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等待

第109章 等待

青燈不見了。

盤蛇鈴響之後,回紋手鐲里又盪了一遍詭異的鈴聲,像在她的腦海里,一陣風吹過,燈脫了手,兄妹倆也不見了。

孔知晚站在黑暗中,沒有輕舉妄動。

咒令在她掌心凝實,等待着捕食風吹草動,忽然,燈光又亮起,一盞接着一盞,像高低錯落的水蓮,薄而暖亮,露出黑暗的真身——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偌大宮殿,華瓷雕玉,青山悠海長卷,玲瓏中透着暗一個色調的古舊,彷彿放了千年,已經從典雅到詭異了。

案台一對鳳燭已然燃盡,成了凝固醜陋的團塊,堆在蠟托。

老鼠洞真變成了地宮。孔知晚暗自打量,關鍵在哪?

說起來,石漫一開始猜這裏有地宮,按小石隊長的話說,這是她這麼多年走南闖北撞邪的經驗之談——以前碰到一個被供奉的鎮家小仙,都有一村的人搭台祭祀,偽神這般闊氣的邪祟頭子,怎麼也襯一座宮殿。

偏偏向家那邊聽了之後,鬧着玩似的附和,主要是老夫人捧場——老夫人顯然經驗更豐富。

也就向子旭那種只認事實和結果的笑面虎,並不以為此處有“仙宮”。

老鼠洞是現實,裝不下這座宮殿,那麼這座宮殿現在何處?還在墳場裏?

還是又到了非常世界……地上已經有過兩個了,一個偽神竟然能養活三個非常世界嗎?

這麼看,神之道也沒有道內人天天哀嘆的那麼“式微”。

孔知晚垂眼,所以戳到了向家高高在上慣了的神經嗎?

她原地繞了一圈,宮殿華美而哀詭,過於空曠,只令人感到虛無,不知何時會消散成灰,還是一直這麼吊成永恆。

她再次轉回最初的方向,忽然頓了一下,主案邊,多了一個紅蓋頭拖地的女人坐在那裏。

一身華美血紅嫁衣,顏色太艷,讓人一打眼只能看到滿目的紅,比整個宮殿都要濃烈,細看才知諸多細節,紅蓋頭綉着金線,搭下的曳地長擺五色混着,還挺花里胡哨。

鳳燭再次燃起,但蠟早就消磨殆盡,再起的火焰幽青如鬼火,和大紅撞在一起,看得人眼睛直疼。

這個構色,浴火鳳畫像的祖師爺找到了。

向子衝撞邪,恐怕就是這位姐姐。

女鬼一動不動,就這麼朝着她的方向,坐得端正,像也是這座宮殿裏存放千年的擺件。

但孔知晚覺得,她在等自己過去。

她明白了,地洞裏什麼也沒有,向善芳要的秘密就在這裏,在“地宮”。

而蛇戒只是地洞的鑰匙,地宮的鑰匙是盤蛇鈴響——盤蛇鈴里存的是相柳的神通,最後之神自然能威退其他妖鬼,只是此處不是“其他妖鬼”。

地宮裏的怪物是照着相柳造出的偽神。

盤蛇鈴就不是“退”,而是“請”了。

向執鈴是故意的?孔知晚眼中劃過冷茫。

而且,和兩層墳場一樣,偽神這處祭台,格外腔調“雙”這個字。

“敢問閣下……”

嫁衣女鬼突然動了,打斷了孔知晚的話。

她僵硬地轉了一下脖子,發出生鏽似的脆聲,像醒來的石像,一點點看向桌上的鳳燭。孔知晚忽然聞到一陣血腥味。

說起來,女鬼出現的時候,她就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但很陳舊,和周遭一切潮霉的氣味一樣,但現在的味道卻很“新鮮”。

就像剛流出來。

孔知晚眯起眼睛,女鬼慢慢抬起手,軟玉白皙,輕輕撥弄一下鬼火,袖子下滑一截,露出半邊皮肉、半邊白骨的胳膊,不斷有血珠順着骨頭流下,砸落在蠟燭托里。

——你回來了?

血字憑空出現在孔知晚的腦海,像女鬼直接貼着她腦子褶皺寫的,震得孔知晚發麻,她腦子嗡地一聲,一時竟一片空白。

——這蠟燭點了多夜,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女鬼的頭又轉向她的方向,她身體幾乎全被紅蓋頭遮住,但孔知晚莫名覺得她在笑。

——既然回來了,那我們繼續成親吧。

女鬼站了起來,紅蓋頭垂下的流蘇晃了晃,她一步一步走來,端莊持重,顯然是大家小姐的風範,規矩禮儀一等一好,新鮮的血腥味不斷地靠近,還有腐臭的味道,一陣陣飄來陰風。

“恐怕不行。”孔知晚冷眼看着,“我心有所屬,和姑娘沒有緣分,也看不對眼。”

女鬼倏地停住了,頭像剛按在身體,還沒協調好,四肢軀幹都剎車了,腦袋還是被慣性帶着往前搖了搖,差點就這麼滾下來。

她又一動不動了,似乎在反應這句話的意思——她不動的時候比動的時候更嚇人,好像下一秒就要貼面,猛地掀開蓋頭,來一個百蛆噬骨的“開門紅”。

本就冰冷的宮殿又冷了幾個度,如墜冰窖。

四周明暗的燈火忽然齊齊一滅,再次陷入黑暗,呼吸聲隔着布料噴在孔知晚耳側,她早有預感地後退,血字又出現在她腦海。

——這就是你不回來的原因?

