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真畫
封咒一隔,往日書聲朗朗的校園成了打地鼠般的一片狼藉,落葉沒被初冬的風吹滅,反而折在了兩個竄動不停的人手裏。
“你還真大方,拖住我讓三個競爭對手藉機下去。”石漫反握住甩來的金鎖,“原來你這麼重視親情嗎,崩人設了啊向少。”
向子旭微頓,金鎖游蛇般旋轉,擰細了一點,瞬間門縮回手間門:“小石隊長好耳力,我還以為你就發現了子沖呢。”
“那小子沒他妹在,敢和知晚一起下地宮?叫得方圓所有狗都不敢吠了。”
石漫反手一招,金鎖一震,像被兩方拉扯地震動不已,在向子旭的錯愕下,被鋪滿了咒令。
向子旭沒工夫笑了,他倆在校園內一人轉,七中舊校區雖然大,但也只有那麼大,不一會兒就被他們折騰遍了,他一直緊盯着石漫,什麼時候下的手?
“一見面的時候。”石漫像會讀心,“馬虎啊,向少。”
她一收,金鎖的一端就又回到她的手裏,她像一個山野間門熟練了十年的響馬賊,上下顛了顛,鎖鏈像跳繩似的晃動,向子旭攥緊另一端的手都跟着顫了顫。
石漫心說,這人猿可算停下了,晃得姑奶奶她頭疼。
“哇,喜結連理,小石隊長莫不是在暗示我?我那好姐姐知道嗎?”向子旭嬉皮笑臉,手裏卻用力,青筋都暴起來了,“沒事,我是好哥哥也是好弟弟,主動請纓拖住你,把地宮讓給他們,你我相愛相殺我也守口如瓶……噗哈哈哈!”
他給自己說噁心了,笑得直不起腰,金鎖的另一端震起,差點給了他一個大嘴巴,他連忙躲過:“誒誒別這麼凶,我也是為你好嘛,否則也隨便你下去了——地下什麼都沒有,他們白費工夫。”
“向家的寶貝疙瘩傾巢出動,不像什麼都沒有啊。”石漫笑,“老太太若不是年紀大了,我都怕她親自來一趟。”
“障眼法而已,偽神祭祀之前,向家來的那次就探過了,都是枯骨爛土,這地方統共才多大,你想想,除去你們挖的地洞,再轉出一個錯位的地道群,也只是一個個破爛的老鼠洞,說是地宮都丟人,那就是偽神之流留的瓮,只會有殺人的咒令,就等不要命的進呢。”
“不過校園裏的確有向家要的東西。”向子旭笑意變深,陰柔道,“我與你緣分頗深,也不瞞你,寶貝不在地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向家要的是你啊……石漫。”
“這地怎麼什麼都沒有?向子旭那狗不是又在騙我們吧?”
向執鈴叼着火柴,火光跳動,她雙眼藉著跳動的火光打量四周,只有一片死灰和殘土,還有塌陷進的骷髏——所謂的地宮夾在兩層墳場之間門,更偏下一層墳場,上下都能漏出兩場死亡的噩影。
孔知晚走在最前方,目不斜視,冷淡得像不存在,向執鈴瞥了她一眼,她這姐姐不論長相、氣質還是能力,存在感都一頂一得強,進了地下之後,卻好像隨時都能消失,若不是提着一盞古怪的燈,走沒了兄妹倆都不一定發覺。
這路存在感最強的人當屬向子沖,他捏着向執鈴的衣角,亦步亦趨地跟着,根本不敢看,嘴裏嘀嘀咕咕,各教各道各國界的亂叫,連媽媽和去世的爸爸都不放過,誰有保佑他的可能都得被牽出來溜溜。孔知晚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向執鈴一直留意她,漫不經心:“怎麼?”
孔知晚已經收回了目光:“只是好奇,向家供奉着此世間門的最後一位神明,堂弟作為侍神世家的後裔,感到危險時,卻從來不提‘相柳’在嘴邊。”
向執鈴皺眉,這是沒事閑得,審判廢物她哥不敬神明?
她剛要說話,向子沖卻單純又疑惑地說:“不能提,那不就把蛇神大人請來了嗎?其他的又不是真的。”
他話一落,最前方的孔知晚停下了腳步,四周安靜下來,向子沖那句話在互通的地洞間門回蕩,留下細思極恐的餘韻。
“有咒。”孔知晚忽然說。
她一抬四方青燈,燈桿迎着敲擊在落下的咒令,震開令人發麻的刺耳聲,向執鈴猛地抬頭,火光之中,原本空蕩的頂壁蔓延開鮮紅的咒文,像一朵朵盛放的紅蓮,鋪滿了整片天,扭曲着線條,宛如一群爬行的活物。
向子沖整個人都傻了:“……真請來了?”
“閉嘴吧你!”向執鈴迅速將他推到一邊,對孔知晚的方向揚聲道,“一人一邊!”
