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花開》下:花語外傳(一十九—二十一)

《春來花開》下:花語外傳(一十九—二十一)

花語外傳(19)

2010年正初九雪

花語:

每年一次的正月農村三級幹部會議如期舉行,傳達學習中央一號文件,今年多了一項任務,各鄉鎮建好一個新農村改造示範村,發揮本縣山村優勢,八仙過海,各出奇招,因地制宜,辦農村文化旅遊。該不是又一陣風吧?

聽說城裏有農村養老政策了,五十歲以上的交幾萬,辦個月月領的養老證;可是,有幾家能拿出三萬五萬的錢的呢?陳教授讓我買,嗨,我才多大,買他幹嘛,倒是我大哥大嫂該買。

跟表妹黃新艷當回媒人,人家竟瞧不起鄉鎮公務員,黃新艷,你多大了,三十了吧,你不急,我姨急啊。

王向靜終於來北方庄了,上一次見她,在三年前,人很精神漂亮,沒有變化,城裏人真會打扮啊。

外傳:

劉桂花作為黨員和村委之一,參加了農村三級幹部會,第一天在縣政府大會堂開動員大會,第二天各鄉鎮回到駐地繼續學習傳達上級文件,之後是討論如何貫徹縣委兩大班子制定的新農村改造和農村文化旅遊文件。張庄鎮因為自去年下半年以北方庄為農村改造和鄉村文化旅遊主打產品,被上級視為模範,為此鎮政府一二把手作了大會發言。隨後,鎮政府號召各村去北方庄參觀學習。為此,北方庄廁所革命和文化旅遊加快了步伐,從正月初五開始復工,正月初八參照陳方春方案制定沙灘模型,北方庄村委三大班子五個村委委員跟着忙活起來。特別批示劉桂花參加沙灘模型建造,並隨時與陳方春聯繫,詢問文化旅遊方案的那些細節,便於沙灘模型製作。

自正月初八開始,各路建設大軍進入北坊村,深井鑽探的,廁所改造的,下水道挖掘的,水塔建築的,鬧的北方庄雞犬不寧。沙盤模型製造在村委進行,由一位副書記兼副鎮長親自帶隊落實,先寫好規格大小、規模程度、基本內容,再提交陳方春過目。副鎮長讓劉桂花電話詢問陳方春尋找投資商的進度,陳方春說,原想等出去正月,現在看來需要早下手了,正月初十開始收集那些商業巨頭,然後一一聯繫,最後上門溝通;陳方春非常有信心,說南方這方面的項目五年前上了,很多投資商也希望尋找以一家投資對象,大約三月里促成投資商去北方庄實地考察。副鎮長很高興,說這個項目成功了,給陳教授提成。陳方春說,提成不敢要,為鄉村文化做點貢獻很榮幸。副鎮長對劉桂花說,陳教授很信任你啊,你要當好聯絡員,為我們鄉鎮發展作貢獻。劉桂花說,這是巧了,我大爺安排我做陳教授的保姆,你們熟悉了,直接給他聯繫。副鎮長說,這可不行,吃水怎能完了挖井人。

沙盤製作隊中,有一位青年,人看着很忠厚能幹,技術水平高,那些製作材料製作方法都是他一個人跑來跑去的整治。劉桂花在聊天中了解了不少小夥子的情況。那人名叫王岩皓,三十一歲,未婚,大學生,學土木工程的,家住附近的一個鄉鎮,五年前考進鄉公務員。問他為何未結婚,王岩皓老老實實的作答:“交了幾個女朋友,因為滿足不了人家提出的條件——城裏有房子,家裏有車子,銀行有票子——全敗下陣;家中兄妹四個,我是老三,父母務農,屬於’三無’家庭;工作四五年了,但工資低,又要給父母花錢,存款雖然五位數了,但領頭那個數字太小。”劉桂花說:“你說話很幽默嘛,人又長的結實帥氣,姐給你介紹一個,

我表妹,和你差不多大,願意嗎?”王岩皓說:“當然願意,你表妹在哪裏工作?”“在一中教學。”劉桂花說。

“恐怕玄乎,縣城的女孩子看不起鄉鎮上班的。”王岩皓如實相告。劉桂花說:“你們還沒通氣見面,怎麼就打退堂鼓?”王岩皓說:“先謝謝嫂子了。”

劉桂花當晚給黃新艷聯繫,黃新艷聽到“鄉鎮”兩個字就說不行,劉桂花說:“你見見人再說行不行,給我個面子。”黃新艷說:“這事和面子有什麼關係?”劉桂花說:“我跟人家小夥子說一次不容易,你連見都不見,多給我面子啊。”黃新艷說,既然這樣,那就見。

第二天上午,黃新艷風風火火的來到張庄鎮,劉桂花帶着王岩皓趕到,三言兩語介紹完,自己退出來,讓兩個人自己談。王岩皓中午招待了黃新艷,下午趕回北方庄,給劉桂花彙報。王岩皓說:“你表妹真直爽,快言快語的一個人。”劉桂花問:“怎麼個直爽?”王岩皓說:“我沒好意思問她的個人情況,她就做自我介紹,我跟着介紹自己;她說坐在屋內憋氣,建議出去走走,我和她在鎮上走了三個小時。”劉桂花說:“談的很愉快吧?”王岩皓說:“愉快愉快,包圍祖宗八代刨了個遍,她自己把她的祖宗八代說了個遍。說你和她是姑表親;讓我給你帶話,這次不來北方庄了,有時間再來北方庄看她姑。”劉桂花說:“她忙嘛呢?大寒假沒時間什麼時候有時間!我有話要對她說呢。”王岩皓說:“忘了留她了,不知道你找她。”劉桂花說:“我這個表妹人好性格好,就是忙,大概又忙着輔導學生吧?”王岩皓說:“她是這麼說的。”