——你說你會來,我一直等……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

——這好冷啊,沒人和我說話,蠟燭都滅了,我哪都找不到你。

——……將軍,你不要我了嗎?

——為什麼不說話!!

——好恨啊,好恨啊……我恨你!!

明明只是突兀的文字,卻像有人在她腦子裏恨怨地怒喊,差點綳斷了她的理智。

她皺着眉,陰風撲面而來,她瞬間門避開,連枝金鎖鑽出西裝的袖口,乍起的薄光里,紅蓋頭就貼着鎖鏈而過,兩雙手掐向孔知晚的脖子,指甲里都是蠕動的血肉。

一晃而過地躲過,孔知晚卻看清了血肉里密密麻麻的嘴和尖牙,齊齊開合尖叫着“為什麼不來”、“你不是說要娶我”“你不要我了嗎”,雜亂一片。

孔知晚用金鎖鎖住忽然暴起的女鬼,女鬼不斷扭曲,一半身子發出嬉笑嬌聲,另一半全是怨毒質問,像兩張同時播放的老舊碟片,她毫不手軟,金鎖直接折斷了女鬼的兩條手臂,哀鳴又高了一度。

不對勁。孔知晚眯着眼睛,聚精會神,再次看向女鬼指縫裏的尖嘴——裏面的牙尖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視力根本沒有這麼好。

剛才也是,只是血腥味就罷了,隔着那麼遠,新血舊血她一瞬間門就察覺出來了,而且燈滅之後,女鬼無聲無息地瞬間門近身,她的耳朵只憑風聲就推測出了女鬼的動向……簡直像開了掛。

異常卓絕的五感。

石漫的因果……怎麼到她身上了?

——言似昨日,轉頭便音信全無,從頭到尾都是利用我的,沒有心肝的東西……我要殺了你!!

孔知晚忽然想起,女鬼問的“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

她最近一直在看《青燈家書》。

那本書是她從301的書房拿走的,托楊東白問過,古董行里藏書沒有這本,她自己也沒有印象,倒是向無德提議,可以去蛇塔看看,無門無梯的塔樓下半段,都是藏書。

她藉著整理蛇塔古籍的名頭,果然找到了一處空白,聽向子沖提起,老夫人似乎前幾日找過什麼家書,但找不到就放棄了,應該就是這本。

書里沒什麼特別的,都是青燈將軍在外征戰時,寫給家人朋友的信,其中就屬給一位姑娘的信最多,都是含蓄又肉麻的情詩情話,明明兩人相差半個國土之遠,卻一日三餐的小事都得飛鴿傳書,生怕對方忘了他似的,她合理懷疑,軍營里養了一窩精英鴿子,專門給大將軍解相思之苦。

她當時看還感嘆,歷史真假後人難辨,都說青燈將軍殺神轉世,天生缺“情”這一魄,對女人沒慾望,對男人也沒什麼興趣,天天與血為伴,被皇帝指婚也公然抗旨,短短几十載,前半段忙着衝鋒殺敵,後半段忙着害前未婚妻,殺殺殺,終身未有空娶誰。

膩歪的相思寫了一本,不知怎麼就沒了,大將軍可能終於被發現戀愛腦問題嚴重,斷了飛鴿的路,被拉去好好打仗了,於是到了後期,信越來越少,到最後,只留句“待吾凱旋”。

案台的鬼火,比起火,更像她提的那盞青燈火,算是青燈將軍的標誌,倘若不是巧合,女鬼等的人就是“聞名遐邇”的渣男將軍?

可孔知晚沒有記錯的話,青燈將軍凱旋之後,就是當眾抗旨悔婚,鬧得滿城風雨,讓人家姑娘下不來台,和誰偕老去?

而且悔婚在成婚之前,怎麼又有一個姑娘嫁衣紅妝,等他等到燭盡燈滅,因愛成怨?

金鎖的震動消失了,孔知晚看去,女鬼半彎着腰,紅蓋頭就微微前傾,垂了地,露出她青白的下顎,她像一隻被折彎的枯樹。

她又詭異地安靜下來,也不看孔知晚了,就直直看着宮殿唯一的門,一滴滴鮮血劃過她慘白的臉龐,滴落在地,綻開朵朵紅花,孔知晚看不見她的眼,卻覺得她那雙眼,洞穿遍了前世今生,在尋誰的身影。

從開始進地下到現在,孔知晚只為石漫的囑託,地洞被咒令襲擊走散,和女鬼獨處地宮,她都沒什麼感想,頂多當看了一個故事。

可現在她冷漠的心忽然被注入了誰的魂魄般,狠狠抽動了一下,牽扯她的五臟六腑發疼。

孔知晚皺眉,她除了石漫,不懂憐香惜玉。

之所以共了情……是女鬼的這份作態格外熟悉。

答應赴的約,人間門蒸發的變故,還有守在舊地也不知瘋沒瘋的人,就這麼沉默地等待另一個人。

一個也許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有那麼一瞬間門,孔知晚好像從紅蓋頭密不透光的縫隙下,看到了她自己的臉。

“……你等了多久?”她難得嘴比腦子快,問了一句多餘的話。

紅蓋頭下,女鬼緩緩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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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高四后班任是我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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