」青檀不緊不慢道,「但祝小姐生得如此好看,面似芙蓉,溫二少今日靜思出來,肯定會好好憐愛祝小姐的。」
被捂嘴的少女聽完她的話縮了縮肩膀,溫二少冷冰冰的,對女孩子也又凶又狠,唯獨對聞今瑤能表現得如沐春風般,這祝小姐哪能在那種男人手裏討到好處。
有人直接挑明道:「我就沒見過溫二少對今瑤以外的女孩有好臉色,長得再好看也沒用,他哪會好好憐愛祝小姐,我看祝小姐還得自求多福。」
沙棠聽她們你一言我一語,自己不用開口也不會冷場,心裏倒是悄悄鬆了口氣,反正她也沒聽懂。
聞今瑤屈指敲了敲桌面,氣鼓鼓道:「不要再嚇我二嫂嫂了,你們喜宴那日都沒能敬她一杯喜酒,今天可要把這杯酒給補上。」
「說的是。」青檀屈指一彈,桌上倒滿酒的杯子便飛到沙棠身前,她似笑非笑道,「賀喜祝小姐,嫁入溫家。」
沙棠從沒喝過酒,她望着眼前滿滿的酒杯,伸手接過時,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比之前更加耐人尋味。
她低頭輕抿一口,酒水入喉辛辣,像是沸水觸地,在她喉間發出刺啦聲響,灼燒感立馬襲來。
烈酒燒喉,沙棠被刺激得微微睜大眼,端着酒杯的手頓住不敢往前,聞今瑤卻道:「二嫂嫂,喜酒可不能不喝啊,不然她們會生氣的。」
另一人說道:「溫二少和祝小姐的喜酒這輩子就只喝這一次,錯過就難得了。」
隨着話音落下,一杯又一杯烈酒飛到了沙棠身前,排隊等着。
女孩們笑盈盈地望着沙棠,等着看她飲酒。
青檀今日給沙棠喝的是最烈的羅浮酒,這種燒喉的烈酒是用來對付水妖的,常人喝了,輕則喉嚨發燙疼三五日,重則失聲。
青檀的父兄在聽海關就是被水妖害死。
祝家斷了青州支援的路,不開結界,又不願給在聽海關與妖魔戰鬥的青州仙士支援,藏了能買到的所有羅浮酒,等着前邊的仙士消耗妖魔隊伍,等到青州仙士死完,妖魔也沒有戰鬥力的時候再出手。
祝家一邊想方設法針對青州,一邊派人排除千難萬險,去妖海給自己的寶貝女兒找葯。
青檀恨極了飛玄州祝家,看着眼前被祝廷維養得嬌氣柔弱的祝家大小姐,再想到自己的父兄因為祝家的原因慘死聽海關,她就止不住心底翻騰的殺意。
「祝小姐,不用着急,慢慢喝。」青檀望着沙棠,聲音輕柔,「我們會等到你喝完為止的。」
沙棠能察覺到四周的惡意,因為從小都需要看人眼色,所以她總是能感知到他人對自己的情緒如何。
就算她說不想喝,這些人也會強迫她喝下去的。
青檀見沙棠還在猶豫,又輕聲道:「聽說妖海那邊最近有兇猛的妖獸出沒,若是有人滯留妖海不走,怕是會有生命危險。」
一句話讓沙棠斷了猶豫,揚首喝下一杯又一杯烈酒。
她最開始一口一杯,後邊就不行,越喝越慢,被烈酒灼燒得喉嚨疼痛難忍,嘴裏已經滿是血腥味,沙棠抓着酒杯的五指泛白,幾乎用了自己所有的靈力來緩解痛苦,卻仍舊不夠。
倒是她掙扎的模樣逗樂了其他人,石台上滿是少女輕盈歡快的笑聲,從遠處看去,只覺得她們相處得十分愉快。
從水廊走過的一行人聽見前邊的笑鬧聲,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去。
為首身披紫袍,面色不怒自威的男人是溫家家主,溫鴻。
兩個兒子走在他身後一左一右。
溫鴻只瞥了眼石台的人們,剛要當做沒看見走開,就見祝廷維的女兒捂着嘴巴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鮮血順着她的指縫溢出,落了滿身滿地。
人們喊着祝小姐,紛紛站起身,沙棠卻再難站穩,身子一倒掉進泛着霧氣的寒泉里。
少女們驚叫出聲,止不住笑意地圍了過去。
溫雁風對溫鴻說:「爹,我過去看看。」
溫鴻臉上有着明顯的皺紋,發上也有肉眼可見的幾縷銀絲,沒有動作,不開口說話時就已充滿威懾,開口時,身邊的人都能聽出他話里的一絲寒意:「出事的是你的弟媳,他都沒去,你去做什麼?」
說完餘光往後掃了一瞬,落在那個安靜不語的人身上:「一個男人再如何廢物,也不該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
溫聿懷仍舊沒有答話。
損失諸多親信的溫鴻,比任何人都希望祝廷維的女兒受更多折磨,越慘越好,他此刻說這種話,不過是針對自己這個不討喜的小兒子。
溫雁風似乎一點不怕溫鴻發怒,仍舊溫聲道:「今瑤在那邊,怕她胡鬧不知分寸壞了事,我先過去。」
說完便朝石台趕去。
溫鴻見溫聿懷仍舊沒有動作,聲音又冷了幾個度:「你還不快去?」
溫聿懷只動了動眼珠,朝石台方向掃去。
像祝星這種柔弱膽小的女人,很容易陷入溫雁風展現出的純善陷阱。
在後山那晚,她落水被劍氣波及后暈了過去,沒讓溫雁風得逞。
此刻時機正好,她被眾人欺辱孤立無助時,溫雁風卻如救世主降臨,救她於水火之中。
溫聿懷站在原地,冷眼看溫雁風在那幫女孩子面前耍小把戲,仍舊沒有要過去的意思。
溫雁風想接手祝家這個麻煩就讓他去好了。
寒泉里水浪翻滾,沙棠是不怕水,何況這水其實不深,頂多到她腰腹,可寒泉徹骨冰冷,上邊還有青檀施術壓着她,不讓她出水,看她在水中狼狽掙扎。
直到溫雁風過來后,青檀才不甘願地撤了術法,讓沙棠從寒泉里冒頭出來。
沙棠渾身濕漉漉地發著抖,原本清澈的寒泉染了血色,遭到寒意侵襲從而慘白的唇,又因為喉間溢出的血色染紅。
「祝小姐。」溫雁風站在岸上朝水裏的沙棠伸出手,柔聲道,「沒事了,上來吧。」
沙棠一隻手捂着嘴,掛着水珠的眼睫顫抖着,抬眼看前方笑顏溫柔的人,他略帶憐惜的目光和誘哄的語氣都挑不出差錯來。
可他也和石台上的人們一樣,都對自己充滿惡意。
惡意無處不在。
沙棠視線越過溫雁風,看到了不遠處的溫鴻等人。
無論是她身邊,還是遠處,都是一樣的。
唯有一個人看向沙棠時不帶任何惡意。
沙棠無視溫雁風,望着不遠處的溫聿懷,將喉間的腥甜吞下。
那個人對自己沒有惡意,是因為他完全不在意眼前發生的事。
沙棠收回視線,面對溫雁風的邀請搖搖頭,自己爬上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