這一天在村委,劉桂花和幾個專業人才整治沙盤模型,那個副鎮長走來,問劉桂花這會忙不,有話找她說。劉桂花說我不忙,看他們如何佈置沙盤作業呢。跟着副鎮長走到另一間房子,副鎮長說:“我女兒今年六月考大學,成績在錄取線上轉悠,我不放心,很想問問陳教授他有辦法讓孩子走個好學校不。”劉桂花說:“您直接問問問陳教授唄。”副鎮長說:“這話不好出口,我想着你來探探路,我再和他說。”劉桂花說:“我不和他聊這方面的話,不知道他是否為難。”副鎮長說:“所以啊,你來問最好,我要問,他更為難了。”劉桂花說:“那我給你問問,可一時半會的不一定給您答覆。”副鎮長說:“我等着。你不用天天盯在這裏,他們有事,我讓他們找你。”劉桂花說:“那我回家了。”

劉桂花回到“家”,王誠穎兄妹三個正圍着爐子看書,劉桂花說:“我跟你們陳爺爺有話說,你們先去奶奶家玩一會。”王誠穎說:“哈,給陳爺爺說什麼話,還背着我們。”劉桂花說:“真要背着你們,媽媽還這樣給你說嗎?鎮上江鎮長讓我問問陳教授考大學的事,你們不願走,在這裏就是了。”王誠穎說:“不走了不走了。”王誠冉說:“走吧走吧,他們說話,亂着我們。”三個孩子走出大門,劉桂花追過去,對王誠穎說:“這事誰也別告訴,管好你們的嘴。”王誠穎說:“知道知道了,還用你囑咐。”看這孩子拐過牆角,劉桂花忽然後悔不該攆孩子走。

陳方春聽了劉桂花的介紹,說這個江鎮長我沒見過吧,去年來的當天晚上,有他嗎。劉桂花說,沒有他,幾個鎮領導來了三個,除了鎮長書記,就是那個高官。陳方春說,我想起來了,有那個愛開玩笑的高官。這個江鎮長女兒的情況我熟悉,你也不熟悉吧,你在中間傳話不方便,你把他的電話給我,我直接聯繫他。劉桂花說這太好了。

劉桂花走了不到一個小時,江鎮長接到陳方春的電話,陳方春詢問過孩子的學習情況和個人愛愛好,就說:“江鎮長,我當著真人不說假話,這孩子在本科線上徘徊,很有希望考上本科。平時考試題科學性不高,比高考題難,所以學生的分數接近去年的本科線的,都有可能上大學。再一個,如果您有能力讓孩子畢業后安排個好地方,不如讓孩子考書法。”江鎮長說:“我第一次聽說大學還有書法專業,能行嗎?”陳方春說:“目前,這個專業只有五六所大學有,你們縣的鄰居曲師大就有。專本科都能上,只要達到分數線就能錄取。”江鎮長說:“我女兒沒學過書法啊。”陳方春說:“問問孩子,如果願意學的話,從現在起,先學書法,我給你找老師;問題不大,就是多破費點。”江鎮長說:“花點錢沒關係。”

江鎮長跟女兒商量后,確定學習書法,陳方春幫助他們找到大學書法教授,集中跟教授專門練習書法和學習書法藝術知識。陳方春說,那位教授是全國知名書法大家,一般不收學徒。江鎮長問陳方春如何給酬金,陳方春說,一小時五百不能再少了,這一小時,是教授親自指點臨摹,其他時間自己練習,吃住在教授家,一個月時間,每天一小時教授,生活費每天給他一百元。江鎮長說,太便宜了,您給那位教授說,該怎麼收就怎麼收,別客氣。陳方春說,孩子上了學你再去謝他,就按這個辦了。

陳方春讓江鎮長第二天帶孩子去學校找教授,說我安排好了,元宵節孩子別回家了,學完一個月再說;當然,教授還要看學生是可塑之才嗎,三天內,不讓孩子回家,那就通過了。江鎮長按照陳方春的叮囑,把孩子送過去,一個月後,孩子高興的回了家,當場寫了幾幅字,令她爹嘖嘖稱奇,說這才是真人奇人,一個從小沒寫過毛筆字的孩子竟在一個月內寫的有板有眼的,不簡單。

之後,江鎮長連連打電話問劉桂花,陳方春回北方庄沒有,劉桂花說陳方春三月回來。就有一天,江鎮長讓劉桂花去鎮上找他。劉桂花到了,江鎮長拿出三個精美的盒子,一個長方形的,一個四方形的,一個小一點的,遞給劉桂花,說你先拿回去,等陳教授回來了,轉給他,是我給他的一個小小心意。又拿出兩個盒子,送給劉桂花,說這一盒是幾丈家紡棉布,那一盒是紡綢被套,送給你這個介紹人的。劉桂花紅了臉說不要,江鎮長說,這事你還得替我保密等孩子考上大學,我再謝你。爭執了半天,劉桂花不得不接受了江鎮長的禮品。江鎮長親自開車把劉桂花送到北方庄山下,等劉桂花公公騎着三輪車過來,把東西放到車上,他才回去。

三年後,江鎮長成為張庄鎮黨高官,再兩年,他女兒大學畢業,江書記費了點周折,女兒考進市一家報社,一番心事落了地;江書記竟沒忘記找劉桂花,高興的要報恩,卻沒有找到,一打聽,劉桂花去外地了;給陳方春打電話表示感謝彙報孩子的工作情況,陳方春說,祝賀你了。

初八那天,王向靜來北方庄看她老娘,車開到山下,給雷圓會打電話,問她去不去北方庄,雷圓會說,我在城裏呢,下午趕回去,你今天不走吧,我晚上去北方庄找你們倆。王向靜說,我把車放你們你家門口,雷圓會說行,我婆婆在家;帶的東西不好拿吧,我給婆婆說一聲,你騎輛電動車,帶東西方便。王向靜說,那就謝謝了。雷圓會說,咱姊妹這麼客氣幹嘛。

