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人和
石漫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孔知晚聽到了嘶啞的蛇音,低又很輕,卻在她腦海的深處重重地碾過,又轉瞬即逝。
孔知晚和蛇戒里自稱“相柳”的傢伙作了交易,那東西得了契約的應允,潛伏到了她的夢境之中,雖然很危險,但好處也很明顯,夢境到底是她的夢境,她能“感受”到夢境中祂的存在,變相將祂放在了眼皮底下。
此時此刻,她能感受到,相柳在沉睡。
但即便如此,祂也在沉睡之中,用本能給出了回應。
孔知晚沉靜地看着石漫:“看來確有關聯。”
“也不一定,都是我瞎猜。”石漫一頓,很快反應過來,懷疑道,“祂醒了?”
“沒,還不到時候,你要去看看那房子嗎?”孔知晚也望向陽台的地方,“當時賣出去的時候還很捨不得。”
“畢竟住了很多年。”
天賦異稟的向大小姐也是最近出現的,前二十多年,只有一個父母早亡、寄人籬下、賣了舊房討生活的沉穩女孩,還好她自己爭氣,那個房子裏肯定有很多回憶,無論美好或是難眠,都是她跌撞又沉默長大的見證者。
“還好。”孔知晚淡淡地收回目光,於她而言,房子就是房子,再多年,也不及遇到石漫的那兩年,石漫來過的幾次,留下的痕迹,孔知晚裝填進關於她的故事,才真正讓孔知晚正視它。
她當年是真的捨不得,只是她不了解發生過什麼,自甘地走二十年的鳥,想一朝飛回天空,她的身心都備受考驗,在還不清楚舊時牢籠的古宅扮演什麼身份時,這房子是一個麻煩。
好在,她賭她們還有後續,她賭對了。
她們還會有新的回憶,裝進新的小屋。
她期盼着,祈求着,全力以赴,她不想屋子裏再只留一個人沉默地歇斯底里,她想一個人靠在另一個人身上,閑過暖陽午後。
“走吧。”石漫先行,“看看你操控紙傀儡的手法,合不合格。”
孔知晚跟上,淡然自若:“不會讓石老師失望的。”
於是石漫蹲在了房子門外,耳朵動了動,將裏面的聲音盡數聽了去,點頭,比了一個“三”。
是三個人。
孔知晚俯身在她耳邊,用悄悄話請示:“進去嗎?”
石漫嚴肅地胸口比叉:“你見過哪個警察私闖民宅的?我們可是正經的專業人士。”
孔知晚沉默,如果她沒記錯,浴火鳳公寓樓的事件里,石漫就暗示過她撬門找連起夢境的主謀,而且要論撬鎖這種事,最熟練的人當屬小石隊長吧?實驗樓美術社一面牆的鎖都沒能逃過她的毒手。
而且現在她們鬼鬼祟祟在人家門口,一旦被屋裏住戶或者上下樓的人看到,今天她們就能去小石隊長的兄弟部門處喝茶了。
石漫從懷裏掏出了那封請召之書,薄薄的符紙立於食指中指之間,她輕吹一口氣,符紙一振,直挺挺地立起來,石漫閉眼等了半天,卻什麼都沒等到,她睜開眼,符紙無力地頹落。
她皺了皺眉:“也不是這麼。”
她給了孔知晚一個眼神,兩人迅速撤離,回程的路上,孔知晚問:“這是林副局留的東西?”
“嗯,那滴活血我一直不知怎麼用,寫咒令也沒詐屍跳出來嚇我,後來想起他提過一個暗格,果然裏面藏了東西。”石漫指尖輕揮符紙,“請召之書,我猜啊,能直達他藏起來的夢境。”
“咒令無法施動?”孔知晚接過,就見符紙在她手中展開,她在細處看到幾個新浮現的字,很快又消散,“……‘天時地利人和’,林副局給的提示么。”
“人和沒問題,他這咒就是留給我的。”石漫背着手往前走,“那就差‘天時’和‘地利’,我本以為假鳳凰若與巫毒有關,巫毒後人留的咒令說不定就是另一種‘封夢之咒’,來這碰碰運氣……‘地利’不是這裏,也可能‘天時’也不是此時。”
“你心裏還有‘地利’的備選,”孔知晚說,“墳場下的地宮?”
“8號和市局試過了,這裏也試過了,去他墳頭問他也不可能從灰里長出一張嘴告訴我,地宮……你還記得夢境之中的琉璃寶匣和木偶嗎?”
“‘六’號,但因為是在夢境之中,無法帶離,你當時拆開,和之前的琉璃寶匣一樣,有一塊薄板,刻着咒令扭曲的四聖獸。”
“不是寶匣,是那木偶,很精妙。”石漫說,“我抓到過幾次木偶,我拆開看過,和301暗室里木偶差不多,但夢裏的那個不同,內里咒令作齒輪運轉,做木偶的手法比控咒的手法高明,不是同一批,咒傀之術是鳳凰賜給信使的力量,肯定遭遇淵源。”
她說:“如果巫毒家信奉的真是鳳凰,那麼代表向家的九頭蛇神借鳳凰屍體勢起而生,就是鳳凰‘浴火重生’的真相,所謂的‘浴火鳳’其實還是偽神的擁簇,只是換了一個皮子,墳場地宮供奉蛇神,那裏也許會有淵源。”
“老夫人也是這麼想的。”孔知晚按車鑰匙,車燈亮起的光照向前方,“所以要我來。”
“你?”石漫驚詫,“她也相中那片墳場,我倒不意外,但我以為來的人會是向子旭,卡在這時候放行你進8號,還真打的地宮主意,她什麼意思?”
