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超規模萃取
沒有被渾身鑽心的疼痛蒙蔽思考能力,白泉撐着膝蓋抬頭望向四周散落的斷肢和不顧同類屍體,只受到本能驅使的蟲女,解開腰間已經被鮮血染得黑紫的布條。
他嘗試將手指插進被貫穿的傷口,卻發現寬闊的撕裂傷已經被野蠻修復成了沒有任何紋路的血肉。
原本肚臍應該在的部位被一塊厚實的肌肉所覆蓋,與身體重塑時潔凈不加雜質的完美肉身截然不同。
“難道筆記本,古拉之書對我身體的那次重塑和右眼在肉搏近戰中自動掠奪某種生命力修復身軀的機制是兩套?還是說二者有一些我不知道的聯繫?”
從地上撿起一條蟲女的前肢作為臨時武器,白泉深吸一口氣直起腰板,嗜血的目光環視一圈,準備選取第一位幸運觀眾祭刀。
右眼再一次脹痛,流淌出混雜着鮮血的內容物,一縷縷虛幻縹緲的暗金色煙氣纏繞在手中鐮鋸一樣的蟲女前肢上面,整副場面多了幾分邪異。
沾染不少蟲女生命的“血管”再一次成型,它幻化出一條三角頭的毒蛇,無聲地吐着信子,同它的主人一樣。
嚓!
一隻從地下車庫剛剛上來的蟲女終於按捺不住自己兇惡的本能,它張開尖牙密佈的嘴,一聲利嘯過後甩開擋路的同伴屍體,大踏步沖向這個卑劣的、偷竊蟲族高級食物的入侵者。
作為一種智力不高基本做事全靠本能和母蟲指令的低等生物,有一隻蟲女帶頭衝鋒,剩下的蟲女從觀望狀態迅速轉成獵殺模式,紛紛嚎叫着發起層疊不斷的衝鋒。
新一輪的“殺戮心流”又開始了。
十分鐘后,在場唯一站立的人形生物乾咳兩聲,踢開身旁的斷肢殘骸,在一間店鋪中提起一桶瓶裝水從頭澆在自己身上。
清冽的水流不斷沖刷他的皮膚,露出他的本來面目。
這是一張長滿細密肉芽和腫瘤的,臃腫肥大極不協調的一張臉,臉上每一處異化都是在戰鬥中被蟲女的利爪撕扯出傷口,經由那根具備活着的特性的“血管”修復而成的。
只是它的智能不高,往往會矯枉過正,在這張原本可稱當上是清秀的面龐上增添不少敗筆。
同樣地,白泉的四肢和軀幹也多了不少不該出現的“肢體”,比如他后胸增殖出的兩條嬰兒手臂般粗細的“胳膊”,它們有正常手臂的意識,甚至白泉只要心念一動,他就能動用這兩條稚嫩的胳膊抓取一些重量不太大的物品。
但本身作為一個“人”,這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變異成為擁有“異肢”和“觸角”的生物。
這是白泉在這個混亂的充滿詭異與瘋狂的新時代堅守的唯一準則。
他可以忍受自己舉目無親,可以和李凱他們說出言不由衷的謊言,可以給被迫稱臣的灰老七許下虛無縹緲的諾言,可以與從異世界降臨而來的布魯寫下超越虛空的巨額空頭支票,但自己最為膚淺的一個願望,絕對不能被破壞。
他渴望,也只願作為人類藏身在充斥超凡元素的新世界。
如果有可能,白泉還有一個奢望,一個夢想。
他想找一找回家的路,和父母和四叔他們說幾句話。
拖着疲憊的軀殼,白泉循着貨架上的指引找到餐廚用具分區,對着一面反光的鐵鍋底部開始為自己修剪身體。
後腦勺上的一條觸角勾起一把菜刀,兩肋下方生長出的肉條也分別安放在高懸的刀刃之下。
白泉口中叼着一根纏繞毛巾的擀麵杖,眼一閉心一橫,削掉自己身上大部分不該存在的新生器官。
把辮子一樣的觸角割斷,白泉揩去臉上的淚珠,在屍山裡扒來扒去終於找到自己的鑄鐵面具,他把面具放到臉上,從倉庫中找到商場制服穿上,遮住令自己作嘔的身體。
“營養液的萃取……算了吧,手裏拿着那東西無異於在背後畫靶子,還是去找找張啟國那老傢伙點名要的石頭要緊。”
窸窸窣窣的聲音再度響起,白泉內心一緊,正要抄起幾把菜刀,幾根樹枝一樣的箭矢突然扎在身上,讓他反應不及便被在天花板上蟄伏已久的蟲女打了埋伏。
“啊!!!”