王向靜把帶來的禮物放在電動車上,就給劉桂花打電話,說到王家村了,馬上到家。劉桂花問,姐姐,給你幫忙嗎?不用,我去大娘家等你。劉桂花過去時,王向靜已經到了。兩人見面,寒暄過後,才坐下說話。劉桂花說,姐,你比我大,但看上去比我小十多歲,怎麼養的啊。王向靜說,我比你大哪裏去,比你大一個月吧;哪裏有時間養,這幾年光養氣了。劉桂花向王向靜身邊靠靠,對王向靜母親說,大娘,你看,我和靜靜姐誰顯得年輕?大娘說,還是你年輕,她那張臉,用化妝品包的,你是天然的。王向靜說,我媽說的沒錯。劉桂花說,我也想用化妝品,可在農村用那些東西沒用,太陽底下一曬,什麼化妝都能給曬沒了。王向靜說,這就更需要化妝了,防晒的,滋養皮膚的,都需要抹。王向靜母親說,你看你桂花姐的皮膚,比你嫩生着呢。王向靜說,我桂花姐是出水芙蓉天然雕飾。劉桂花說,咱這裏風水好,你回家過幾年不用化妝品勝似用化妝品。王向靜說,我那一大堆工作,哪有時間出來,等退休那天再回家吧。

說過幾句見面話,劉桂花拉王向靜去她那裏看看。兩人來到陳方春這邊,王向靜看到劉桂花三個孩子圍在壁爐前安安靜靜的看書,不僅一聲感嘆,對劉桂花說,我那女兒有你兒女用功十分之一,我就省心了。三個孩子問過王向靜好,回到東屋看書,王向靜說,你們在這裏繼續看,我跟你們媽媽去裏屋。劉桂花說,你們在這裏吧。孩子們又坐下,劉桂花說托着茶盤和王向靜走到東屋關上門說話。

劉桂花問王向靜:“你家女兒哪裏讓你不放心了?”王向靜說:“你知道,我和他爸爸不算聰明人,也不算笨吧,可就這個女兒,從小學習不上進,考試沒上過八十分的,到了初中,七八科的總分考不到三百,暑假后該上高中了,她那點成績,哪裏考的上高中,我正愁呢。”劉桂花說:“你們兩口子這幾年不消停,打打鬧鬧的,該不會影響她學習吧。”王向靜說:“哪裏沒影響,這十多年,我和她爸爸光鬧離婚了,這孩子整天跟在我身邊,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讓她去看書,一動不動。”劉桂花說:“大人的事怎說都行,就孩子馬虎不得。找老師給她輔導輔導。”王向靜說:“從小學就給她找輔導老師,上了初中,補課費花了幾萬了,不起作用。我有時想,她爸爸喝酒不要命,不會遺傳給女兒身上了吧,獃頭獃腦的。”劉桂花說:“你女兒那個漂亮勁,怎麼獃頭獃腦了,你瞎想;高中上不成讀中專去唄。”王向靜說:“你和他爺爺他舅舅們說的一個樣,都說讀五加三專科,學醫護,我女兒怎麼干這個?”劉桂花說:“可高中怎麼個上法?”王向靜說:“只能交高價讀委培了。”

劉桂花才要接著說話,手機響了,是沙盤作業那邊讓她過去。王向靜說:“什麼沙盤作業?你干這個了?”劉桂花便給王向靜介紹北方庄文化旅遊項目,王向靜說:“從沒聽說過呢。”劉桂花說:“去年陳教授來的時候提起的,今年縣裏立項了,你們看咱村大街小巷到處挖溝開渠,這是其中一部分。”王向靜問,哪個陳教授,他幹嘛的?劉桂花說又給她介紹陳方春,說這處房子就是他住的。王向靜說,我說呢,你們家什麼時候洋氣了,有了壁爐。又說,才十個月沒回村,就這變化了。劉桂花說,再十個月來,你可能不認識你的家了。王向靜說,你快忙去,我回家幫着干點活,晚上去我家吃飯,帶上孩子們。劉桂花說,你來一趟不容易,跟我大娘大爺好好聚聚,明天你來我這裏,咱們再好好聚聚。王向靜說,雷圓會晚上過來,劉桂花說來了都上我這邊。

雷圓會吃罷晚飯來到王向靜娘家,說了幾句話,一起到劉桂花這邊。三個人嘻嘻哈哈的說個不停,三個孩子去奶奶家看電視去了。王向靜這才發現陳方春這裏沒安裝電視,說:“這個陳教授日子怎麼過的,天天念經啊。”劉桂花說:“是念經呢。”王向靜說:“他是個和尚?”雷圓會說:“人家堂堂大學教授,當什麼和尚,他念的學問經。”又介紹劉桂花和陳方春的關係。王向靜說:“給這個老頭當保姆?桂花妹妹,你缺那幾個錢啊?”劉桂花說和雷圓會都笑了,劉桂花指着牆上的鏡框說,你來看看這個老頭。三個人走到鏡框前,劉桂花給她倆介紹陳方春的照片。雷圓會驚呼:“哪來的老頭,分明是帥哥嘛;哦,還有桂花跟他的合影呢。”劉桂花說:“哪裏的合影,是雷士雲那天在井邊偷偷拍的。”雷圓會說:“這張照片拍得不錯,很自然。”王向靜說:“讓王向新看了不吃你的醋啊。”雷圓會說:“王向新哪裏像你家那個醋罈子。”王向靜指着那張陳方春夫妻的合影說:“他夫人跟他在這裏住?”劉桂花說:“他妻子去世三年多了;兩人曾經商定好的,退休后找個山村住,他這次是圓他妻子的夢的。”王向靜說:“這人真重情。”

