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雷子
外邊傳來八嘎一如既往的猥瑣聲音“長官駕到!”
侯岳肯定八嘎絕對說道不是自己,果然外面開來一輛吉普車。管鞋底襪子的軍需處長絕不會有這麼大的排場,炮灰們都有膝蓋,所以他們猜的到上頭來人了。
炮灰們一個接一個走出來,“快列隊!”八嘎之前從未有這麼大的吆喝聲,一剎那炮灰們都差點以為那位把他們從收容所揪出來的上校附身在他身上。炮灰們縮着剛洗乾淨的脖子,開始慌亂地尋找自己的點位。之前八嘎從未安排炮灰們列隊,而炮灰們列隊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之前的事情了。侯岳等人像着被狗舔過的螞蟻,一個個無腦地前後亂竄,侯岳從人群的夾縫中可以看見車上的八嘎臉色像吃了屎一樣發黃。
“左高右矮,排四排!”八嘎忍無可忍地大叫。
指令下來了,炮灰們只要看着個頭分左右了。
“左手拿碗,右手筷子。”細狗抬着雙手開始嘀咕。半截似乎不想看到別人看見自己的小弟是個左右不分的蠢貨。上去張手在細狗臉上打了一耳光。
“挨打的那邊是左,分清了嗎?”半截冷冷地問着。
這一下子細狗左臉肉眼可見地泛起手印子。細狗被打得有些翻白眼,但還是默默地點頭。旁邊站着的一位同僚實在看不下去半截欺負傻子行為,把細狗拉倒他的位置旁邊。
從八嘎下達命令到列隊完畢,炮灰們一共花了五分多鐘,足夠日本人把陣地轟一個基數的炮彈了。
炮灰們一個個有序但不整齊地排列,侯岳儘可能地把頭低下。他見過正規精銳部隊長官訓人,剛才他們的表現換作任何人都無法容忍。而他低頭的結果就是餘光看到雞頭把剛從鼻子上摳出的鼻屎粘在前排一位同僚的後背上。
“請長官點閱!”八嘎喊得格外賣力。
車上下來一個穿着整齊,但是並不幹凈的軍官,頭上頂着和士兵一樣的頭盔,應該是前沿陣地上退下來的。侯岳注意到這是一位和八嘎同等軍銜的少校,而同為少校的八嘎此時也只是在一邊哈腰等着他下達指令。
炮灰們突然開始有些同情八嘎,接着是厭惡自己剛剛的表現。於是頭腦不靈活的一幫烏合之眾開始對八嘎的感激之情愈加強烈。但其中不包括老幾位。
這位正規精銳出生的少校,軍姿挺拔,倒也不像之前遇到的那位有着隔人的官威。他繞着炮灰們的列隊走了一圈,然後停在列隊前方。突然他鄭重地給所有人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再此之前他特地脫掉了白手套。
炮灰們之前沒有受過如此大禮,有些激動的想要回禮。侯岳可不想着別人那套,這種人他見過,會說著慷慨激昂的話哄着你去干最危險且隨時丟掉性命的活,八嘎顯然比侯岳更加深諳其中之道,臉色異常難看。
這位長官的態度只是決定炮灰們死的明白或是不明白罷了。
“諸位同僚不遠而來,吾等深表感謝,國難當頭。我等更應盡忠職守,恪守士兵本分。”
熟悉的開場註定了炮灰等人的去向,傻瓜在嚴肅地聽着,侯岳這些腦子活動的已經在猜測下一個墳場的去向。
“現在倭人在走馬大場鎮右翼前方徘徊,數次以小隊規模出動,在前沿陣地阻擊來回徘徊,干擾我軍固防。吾命令你部全體到右翼陣地前沿埋伏地雷,以及阻擊前來阻撓固防的日軍,為我軍固防爭取時間!”這位少校的話講完了,所有要講的話也就完了。
侯岳還在低頭想着這是什麼差事的時候,
八嘎的聲音已經傳過來了“是!保證完成命令!”
這位官爺微微點頭,頭也不回坐上車子就駛離了這裏。
車子的輪胎印還沒離開營地,八嘎就一臉激動地招呼大夥“快快快!都過來,沒聽見剛剛長官講要咱們去埋雷嘛!都去倉庫那拿雷!”
“您當這是一樁美差呢是吧!”侯岳此時已經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小腿。
“要咱們在小日本子的眼皮子底下埋地雷,這不是送人頭嗎?”另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傳來。
“對咧!”細狗應和道。然後半截一肘子就往細狗排骨上頂去。
侯岳怕死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只是好似他只是單純地跟八嘎過不去。
“現在這事啊,人家讓他部下去做,他捨不得啊,所以只有咱來做。”八嘎說道。
“那不就是後娘養的叫我們當炮灰嘛!”
“對!咋們不就是來找人做炮灰的嘛,咱們不去干,人家白給你蒸饅頭吃了。”八嘎直接挑明了。
八嘎徑直走到坐在地上的侯岳跟前,身子直接擋住了照在侯岳臉上的陽光。
侯岳仰起頭,眯着眼睛看着因為光線有些看不清的八嘎的臉,就一副“反正我不去”的表情。
細狗撓着被打痛的排骨,雞頭醒着左鼻孔,臉上的肉一抽一抽的。半截又捲起他老掉煙絲的煙捲,蚊子則安靜地等着八嘎的臉色。
所有人都知道侯岳要挨揍了,二少爺看好戲的表情躲在人堆里都藏不住咧巴的嘴角。
不出所料,這次八嘎直接一腳正中侯岳面門,剛換的膠底鞋撞上臉骨發出噗的響聲。侯岳吃痛地大叫一聲向後仰去。
“啊啊啊啊!”侯岳蜷縮着捂着肚子賣力地慘叫。
八嘎的腳法似乎不打算停下,這次八嘎打得比之前任何時候都狠。侯岳也不打算求饒,八嘎踹着,他就叫着。
“砰!”子彈落在侯岳臉前,彈起的跳彈擦過侯岳的鼻頭飛開。開槍着不是蚊子,他此時挽着胳膊。
侯岳停下慘叫,八嘎也停止他的猛踹。在眾人詫異的尋找下,目光聚集在太監身上。這個閹人老頭一臉嚴肅,周圍渙散的煞氣讓半截都掐滅了嘴上的煙頭。所有人都想起來這當中就數太監當兵時間最久,打仗最多,殺人最多。
但是在別人眼裏他是那麼老不正經,久而久之讓人忘記了之前太監可是一刀給一個娃娃日本兵放幹了喉嚨里的血。
“你要我們還是要他們!”太監頭朝着那邊駐地的士兵對侯岳說道。
順着太監腦瓜子的方向,幾個士兵端着槍遠遠地看着炮灰們。那槍口的抬向絕不是站崗的槍口抬向。他們的表情很豐富,像在看一場有聲默劇,又像在盯死慌亂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