兩條胳膊被齊根斬斷,莫說還擊,連把身上被貫穿的孔洞堵住都不能。白泉瞪大雙眼,不敢相信竟然有懂得埋伏的高智商蟲女,更不能接受自己即將被削成人棍塞進“果凍”里當餡料的事實。
跑!!!
剛剛修復好的軀幹上又多了幾個貫穿傷,白泉無暇顧及太多,一腳踢在這隻蟲女的胸甲上將其踢飛,旋即順着倉庫路線全速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什麼,也不曉得順着這條路最後能去往何處,只知道唯一的目的是遠離那隻複眼中帶有戲謔異味的蟲豸魔物。
它本可以在承受一腳正蹬的同時反手削掉白泉的半條腿,但是它沒有,反倒任由他和自己拉開距離。
它要玩弄獵物,折磨致死!
腎上腺素大量分泌,白泉心跳如暴雨,兜兜轉轉不知道應該選擇哪個方向。他隨意選了一個庫房鑽進去,跑了兩步一頭撞在滿是紙箱的貨架上。
他太累了,經歷兩三輪一人單挑一群蟲女的大戰,還是在極端痛苦的自愈下打贏這三場戰役,他本應得到充足的休息和食物,卻剛剛斬斷自己的“異肢”就被射中數箭、砍斷雙臂。
大量的失血和對意志力瘋狂的打磨,是壓在白泉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嗡——
腦中沉寂許久的古拉之書忽然活躍起來,發出震顫和前所未有的熱量。只是這一次它並未像上刑一樣上演火烤人腦的戲碼,而是將熱量聚集在雙肩恐怖的斷口處。
烤肉的香氣飄搖上升,痛得白泉直翻白眼,卻始終不能陷入昏厥。
緊接着就是由母蟲胸腹部製成的箭支造成的貫穿傷,壓縮過後的熱量燒焦傷口周圍的血肉,讓它們向身體內部收縮,硬幣大小的傷口被燒灼成一個個內陷的錐體,流血很快便止住了。
唯獨胸口當中,距離心臟僅有四五厘米的一個貫穿傷只堵住了后胸的,生命力的載體從前胸依舊在潺潺流出。
嗡——
白泉有意識地模仿出墜落的感覺,迅速下沉到意識空間,他想知道這本特立獨行的神器究竟要搞什麼名堂。
古拉之書懸在那裏,書頁翻開到空白的一頁,上面迅速浮現出一個個符號,這些符號都是象形的簡筆畫,只需一眼就能明晰其中意味。
“腳,閃電,書本,還有……萃取法陣?!”
擁有解讀古物銘文經驗的白泉看見這行符號后眼角一抽,左眼皮止不住地跳動。
它是想讓自己以血液為墨水,以跑動的身體為畫筆,在地下一層的商場畫出一個萃取的超大型法陣圖畫,然後啟動一場超規模的萃取?!
“你認真的?”
古拉之書書頁動了一下,散發的波動代表肯定的意思。
“……”
狠咬一口舌尖,白泉腦海中觀想“萃取”陣圖,開始刻意選擇路線,遇見某面牆擋路直接正蹬開路,腿骨的壓力被古拉之書用某種方式壓制下去,兩條腿就像打了雞血,一路破壞之下力量不減反增。
身後,一隻複眼血紅的蟲女不疾不徐地追獵白泉的腳步,地面上的血痕兩側總會有一雙沉重的腳印。
法陣並非單純的繪製,白泉需要在輾轉反覆奔行的同時在口中不斷誦念百餘字的咒語,而每次完整誦念過後,心底一種難言的悸動就會壯大一分,腦海中的念頭也逐漸朦朧扭曲。
每當他的思緒徹底歸於混亂無序,即將陷入瘋狂,大腦表層總有一小塊區域開始沸騰,用最簡單的方式把他從瘋狂中扯回現實。
“這他媽是終點?!”