三人又坐到火爐前,雷圓會問王向靜:“這次離婚不會再等着復婚吧?”王向靜說:“死心了,原來為了孩子,好賴湊合著過,現在不這樣想了,給自己活下半輩子。”劉桂花說:“碰到有姻緣的找一個唄。”王向靜說:“婚姻生活我過的夠夠的,消停幾年再說。”雷圓會說:“再消停幾年你成豆腐渣了,誰要你。”劉桂花說:“靜靜姐再拾年也會有人爭着搶。”雷圓會說:“再拾年老太婆了,人家娶你家去當奶奶伺候?”劉桂花說:“有個老伴也好。”王向靜說:“有時候靜下來也想趁年輕找一個,可看看那些半路夫妻真不敢想以後怎麼生活。”劉桂花和雷圓會說,也是啊,半路夫妻不好過。雷圓會說:“你們看這個陳教授,有錢有才,看着又年輕,找個這樣的也好;不知道脾氣好不好。”劉桂花說:“這人脾氣好着呢;怎麼?你想給靜靜姐介紹個老頭?”雷圓會說:“陳教授這樣的老頭有什麼不好,退休了,在家伺候人,自己專心上班。”王向靜說:“也有這種老少配的,有的年輕的半路夫妻不如老少陪呢。”劉桂花說:“你要跟陳教授相處一段時間,你會喜歡上他的。給你介紹介紹?”雷圓會看着劉桂花說:“你捨得啊?”劉桂花的臉一紅又很快恢復原狀,說:“我不捨得,我做保姆有癮啊?”雷圓會說:“靜靜,你考慮下;不過......”劉桂花問:“不過什麼?”王向靜壓低聲音和雷圓會說了幾句話,雷圓會故作深沉了幾秒鐘,說:“他那活幹不成了吧。”王向靜和雷圓會一起錘她的背,邊笑邊說:“你整天竟想那事。”雷圓會躲到一邊,說:“咱才多大,女人男人沒了那事,年紀青青的有什麼意思。”王向靜說:“還那事呢,我這十幾年過的跟個寡婦似的。”劉桂花雷圓會聽了沒說話,過了半分鐘,劉桂花說:“苦了靜靜姐了;看看你那男人,文彬彬的,怎麼一喝酒就那麼混蛋。”雷圓會說:“都是命;靜子,這後半輩子該找的要找,不論年齡大小,知你心疼你人就行。”王向靜說:“哪那麼容易找。”劉桂花說:“這個陳教授倒是一個好人,就是年齡大。”雷圓會說:“大二十幾歲算什麼,過去那些文化人當官的,哪個不三妻四妾的,大三十四歲的多了去了。”王向靜說:“大些沒什麼,真要對你好;不過外面看着面子上不好;我要和這位陳教授結婚,不把我媽氣死!讓他聽了不笑話死!”雷圓會說:“說來說去,還是跟他人活着看的。”劉桂花說:“舌頭長在別人嘴裏,愛怎麼說隨他去;我給你拉拉線?”王向靜說:“我還沒潦倒這個地步吧。”劉桂花說:“是啊,你這樣年輕,哪能甘心。”雷圓會問劉桂花:“你和陳教授待的時間長了,他妻子走了三年多了,他對女色關心嗎?”劉桂花說:“你這話問的,我哪有閑心關注他這些事!不過,我拿他當父親看待的,他好像把我看做女兒一樣,開始的時候,說話客客氣氣的,如同主客,後來能開幾句玩笑,你們也知道,我在熟悉的長輩面前,說話放得開,沒大沒小的。”王向靜說:“你們開什麼玩笑?”劉桂花說:“哪裏說的清,都是我笑話他生活上笨手笨腳,或是聽了人家的故事,拿那些故事說笑。”雷圓會說:“老話說師徒如父子,你跟他學習就是他的學生了,你們是師徒如父女。”劉桂花說:“你這話我愛聽。”王向靜說:“人一輩子除了自己的親朋好友,遇到個忘年交也是件很美的事,桂花,你真幸運。”劉桂花說:“跟這樣的人在一起長知識增學問不說,他能幫你出主意拿主意,人老是一寶,何況陳教授和我們農村人不一樣,他看問題的角度獨特,讓人聽了很有啟發。”雷圓會說:“我們這些農村人窩在山溝見不得世面,走出去才知道什麼是世界;像咱村這些在外工作的,哪個不混的風生水起的,你看靜子妹妹,走在大街上,誰看得出是咱山莊的人,就是走在BJ街頭上,這氣質也哄倒一大片。”王向靜笑着說:“咱姐三氣質都可以上聯合國講台的。”三個人又笑一陣,王向靜忽然說:“光顧着亂說了,差點忘了大事。”劉桂花問,什麼大事。

王向靜說:“國家給農村人出福利了,賣養老保險。”接着給劉桂花雷圓會說養老保金的道道。王向靜介紹說,農村女的五十以上,男的五十五以上,花四五萬五六萬可以給自己買份養老保險,等退休年齡一到,每月領錢花就像工人和公務員,月月領,交的多領的多。

王向靜說對了一半,養老保險金不是針對農村老人,而是面向那些瀕於破產的工廠,特別是那些下崗老人,很多人十多年沒交養老保險,面臨退休,卻沒辦法領養老金,所以國家允許這部分人交一筆錢,把前幾年的空缺補上。地方政府跟着出對策,擴大養老人員範圍,很多農村人,只要找一家企業工廠,掛上名建好檔案,就可以去買要老金,等退休拿錢。

劉桂花王向靜:“你們銀行辦的嗎?”王向靜說:“是勞動局和保險處辦的。”雷圓會說:“像我能買嗎?”王向靜說:“可以買,但等的時間長,你退休得十幾年呢。”雷圓會說:“這錢能退嗎?比如說中間不想買了?”王向靜說:“這錢不給退,等你退休時,才按月發給你。”“人要死了呢?”雷圓會又問。“人死了,就白交啦。”雷圓會說:“太不划算,本錢還沒領回來呢,人一死,全賠了。”

王向靜又沒有跟劉桂花雷圓會說明白,等晚飯後雷圓會王向靜離開,劉桂花和陳方春視頻的時候,劉桂花心裏才清楚。陳方春告訴劉桂花,你現在該準備買養老保險金,有兩個辦法,一個是去保險公司買商業保險,一個在工廠掛上名建上檔案,一年交一次,每年的金額會逐年增長;不管你退休沒退休,萬一遭遇不測,保險公司會按照你保險金的一定比例發給撫恤金。劉桂花說她還年輕,等過了五十再買。陳方春說,政策是隨時變化的,現在買與以後買價格上可能出入很大,再說,中國的事,宜早不宜晚,早做早受益。劉桂花說,我問問我大哥他們,讓他們買。

劉桂花問過他大哥大嫂,他們的回答和雷圓會相同,擔心錢交了,賠不起。劉桂花說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劉桂生說:“就是活到七十,才領十多年,本錢回不來啊。”劉桂花給他算下賬,說四五年就可以領回本錢,劉桂生說,國家傻嗎,你把本錢領回來了,以後的錢誰給你出,不還得給你要?劉桂花說,我給陳教授打電話,讓他給你說。劉桂花說你別打,他說也沒用。張長貞說,三妹,你打你的。