向子沖把自己抱成一隻蘑菇,好在他人菜還自知,躲得很有技巧,不一會,咒令就被他的兩位姐妹給殺到零星了。
於是他偷偷抬起頭,在火柴和青燈晃動的微光里,地道向前不斷延伸,這地方和他們一開始猜得不一樣,並不是一個廣闊的宮殿,而是一個個串起來的地洞,荒涼又擁擠。
“這哪有什麼寶貝和秘密啊……”他嘀咕。
忽然,起了第三處光亮,微弱而艷紅,就在他眼前地道盡頭的漆黑里。
——有啊
向子沖臉色一白,握緊了妹妹給的刻咒器具。
——隨我來
字一下子近了許多,一步到了地道的中間門。
他忍住叫聲,“噌”地站起身,轉頭就跑,卻沒看到向執鈴和孔知晚,只有令人恐懼的黑暗和寂靜,他一下子懵住了,下一秒,一股陰風吹過來。
——你去哪
鮮紅扭曲的字就貼在他眼前,近距離下,每個筆畫分成若干段,一節節地蠕動着,像一條條湊到一起的蛆蟲,不一會兒就變幻了排列,成了一個九邊形的血框。
透過咒圖中間門的空白,向子沖看見,一個渾身血紅的女人站在前方,紅蓋頭長到快拖了地,軟玉似的雙手交疊在身前,長指甲里卻塞滿了血肉,活物般一鼓一鼓,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下去。
最後的模糊里,他感覺到那怪異一步步向他飄來。
他滿心“吾命休矣”,下意識暗喊妹妹的名字。
“鈴鈴鈴——鈴鈴——”
“水澤泱泱,百獸莫處……”
“鈴鈴鈴——鈴鈴——”
“九首九命,自環無疆……!”
向子沖猛地睜開眼,火柴的光照亮他眼底的血絲,他一把抓住向執鈴的手腕,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時不時發出小動物般的嗚咽。
向執鈴滿臉嫌棄,卻也沒拍開他,她將盤蛇鈴重新放好,撐着頭等他緩好:“一會兒不看着你就出事,要你有什麼用。”
向子沖被她罵管了,薄臉皮就這種時候最厚,要不是妹妹會打他,他直接就抱上去哭了,他斷斷續續地說了撞到血字和紅蓋頭女鬼,向執鈴敷衍地應了幾聲。
他後知後覺:“嗚……你用了盤蛇鈴?鎮邪的神威賜物……老夫人不是說,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
“我好歹是掌鈴人,管這麼多年了,還不能借借神通嗎?”向執鈴撇嘴,“再說,她親孫子差點被妖怪抓走吃掉,這還不算萬不得已,什麼時候才算?你問你堂姐,她肯定也這麼想,對吧?”
四周寂靜無應,兄妹倆一愣,立刻回頭,青燈幽幽,安穩地立在向執鈴身後,提燈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你醒的時候她還在我身後……”向執鈴看向盤蛇鈴,臉色陰沉下來,“糟了。”
石漫用力一甩金鎖,將向子旭拽下一樓的外台,刀刃如血而上:“和你連,我立刻看罷紅塵,三世出家——向少上次不是說最後一次機會,再見面就是敵人了,怎麼現在又變嘴臉了?”
向子旭只好暫舍兵器,后翻下一樓,躲過刀刃,那刀卻被牽引着,凌空如破天的飛鳥,緊跟他不放。
他最後被逼到籃球架頂,雪刃而來,他一歪,差點卡進籃筐里,他立刻從袍子裏拿出一卷畫,高舉過頭頂。
“刀下留人,畫在我這!”
蝴.蝶刀停在他脖頸外半掌距離,非常氣息的殺意卻已經抹出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來之前老夫人見過我一面,她知道畫在我這,讓我給你,也算向家的一片心意。”向子旭不在意滲血的脖子,笑眯眯地說,“當初威逼利誘,我才從楊東白那老狐狸手裏騙走了這幅畫,自然不願給一個外人,但可憐我一片孝心啊。”
“你說我就信?”
向子旭直接把畫拋了下來,石漫沒動,捆綁的綢緞細帶卻自己鬆開,畫在空中展開,果然是半邊怪火的那幅畫,一模一樣。
但下一秒,硃砂紅色扭動,卻沒變成密密麻麻的鳳尾,而成了滿溢的咒文,游蛇般鑽出畫紙,將向子旭裹了進去。
這也是一封請召之書!恐怕就是去地宮的!
石漫不可能看着這狗自己溜走,狠拽金鎖,生生將人從咒令之中向外拖。
向子旭“嘶”了聲,他忽而笑開,露出兩排健全的白牙,一鬆手,金鎖借力就反甩向了石漫。
石漫察覺不對,立刻鬆手,手中的金鎖忽然就錯位了。
密密麻麻的咒令破碎,纏繞而成的鎖鏈旋轉,解體成了兩條鐵鞭,前後錯開,反向而動,一條將石漫牢牢鎖在原地,另一條已經慢慢歸迴向子旭的手裏。
“騙——你——的——”向子旭笑眯眯地揮了揮單邊鎖鏈,“這麼半天,他們也該探好路了,我去找我的親親兄弟姐妹玩了,拜拜!”
非常之力被金鎖影響,隱隱勢頹,調不起血傀儡,石漫壓着戾眼看他,硃砂血鼓噪,在她體內凝成殺咒,就要破開皮肉追去。
忽然,兩條長長鎖鞭的末尾就要徹底錯開時,兀地一勾,纏繞在一起,打了一個死結,兩人齊齊一愣。
下一刻,請召之書就將串成串的兩人一併卷了進去。
啪嗒。
畫卷落到地上,校園裏空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