“老夫人問了和你一樣的問題,她問我偽神從何而來。”
孔知晚:“凡品異物,妖鬼非常,都可以仿製,倘若動些心思,人也可以,但都需要憑藉,仿造神明更是如此,她問我,知道了偽神的存在,偽神又是如何被創造出來的,這本就是荒謬,何況還是此間的最後一個神——也許偽神本身就是一個騙局。”
石漫心裏微頓,這種說法,很符合孔知晚的思維方式,但偽神的概念一開始就是向家人提出來的,老太太這是在試探?
“你怎麼答的?”
“神明可以被創造。”孔知晚給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她說:“神可以被創造,只是創造神的,未必是人。”
“非常造非常。”石漫嘴角一勾,“凡人自視甚高,以為抓住非常道的影子,就能駕馭神鬼,其實只是以有限的壽命看有限的世界,班門弄斧——很多世家都有這種想法,包括浴火鳳等邪.教。”
她聳了聳肩:“按理說,信仰的前提是懷抱謙卑,邪.教徒一邊敬畏偉大,一邊踐踏生靈,有時候真不知道他們是卑微還是狂妄。”
孔知晚輕聲:“老夫人說,造神的秘密或許就藏在地宮。”
她說完石漫就接到消息,向少啟程,裝備齊全,已經趕往七中舊校區的方向了。
石漫擱置墳場,一是蛇戒的事她需要斟酌,二就是等向家的態度,非但沒讓她失望,反而給了她一個驚天的消息,來的人如果只是向子旭,還沒那麼重要,如果兩個繼承人都派過來,那就是勢在必得了。
裏面確實有東西,而且陽謀擺上台,大大方方告訴她,需要借她的力。
就是不知道陽謀之中,藏沒藏陰謀了。
她隱隱有一種預感,或許這次就是林海亮預示的“天時”和“地利”。
兩人也迅速趕去,就這麼幾個地方,孔知晚已經背熟了路。
她還有一點沒說,上次她被封夢之咒擋在門外,想要強行入夢,但相柳預感到了偽神的氣息,並沒有讓她冒險,看她那副偏執陰沉的樣子,才強行從沉睡中醒來,將石漫拖走。
費了精神,之後才睡得更沉,好好恢復。
相柳雖然仍然沉睡,但地宮與偽神息息相關,有直面偽神的風險危險,剛才聽到鳳凰都留了余神,現在一點交代沒有……
會不會祂要的東西就在地宮?
祂要的東西就是“造神的秘密”?
“你說邪.教徒敬重非常,那你信嗎?”孔知晚忽然問。
“你這問題罵人似的。”石漫笑了。
“當然信,見過這麼多離奇和果報,這都沒有敬畏,我悟性也太差了,只是……”她說,“你知道,我脾氣不好,若不來犯,我會秉持‘尊老’的美德……美德畢竟有限,他們不是總罵我‘無德’嗎?”
孔知晚輕笑:“向無德的名字,怕是老夫人照着你取的。”
石漫好奇:“那貨的名字是老太太起的?”
“這輩的名字都是她起的。”孔知晚說,“按家譜算,男是‘子’,女是‘執’。”
“子旭,子沖,一個陰沉沉,一個唯唯諾諾,她的美好願景一個都沒成。”石漫做在車裏,撐着頭當聽樂子,“向無德怎麼沒叫‘子’字輩?我早想說了,這名夠損的。”
“他衝撞過禁地,為平息神怒,被換了名字,以前是向子德。”
“我認識他這麼多年,他多大改的名?”石漫皺眉。
“十歲之前的事。”孔知晚說,“在禁地和古宅前跪了一天,又去蛇塔打了一個月的下手,家譜改了名才翻篇。”
石漫嗤笑:“我說,哪家神明這麼小心眼?是他們自己‘小心眼’吧,藉著神的由頭,怕被牽連了禍,為自己的恐懼找一個擋箭牌,為難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那時候怎麼沒想着大家都是‘有福’之人?”
她閑來無事,又琢磨:“‘子’和‘執’——執子之手?這是要和誰偕老啊,說起來向家這輩就向執鈴一個女孩,你原本的名字是什麼?”
“不知道。”
從向家離開,孔知晚和非常道的線就慢慢斷乾淨了,對於那段記憶,現在也不全……她應該是有本名的。
孔知晚說:“何況我也沒改回‘向’姓,老夫人就沒再提。”
“怎麼沒換回來?”石漫早就想問了,“不過也是,再過幾年就是三十而立,咱倆加一起就是兩朵金花,還改什麼名?費那勁。”
“名字什麼的無所謂。”孔知晚將車停在校門前,對她好看地勾了一下唇,“我只是喜歡聽你叫‘知晚’,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