陳方春告訴劉桂花,這個養老金不但只領錢,還能辦理醫療保險,到時候給你兩個證,一個退休工資證,一個醫療保險證,治病住院都有報銷;你的本錢領完了,剩下的工資國家給你發,退休養老金一半的是在職交的錢先養退休人,一半由國家出,放一萬個心吧。電話在免提上,劉桂生和張長貞聽了說,這樣的話,就買吧。劉桂花說,等你們老了,誰養你們,你們不可能一輩子干小吃吧。劉桂生說,先給你大嫂買一個,她離退休沒幾年,我的往後放放。劉桂花說,隨你,要辦抓緊辦去。劉桂生說,找誰辦啊,我們兩眼黑的。劉桂花說問問陳方春吧。張長貞說,他一個外人,在這裏人是誰啊。劉桂花說,說的對,我問問江鎮長。

花語外傳(21)

2010年正初十七雪

花語:

這幾天,連着落了幾場雪,真是好兆頭。從入正月,村裡老人們又開始扎各種各樣的燈籠,修治放在倉庫里的獅子龍燈。不用心不知道,一用心看,村裡心靈手巧的能人真多。捏泥娃娃的,吹糖人的,做布老虎玩具的,拿到集上,不一會就賣完了。

昨天玩的好自在,這身板還能耍它十年。陳教授在的話就好了,讓他看看北方庄元宵節的風俗熱鬧,只能拍幾張照片發給他了。

李智函七八年沒回家了吧,人長得更壯實了,大有城市人的氣派,當年不遠走他鄉,會有今天的地位嗎?

外傳:

村長李宏山正月初十告訴劉桂花,讓她準備元宵節放花燈舞龍燈走旱船放煙花,說和往年一樣,村委拿酬勞。劉桂花說,物價年年長,今年的報酬高點吧。李宏山說,一定高,這事就交給你了。劉桂花說,我還忙着那個沙盤工程呢,你讓王向明干,他寒假裏沒事。李宏山說,你不知道啊,王向明走了七八天了。劉桂花說,我找好人,你落實落實。李宏山說,沒問題,該怎麼個玩法,你看着辦。

劉桂花想,自己家東邊跟王向明家隔牆,王向明家對門是陳方春住的大方,這傢伙什麼時候走的她竟然不知道,他走的時候沒來說一聲,看來會女朋友去了。因為對一個男青年來說,如果沒有特殊原因,不會放着休息的時間到處亂跑的。就給王向明打電話,王向明說在南方玩呢,正月十五回不去啦,對不起二嫂了,你們玩吧。往年,王向明是北方庄舞獅隊舞龍隊的主力,他不在,誰挑這個大梁!劉桂花心中盤旋着元宵節玩耍的人選,誰來舞獅,誰來舞龍,誰來跑旱船,誰來踩高蹺,誰來放花燈,誰來敲鑼打鼓做鼓吹,把名字寫下來,自己留一份,給李宏山一份,從正月十二開始訓練。

元宵節那天,北方庄燈會正式開張,全村各條街上掛起了各種彩燈,燈具全是村裡手藝人自發扎的,每家大門口掛着具有各家風格的花燈,燈裏面燃的蠟燭或是手製作的蘿蔔燈,把整個村莊照耀的猶如白晝。人在燈下走,一抬頭,滿臉紅,滿身紅。最熱鬧的是那些孩子和年輕人,老人們在自己門口或戰或蹲或坐着,有人經過,遞糖塊或是煙捲,聚的人越多停留的時間越長,老人越高興,分發的糖啊煙啊的越多。

高蹺旱船花轎舞獅舞龍隊在村中各條街巷穿動,舞到哪家哪家放出一串鞭炮,那喝彩聲喊叫聲一浪高過一浪,最後來到村委大院,才到高潮。鑼鼓震天,人頭攢動,擠擠挨挨,高蹺在旱船隊花轎隊裏穿行,舞獅隊和舞龍隊交相舞動,或跳或騰或滾地或蹬桌,獅子游龍前各有一人挑着一隻繡球,獅子游龍跟着繡球俯仰騰挪,又隨着鼓聲鼓點搖頭擺尾,節奏有力,鑼鼓激越;這時候,燈花四起,煙火在空中綻放,歡呼聲直衝雲霄。山下很多村莊遠遠的看了,知道北方庄的元宵節晚會就要結束了。也有不少人,踏着雪地前來觀看,等回去又議論一番,說今年燈會勝去年,誰家後生更出眾,北方庄人的日子看來比我們過得滋潤。李宏山和幾個村委看過幾眼,轉到村裡街上,他們的任務是“看燈”,一方面防火,一方面看家,因為村裡人基本上去村委大院了。這個規矩從很遠的歲月就有了。

劉桂花參加了舞獅跑旱船活動,舞獅不光身體要棒,更要靈活,兩個人身披獅子龍套,人腿上胳膊上還要綁上一圈彩繩。一隻獅子有兩個人,前邊的舉着獅子頭,這份活最累,因為那獅子頭十多斤重,雙手還要抓住兩個機關,一個機關管獅子嘴的開合,一個管獅子眼睛的眨動,後面那個人也不清閑,他要與前面的人保持完整合一的動作,頭跑他也跑,頭跳他也要跳,頭說咱翻一個,口裏說一二向左,兩人便一起倒地滾動。劉桂花一會玩獅子一會玩跑旱船,她和雷士雲舞獅子,她頂頭,雷士雲在後;不一會,雷士雲說,桂花再翻個滾,咱就下,我受不了了。

燈會結束,劉桂花指揮大家把工具放好,再說聲明天上午來村委領錢,大家才散去。劉桂花回到“家”,看看錶,接近半夜十二點了,王誠傑王誠冉已經休息,王誠穎等着她,說你再不回來我也要睡了。劉桂花說,村裡人都在那邊看節目,你怎麼發困了。王誠穎說,你不讓我去看啊,不然我和你一起回家。劉桂花說,是啊,你看弟弟妹妹呢,明年我在家看你弟弟,你去看燈會。王誠穎說,明年咱就去縣城住了,哪裏有什麼燈會。劉桂花說,城裏的燈會比這裏熱鬧啊。王誠穎說,誰說熱鬧啊,城裏在大街上擺一路路的花燈,一串串電的電燈,死氣沉沉的沒人的味道,哪有我們這裏好看,再說城裏早沒有咱村這些舞獅舞龍的了。劉桂花說,這年月老的玩法都沒了,怪不得陳教授說拯救傳統藝術呢。王誠穎說,我剛給你燒了水,四把暖壺灌滿了,你洗洗吧,用我幫忙嗎?劉桂花說,好孩子,你快去睡吧,我擦擦汗上床。王誠穎說,我給你提涼水去。

