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信使
301的門忽然一動,石漫立刻望過去,打開的夢門爬出一堆木偶的斷肢殘骸,各自成了精,怪異又頑強地前涌,比她的咒文還“靈動”地向四周的島嶼攻佔。
她模擬她和孔知晚共夢橋樑而成的低配咒鎖,被木偶潮蟲般爬得嘎吱作響,隨時要碎。
教徒們各自盛滿悲喜的夢門裏也響起同樣可怖的窸窣聲,作為首當其衝被木偶淹沒的人,孔知晚的活人香連火苗都看不見了。
石漫瞬間動了,她的速度明顯快了一倍,血傀儡成了她無往不利的金鎧甲,邊走生風,那把細窄靈巧的蝴蝶.刀流過硃砂血的陰陽煞氣,幾乎被掄出四十米大刀的氣勢。
方才還無解的追逐戰被兩人接連破了局,各個白色孤島在被木偶一點點吞沒的時候,泥鰍般的女人也被石漫狠狠砍下一條手臂。
石漫遺憾地嘖了聲,這刀奔着一擊斬斷的,她反身踩着女人的脊椎,金手鐲扣在她的手腕:“把自己的身體做成木偶,你還真是將咒傀那套‘鑽研’地淋漓盡致,比起玄學你更適合科學吧,好好生活不好嗎?”
女人被她反剪雙手不得動彈,低頭怪笑了兩聲,直接被石漫的膝蓋抵着又狼狽地低了一分,改成了痛苦的喘息:“咳咳!”
“別中二啊,多大歲數了,我都早從‘哈哈哈你個生活在光明與無知里的傻子懂什麼’里畢業了。”石漫下手可比她的玩笑話重多了,她也不多廢話,咒令直接鑽進女人的鼻腔里,在她的血液里鼓動起來。
咒具千千萬,硃砂血向來最和她臭味相投,比她還流氓。
“呃——”女人痛苦道。
石漫沒什麼表情,懶散地垂下頭,強行追蹤女人體內的咒令:“你有不少木偶做退路,但靈魂只有一個,挑釁我,是覺得夢境也比現實好不了多少,乾脆死了算了嗎?”
她手下更加用力,女人卻忽然沒了聲音,石漫意識到不對,301的方向就傳來了孔知晚的痛喊,她瞪大眼睛轉過頭,沉默的女人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拽。
並非等同於真身的靈魂觸感,而是僵硬而冰冷的木偶,一拽之後就失去了支撐的靈魂,完成最後的使命,無力地倒下。
竟然也是木偶。
石漫反手甩開,301的白色島嶼,遍地木偶像自動分開的海流,露出在火中掙扎的人形和逐漸拼湊而起的女人,手裏一根細細的提線,連接孔知晚的活人香。
“活人香都是冥頑不靈的俗子,就像我那隻會大喊大叫的丈夫。”女人不像在談論丈夫,而像聊起路邊的貓貓狗狗,俯視地憐憫道,“能讓他們在神聖中燃燒已是祂的恩賜,但他們太蠢了,哪怕作為香火也不能很好地入夢,還是木偶方便些。”
“你要把他們夢境裏的意識也做成了木偶。”石漫沉着臉,“就像那些教徒,你生意不錯啊。”
女人牽起一個古怪的笑意:“積德行善。”
她絲毫不在意石漫作嘔的表情,傀儡線慢慢滲透到火中,卻自然如穿水而過,滲透進孔知晚夢境意識的“骨肉”里。
她欣賞石漫眼中匯聚的怒火:“不過我對這些俗子實在沒興趣,你會多看成批的消費品一眼嗎?只是這個女人有用。”
“怎麼,你也是顏控,手辦專挑傾國傾城的?”石漫的咒令悄無聲息地從後方向301潛行,“那該挑我……有種就挑我。”
“你一直有意繞開301,在我靠近那片區域時你的速度比之前快一些,當木偶湧出夢門,你更是放棄試探,直取我的靈魂——她是你的弱點,你藏得不太好。”
女人只是笑了笑,越發收緊孔知晚的提線,孔知晚的活人香在她手下逐漸失去了掙扎:“你不必激我,這是手段。”
火中的人形發出最後一聲求救般的咽聲,就沒了動靜。
石漫瞬間放棄了觀望,夢境教堂的主動權在木偶出現后又慢慢被拽向301,她一路點着不停裂斷的咒鏈,以最快的速度前去。
而她身後302的夢門忽然大開,也湧出大量的木偶,將她前後夾擊在鎖鏈中間,時刻都要墮入危險的虛空之中。
“都給我滾開——!”
女人看石漫焦急到殺咒齊現,又無能為力,只能看着自己的弱點被她佔領身體控制權,露出一個陰冷又惡意的笑。
她熟練地放縱自己的靈魂向火中的人形靠近,在接管了活人香后,根據活人香去反控孔知晚的靈魂本體。
一扇扇夢門接連展露在眼前,她雖然看不見背後的景象,卻靠着咒傀的咒令,穿牆般不斷深入。
只要奪下最後一個夢門,一個人意識與靈魂的最深處,之前再多不可開放的隱秘都會變成歡迎光臨。
遙遙不斷,終於,她的靈魂臨近那扇巨大的夢門,門被黑暗包裹,四方都看不見盡頭,堅冷又深厚,好像世界邊界的圍牆。
她貪婪地撫摸上,被黑色的門石冷地一哆嗦,古怪的不詳之感瞬間將她淹沒了,非常道似乎在她的靈魂里有了具象,然後崩裂般不斷破碎。
她忽然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隨之而來,一陣比冷更瘮人的悚然爬上靈魂,彷彿悠遠的巨物隔着世界的邊界,吐出無意識的呼吸。
“啊啊啊啊啊——!”