險之又險地側頭躲過身後追殺蟲女的斬擊,白泉回身一腳踢出,轉彎看見那隻兩層樓高的母蟲正在佝僂着身子,巨大的複眼每個菱形都聚焦在他身上,來自上位生物的靈性威壓陡然傾瀉在他身上。
白泉破口大罵,背上挨了深可見骨的一擊。
“長跑”的重點,就在母蟲腳邊五米!
見到被劈飛的身體剛好得到加速“助力”,白泉瞪大眼睛怒視母蟲,企圖以右眼某個有待開發的能力反制靈性威壓,腳上踉蹌不停奔向這場馬拉松的終點。
咔嚓!!
右腿腳踝被橫切斬斷,白泉前傾撲倒在地,身軀爆發出非人的力量,用飽受創傷的腰腹完成一個前滾翻,把漱漱流血的腳踝按在了法陣的最後一筆。
腳踝抵在地面上的同一個剎那,具備高級智慧的蟲女已然跳至半空,高懸的腳後跟閃爍出寒芒,即將斬斷白泉的後頸。
“萃取!!”
轟!!!
白泉口中最後一遍咒語誦念完畢,散亂的血水變得凝實起來,它們快速增生蠕動,當即血光大盛。
頃刻間,超大型法陣範圍內一切生物被一股充斥混亂與毀滅的血氣碾成齏粉。那些不具備“活着”特性的物質也碾為塵泥,和血肉筋骨共同構成一灘灰白深幽的物質。
母蟲半截身子被蒸發溶解,它的眸子中滿是驚恐,孱弱的前肢驀然斷裂,一對碩大的鐮刃從胸腔里彈出,對準甲殼的接縫處毫不猶豫地斬下。
把斬斷的軀體丟進肆虐的血色風暴,母蟲的下半截身體隨着整體的縮小而極速生長,最終化作一頭三米高的完整蟲女。
它對着逐漸平息的血色風暴單膝跪地,將這位昏迷的人族氣息牢牢刻印進頭頂的觸角,捲起十餘塊營養液破土遁走。
土石鋼鐵的風暴將某些堅硬的甲殼打成粉漿裹挾出去,只留下純粹的血肉慢慢凝聚壓縮。
雜質被清除,貨車車頭般大小的血色潮水一次次自我加壓,一次次凝練精華,最終化作四顆表皮粗糙卻香氣四溢的圓球。
它們自空中緩緩沉降,輕輕落在呼吸微弱的白泉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一片死寂的地下美食街終於有了聲音:“咳……咳……咳……”
險些將肺片咳出,失去手臂的白泉無力起身,只好依靠慣性翻滾到距離自己最近的一顆圓球。
他側着頭,儘力張開口腔,一口咬下這枚網球大小圓球的四分之一。
質地緊實卻鬆軟溫熱,白泉利用完好的半邊牙齒咀嚼吞食,軀幹被古拉之書灼燒止血的箭傷開始融解流膿,傷口周圍鮮活的血肉也逐步有規律地增生。
兩條被高溫灼燒封鎖血管的臂膀也是如此。肩膀的骨髓鑽出乳白的壁障,於空氣中勾勒出嶄新卻與原裝無二的臂骨。血肉皮膚緊隨其後,這枚圓球徹底咽下,白泉的整具身體也在極致的痛苦中恢復完畢。
他在身上摸了摸,那些不屬於正常人類的觸角肉團等等事物全都消失了。
“好一個四喜丸子。”
拖來一張潔凈的椅子,白泉把餘下的三顆“丸子”擺在瓷盤上,於靜默中享用今天的第一餐,平息來自飢餓的瘋狂囈語。
回想今日幾近瀕死的遭遇和對意志力的殘酷打磨,白泉夾起最後一塊“四喜丸子”,感受身體結構的變化,自嘲地笑了笑:“這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