劉桂花從牆角移動出那個木桶,把水調好,脫了衣服整個身子泡進去,身上的那股潮濕濕汗流立刻被溫暖的水流浸開,一手撩起水花流到身上,一手拿澡巾擦拭,頭上升起一層層的雲霧,感覺頭髮黏糊糊的,索性一頭扎進水,雙手揉搓那烏黑的頭髮,待出水一剎那,甩出一串串珍珠,落滿水桶內外。她拿過一瓶沐浴露,滴幾滴在水中,雙手一劃拉,滿桶水飄起一層層泡沫,拿澡巾上下左右前前後後搓洗,又將頭髮探入水中,雙手揉過,站起身走出木桶,拿過一條幹毛巾,把水珠擦洗乾淨,又去擦過頭髮,披上一件寬大的睡衣,繫上衣帶。口裏覺着渴了,拿起一個玻璃杯,倒上開水,放到大桌上;再收拾地上灑出的水,然後提上一個小水桶,把木桶里的水舀進水桶,轉身要倒在院子,剛打開門,一股風從門縫颼颼吹進,急忙關緊門,把水桶放在門后,想這冷天,明天再倒洗澡水吧。

劉桂花走近壁爐前,添進幾根木柴,火苗再起,忽然就想,這大半夜的,陳教授是否休息了,瞧瞧他。打開電腦視頻,陳方春竟然還在。問劉桂花玩的愉快嗎,劉桂花說太爽了,一年到頭就玩這幾天;又問陳方春你怎麼還沒有休息。陳方春說,我剛寫完幾行字,想起你以前說過北方庄元宵節玩燈會的事,就想你現在可能剛回家吧,專心等你呢。劉桂花說剛洗過澡,耍了舞獅子跑旱船,弄的一身臭汗。陳方春說,明年你還在北方庄的話,我不回家了,看看你們的燈會。劉桂花說,你要看的話,我就回北方庄。陳方春說,回北方庄?你去哪裏?劉桂花說,明年可能搬到城裏住了。陳方春說,我都忘了這茬事啦,越早越好。劉桂花說,你盼着我搬走嗎?陳方春說,畢竟住樓房方便安全,孩子們搬到那邊有利成長,你不搬更好,我有些離不開你啦。劉桂花說,那我不去城裏,讓王向新和孩子們搬過去。陳方春說,孩子們離不開你。劉桂花咯咯一笑說,你剛才說你也離不開我呀。陳方春一陣笑,說:“九里香又調皮啦。”劉桂花說,這陣子,你又寫詩了嗎?陳方春說,從天氣預報里看到,你們那邊這幾天有雪,而這邊一片雪花沒有,沒有雪引不出詩情。劉桂花說,我明天給你拍雪景。陳方春說,就現在這個場景可以寫一首了。劉桂花問,現在哪來的詩情。陳方春說,眼前嬌娃一線牽,無價玲瓏紅豆心,很好的題材哦。劉桂花說,聽不懂,你且寫出來給我看。陳方春說,我不是陳思王,沒有七步才,明天再寫。劉桂花說你這幾句話很有意思的。陳方春說,你也要寫寫北方庄寫寫北方庄的雪。劉桂花說,我試試。陳方春說,今夜不虛燈前等,明朝再看滿山雪,時候不早了,我看你穿的少,休息吧。劉桂花說,好的,你早休息。關上電腦,劉桂花低頭一看,才發現胸前一片白,睡衣撩開了,剛才只顧着說話,沒有察覺,掩上上衣,往裏屋走,眼角飄過牆上的相框,看到她和陳方春在井水旁的那張照片,“嘿”的一聲低笑,把爐膛里的木柴堆了堆,閉上裏屋門。

第二天上午,劉桂花去村委,李宏山在那裏等她,把元宵節參加燈會活動人的工錢給了她,每人二百元。這二百元村裡出的小頭,大頭是鎮上和各村給的。原來,北方庄的獅子隊龍燈隊等團隊,從正月十三開始到鎮上附近村莊耍過,當地的規矩,龍燈隊從門前經過,都要拿出謝禮物相送,表示謝意,人們的思想里,龍燈隊從門前過去,給消災免難求福的;有的村莊邀請他們去。但今年因為村內改造,沒如往年那樣從正月初五開始外出玩耍,所以給的賞錢少了。劉桂花上午等大家拿走賞錢辛苦費,就有幾個沒來拿的,那意思不要了,留給主持人。劉桂花就要送上家門,年年如此。送到門了,仍有人堅持不要,劉桂花回到村委,把錢交給村長或是書記,他們便收下錢,把那人的名字記下,等找個理由買些禮物變相送給那人家。

劉桂花剛走出村委大門,遇到李宏山兒子李智函背着一個挎包迎面走來。劉桂花停下腳步,兩人打過招呼,李智函說,我前天回的家,拿戶口本去蘇州落戶,明天回去,剛從你家過來,家裏沒有人,我想你可能在這裏,就過來了。劉桂花說,嗨,不怪你找不到人,我在向春大哥那房子裏住着呢。兩人說這話來到陳方春的“家”,王誠穎姊妹仨站起身問李智函好,李智函回過話,從挎包拿出幾件東西,好多年沒回家了,我離開家走的時候,王誠冉還小呢,沒見過這個小男孩。劉桂花說,這是王誠傑,才兩歲半,你當然沒見過。李智函說,給孩子們帶來幾件衣服和玩具。劉桂花說,你花那個錢幹嘛,在外不容易的。李智函說,我在那邊乾的很順,因為七八年連着過年頂班,活又乾的不錯,老闆推薦我當上外來打工優秀代表,推薦我落戶那邊。劉桂花說,你不回來了。李智函說,在那邊安家了,兩個孩子,回不來啦。劉桂花說,人在外鄉多注意自己的身體。李智函說,當地人很好,老闆給了我一個分店,讓我管理,很信任我。劉桂花說,咱北方庄出去的人,都是好漢,給咱村爭臉了。李智函就問劉桂花這幾年的情況,劉桂花一一回答。