被隱藏的白色島嶼不知何時衝破迷霧般浮現,與石漫的白色島嶼緊緊相連,就像一體雙生的雙胞胎,牽着相同血脈與命運者的手。
石漫偽裝的目眥欲裂早就不見蹤影,殺咒疊加乍起,瞬間打破被絆住的焦灼。
蝴蝶.刀在硃砂血的加持之下形成了長刀的殺氣,孔知晚的夢門順勢打開,為唯一允許的人放行。
於是她一路
暢通無阻,一扇扇夢門為她打開,浮光掠影的隱秘急速倒流而去,直到最後的巨門之前,她一刀將女人的靈魂釘在門石,發出一聲古老又悠長的碰撞。
“別這副被嚇到靈魂出竅的慫樣,好歹地位不低,多丟你們浴火鳳的臉面。”石漫又冷又壞地笑了聲,“教眾的夢境是你這種人做牽引?”
“……是。”女人不知怎麼,沒像石漫預想的寧死不屈,好像還在恐懼中回不來神,問什麼答什麼,“我們是神明的信使,傳達神明的旨意,帶着祂的火焰,尋找渴望重生的迷惘者。”
“怎麼做的?”
“業火除障,畫像是夢境開放的契約,潛入他們的夢境,偷窺渴望,留下火種。”女人近乎機械地回答,“火種會生根發芽,將渴望變成現實。”
“不就是洗腦嗎,說得還挺好聽,你這張花里胡哨的嘴確實適合干這行。”石漫繼續問,“篩選教徒的機制?”
“非常道之道,在命,不在人。”女人說教起來簡直比陳朗還像回事,“有命之人,能見鳳凰神尾的蹤跡。”
石漫只覺耳熟,這不就是向家那套“有福之人”、“無福之人”的瞎扯理論嗎?
她是發現了,向家相柳,七中蛇像,還有夢境鳳凰,這三家兩兩能對立,兩兩又有說不清的拉扯,不知道誰是起源,但互相借鑒的風氣十分惡劣,而且借鑒的都是糟粕。
這其實是一條蛇拆成三瓣在用吧?
“打着業火除孽障的名義,用畫像廣撒網,其中能見鳳凰尾的人就發展成教徒,畫像剩下的以及倒霉住你周圍的‘無福之人’,就乾脆拿來做香火,在香火與朝拜中,教徒留在夢門之中享受夢想成真的‘真實’,神明降下的甘果。”
石漫忽然湊近:“那你呢?如何從眾多教眾里,被選成更高一階的信使?也是你神明降下的恩澤嗎?”
“所謂的‘重生’在你們眼裏就是躲進虛假的夢境自我安慰,這麼看來,頂多是‘嗜睡’。”她半開玩笑地說,“那錢昌為什麼會自殺……他不已經在夢境中重生了嗎?”
“他們還沒有浴火。”女人用那張沉悶又慘白的臉,甜蜜地笑起來,令人毛骨悚然,“他們只是看見了鳳凰的尾巴……等見到鳳凰的真貌,鳳凰降下的神火之中,他們就永除惡念,得以長生了。”
“啊,最後一個步驟在這。”石漫瞭然,“對上了——獻祭邪神,嗝屁。”
她說:“以我的經驗,邪.教教會的上層管理者,幾分信仰不好說,但別有目的倒是常態,對於他們來說,利用教徒的渴望和恐懼歸攏思想,只垂下一根深淵的繩子,告訴他們這就是超脫世俗的‘神’,然後從神明的腳下斂財奪權,做着最世俗的事。”
“那麼你們呢?錢權顯然不是,那就是非常道的‘錢權’。”石漫笑意盈盈地輕問,“你們也在獻祭別人的命數,喚醒神明嗎?”
陡然收緊的咒令剝奪女人靈魂的呼吸,女人像終於從催眠中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都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利落就要以死謝罪,以防石漫從她這裏得到更多的消息。
咒令早有準備,宛如旋轉的萬花筒,將女人的靈魂生生卷了進去。
女人本就驚恐的目光更加清晰:“你、你在——”
“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會咒傀之術,我承認在最原始的咒木偶上,你的確是個人物。而你體內另一種非常的咒令在狺狺狂吠,再多說一句就要毀了你……剛才死了一樣,現在倒是馬後炮了。”
石漫歪了歪頭,威脅道:“反正你也不敢再說有用的東西了,留了也沒用,你家鳳凰還以為你就這麼死了,我也要憋屈死呢。”
硃砂血從石漫的手腕融化,流進咒令之中,為女人覆蓋上同她一模一樣的凝血外衣,血傀儡的咒令慢慢顯現。
石漫回以一個更加惡意滿滿的笑:“所以我當然用我擅長的方式了,放心,我對我的血傀儡一向很好,這叫手段。”
“結束了嗎?”
冷淡又動聽,從她們後方的地面,孔知晚挺拔地站在那裏,周身還有沒散盡的香火味,靜靜地抬頭看她,石漫揚聲道:“馬上!”
“忘記說了,她不是我的弱點。”石漫輕巧地跳到孔知晚旁邊,和她擊掌,硃砂血最後封住女人瞪大不甘的雙眼,“是我的靈魂搭檔,也是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