兩人很快聊過一個多小時,李智函起身告別,劉桂花送到大門口,李智函轉身說,桂花,留個影吧,我這一走,誰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劉桂花說行,來個自拍。兩人一前一後以大門為背景,拍了兩張。李智函說再見,走了。劉桂花說看着李智函的背影,呆了一會神,轉過身,悄悄抹去眼角一滴淚。

劉桂花和李智函有一段說不清是戀愛還是朋友的關係。

他們兩人同歲,李智函高中畢業當年外出打工去了,劉桂花又接連考了兩次大學,才不情不願的回了家。那年她20歲,把自己關了一個星期,就想着外出打工。她二姐劉桂蓮正在青島,打電話讓她過去。母親黃芸英卻不答應,說你們都走了,誰陪我這個孤老婆子。黃芸英並不是捨不得劉桂花走,她的內心深處對劉桂花很疼愛,三年落考,母親知道劉桂花心裏苦,想讓她在自己身邊幾年,等忘了這段時光,再放她走;而且,劉桂花說是老太太的最小的女兒,從小多一層溺愛,前邊四個孩子,在老人面前板板正正的,只有劉桂花敢給母親開玩笑拌嘴,老太太不但不生氣,反而很高興,覺得生活里有一份甜蜜。但老太太沒想到,對於落考,劉桂花很想得開,她一次次的選擇復讀,心裏的那個秘密老娘怎麼能知道,等第三次落考了,心也就徹底死了,別人落考,走在親戚鄰居中,像做錯了什麼事,總抬不起頭來,劉桂花也難免有這層尷尬,但很快恢復常態,而且對於一個需要忘記以往的人來說,離開傷心之地才是最好的選擇。劉桂花明白,她出去了,家裏留下老娘一人,確實有些自私。雖然這兩年復讀,不在母親身邊,但月休年節假期里,她還是回家和老娘作伴的。於是,她打消了外出打工的計劃,決定留下陪母親。

在北方庄的傳統里,20歲的女孩如果沒有婆家,是一件令父母很不上臉面的事,雖然村外的世界早就打破這個觀念,但北方庄像一個被封閉的世外桃源,外面如何變怎麼變,她都耳無所聞目無所見。儘管近年來,那些青年男女一個人走出北方庄的時候,兩手空空,但再回來的時候,大多成雙成對,榮歸故里,自由戀愛的空氣吹不到北方庄,但已成事實的愛侶北方庄擋不住,雖然還保持着那些確定媒妁、納禮、下茶、定親等等的程序。

劉桂花回鄉三個月後,就有媒人走進門提親來了,對象是王向新。都是一個村的,彼此很熟悉,然而劉桂花不同意,一是王向新和她是師兄妹,一是她這年齡還小。她母親的心裏以為女兒在城裏上學見的多了,想着離開北方庄。的確,在北方庄,女孩子大多嫁到了村外,男孩子卻在村外的女孩中找到自己的另一半,誰想着在北方庄過一輩子呢?

王向新當時在縣城幹活,曾經和一個外村的女孩子談過對象,但當聽說劉桂花下學回家了,毅然斬斷那個關係,託人向劉桂花提親。因為在王向新眼裏這位小師妹不但長的俊,而且性格好,從小一路跟着師傅學武,他早就把劉桂花內定為自己的女朋友。再後來,因為劉桂花那股不上大學不罷休的勁頭,王向新才打了退堂鼓。

沒想到一個月後,劉桂花和李智函聊在一起。

那時,李智函是村裡電工,是唯一沒有離開村子外出打工的男青年。李智函上學時就追過劉桂花,沒少給她寫信。有一次,劉桂花被一個復讀生糾纏上,那個復讀生常在半路對劉桂花獻殷勤,有時候竟跑到劉桂花宿舍送東西。這影響就不好了;劉桂花並不喜歡那孩子,一怒之下,當著全宿舍同學的面說:“你給我聽好了,我到現在不知道你姓什麼叫什麼,你給我說了,我也不願意聽不願意記,你知趣的話,趕快在我面前消失,不然,有你好果子吃。”那男孩愣了半晌,說:“我沒別的意思,你願意,我就走。”說完,轉身離開。可剛走下樓梯,被李智函等幾個小夥子圍住揍了一頓。

劉桂花後來才知道,李智函那幾天覺察到那個復讀生的行為,非常氣惱,復讀生去女孩說呢個宿舍找劉桂花時,李智函的同學看到了,說那個男生跑到劉桂花宿捨去了。李智函對那個同學說,是可忍孰不可忍,夥計們,夠哥們的跟我去揍那個狗東西。劉桂花本來很受學校男同學追捧,特別是同年級的同學。如今出來一個復讀生和他們搶劉桂花,怒火一點就燃,當場身邊的幾個男同學跟着去了。

那件事做得很隱蔽,那個被打的復讀生也不好意思聲張,那動作行為沒幾分鐘過去,別說學校,班主任都不知道。劉桂花知道李智函那次仗義行為,對他有了幾分關注,因為兩人雖在同村,放學上學的沒少同來通往,但李智函是個不愛說話的孩子,別人一路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他一個人坐在那裏,沒有笑臉沒有動作,很像個成年人,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再加上他個頭不高,白凈凈的如同弱不禁風的女孩子,更不引人矚目。

李智函到了高三才長個,下學一年多,又長了幾公分,劉桂花說再見他時,李智函長到一米八幾的大塊頭,虎背熊腰,說話唬唬有氣,走路有風。劉桂花回家第四個月收到了李智函寫給她的第八封信。

那已經是初冬,山林黃葉翻飛,風從門縫擠進屋,發出尖利的叫聲,岩石更堅硬,井口氤氳着團團煙霧。人在這種環境下,心情往往壓抑,無端凄苦,然而,落榜的劉桂花卻渴望冬天來的更猛烈,風聲更凄厲,似乎如此,她的心情才快樂更瀟洒。那天,李智函去她家收電費,兩人坐在門前的方凳上,聊着學校的故事,劉桂花問李智函為什麼不外出打工,在這個小山村乾電工,什麼時候掙上錢結婚生孩子過日子。李智函說:“兩年前下學,我想着去外南方,有個機會讓我打消了打工的想法,鎮變電所培訓各村電工學習,並且統一發放電工上崗證,由縣供電局統一發工資,你知道,咱村電工是我爸爸,他認為自己年齡大了,不想去學習,看我剛畢業沒活干,就讓我代他去學習,並且把名字換上了我。我爸爸的想法很簡單,看着十八歲的我還是個孩子,外出打工讓他不放心,先幹着這個電工再說,等幾年再出去發展。而我也有自己的打算,為了一個人,我願意留在這裏,哪怕一輩子不出山,一輩子過這種默默無聞食能果腹衣能遮身的生活,不求富貴但求安寧。”劉桂花似乎聽出李智函那句“為了一個人”裏邊的“人”是誰,沒有接他的話。李智函又說:“也許我這個理想太低太庸俗,沒有格調,但假如有人願意和我牽手走這樣的路,我會好好的愛那個人。”劉桂花說:“人各有追求,誰也不能強求誰,也說不上誰的理想偉大,都說人生格局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不過是心靈雞湯,有人信了,就孜孜不倦的追求下去,有人不信,隨心所欲干自己的,不為他人左右,全憑自己初心。”

李智函走後,劉桂花回味兩人的談話,就覺得兩個人書獃子氣未泯,話說的詩意滿滿的,但在現實面前,一無所用。拿起電費通知單,發現通知單後面有一張折成兩面的紙,打開一看,是李智函留下的,也就是李智函寫給她的第八封信。

桂花姐:

你好!這是我自上高中以來給你寫的第八封信。我從高一下學期開始給你寫信,每學期平均兩封,每封信都在一張乾乾淨淨16開紙上只寫着一兩句話,那是我對你最忠實的表白。我現在還記得每一封信上的那些話。

第一封:桂花姐,請等我長大。

第二封:桂花姐,我夢見你了,在小時候。

第三封:桂花姐,我在回家的車上給你佔了個坐,你不用擔心一路站着了。

第四封:桂花姐,我必須仰望你,你可以不用看我。

第五封:桂花姐,昨天夜裏,我聽到了我的骨頭咯吱咯吱的響,我是不是長個子了?

第六封:桂花姐,我終於可以做你的保護人了。

第七封:桂花姐,在大學見。

也許你早已把這七封信扔掉了,但每句話都使我一筆一劃工工整整用心寫下的,現在看,有的話很可笑,比如我做你的保護人,雖然我曾經帶幾個同學揍了那個騷擾你的復讀生,但我知道,你有能力保護你甚至可以保護我,因為你是咱村武藝最好的女孩子;再如最後一封信,在大學見,這是每一個做學生的都希望都張口就說的很普通的話,更何況一個對你有着美好的追求願望的人。

我那幾封信,沒有纏綿悱惻沒有山誓海盟,卻裝滿了我的心。時光不可倒流,但往日曆歷在目,你選擇了復讀,我回到了北方庄,那個時候,我就發誓,等你等你上了大學,我去看你,對你說一聲,你是我這一輩子最值得回憶的人;也等你回到北方庄,與你牽手。我不想外出的一個理由,就是為了等你,與你說句話,等你的迴音,如果緣分的神靈睡著了,我再出去打天下。

我聽說王向新託人向你提親了,我坐不住,我必須出手,與其託人不如我親自向你表白。我再次等你,等你的未來。

劉桂花看過李智函的第八封信,心中平靜的像門外那棵老槐樹,風吹而過,巍然不動。接到李智函第一封信的時候,她還有點差異,再接到第二封,才覺得可笑,第三封,她在淡漠的冷靜里悄悄對自己說,謝謝你。第四封之後,她拒絕看,把那張用心良苦的新聞紙摺疊好,放進課外書中,等着以後——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十幾年,也許是半輩子之後,在無意中給自己帶來一陣驚喜或是絞盡腦汁費盡心思的回想。她對李智函沒有一點感動。

現在,她讀着這封比前七封信加起來還多了幾十行的文字,心裏盤算着怎麼拒絕李智函,不然,同在一個村,如果他對她念念不忘,對他對自己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既然李智函知道了王向新說親的事,就從這裏找託詞吧。”劉桂花對自己說。但怎麼給他說呢,當面說?那會增加誤解和敵意;寫信?不可以把自己的筆跡留在他手上;託人轉告?對他對自己太沒面子了。劉桂花在屋內轉了兩圈,決定打電話。

李智函接到劉桂花的電話,心中陣陣忐忑,等劉桂花說完話,他的心沉到冰涼的水底,整半天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最後一聲長嘆:“大道如青天,花開我無緣,罷了罷了。”走下床,出了屋,扛起?頭,向村外走去,到了梯田,狠命的揮?向地上刨去。趕羊的一個老人問他刨什麼呢,他說攔地瓜,老人說,這是塊花生地,哪有芋頭。李智函伸伸腰,說看錯了,轉向另一塊地。

劉桂花在電話中對李智函說:“你的信我看了,前幾封信還保留着呢,你要的話,我還給你。”李智函說:“你留着吧。”劉桂花繼續說:“我知道你的心意,這是你的權利,但我不能答應你,王向新他爸爸剛提過相親,我不能腳踏兩隻船,而且我對你沒有反應,一直把你看做弟弟,你也跟師傅學過幾年武,我們是同門師姐弟,你是個好人,趁年輕出去干點大事,千萬別窩在家中。”李智函沒有吭聲,劉桂花知道這個人話雖然不多,但一言既出心底難悔,又對他說:“你一定明白,咱倆沒有任何可能,你要承諾,不再找我。”李智函接道:“我聽你的,祝你生活美滿,我說到做到。”

春節后,李智函去了南方,第一年回家過年,此後沒再回家,劉桂花與他再沒通過消息,劉桂花結婚的時候,李智函寄來一幅《春苑富貴圖》,劉桂花才知道,李智函還在關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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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來花開上:北方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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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來花開》下:花語外傳(一十九—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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