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挖墳
李臨傑驚奇,他懷疑自己加班多了,出現了幻聽——挖墳是向家的傳統技藝,8號地處平地,沒山沒水沒墳,只有辦不完的工作,什麼就要挖坑?
“速度,再看我拿你胳膊鏟地。”石漫蹲在標記的咒令之前,頗為不羈地斜他一眼。
柔弱的文書先生扼腕,上任隊長雖然是在酒局叱吒風雲的老油條,但起碼文縐縐的,往那一站就知道“官拜三品”,哪像眼前這位,簡直像剛從地鐵站通道的地鋪下班,太接地氣了。
但沒辦法,哪怕像流浪,他漫姐也是化緣戰佛、掃地僧之類的人物,他加急拿來學校鏟雪用的鐵鍬,就見戰佛一鏟子插地,把花壇里的咒令給“鏟”出來扔到一邊。
李臨傑目瞪口呆,隊裏商量一周,又核對一周,畫好咒也用一周,最後在全校佈下的咒令群,成了一個“羅網”,每個節點被撬開石板和瀝青,都能下行,特偵大隊掃了不少屍骨和舊物。
完工後鄭康還得意洋洋,說他哪天非常道混不下去,就去給城區設計下水道系統。
結果現在下水道被鑿個洞,“香消玉殞”了。
“姐……那是咒令的陰位吧?”
陰陽互補,咒令有時也分陰陽,只不過互調之後,咒令本該完成的因果,與咒令本身衝突,相當於把第二題答案寫在第三題的空,完全作廢了。
陰陽位只是貼着非常道起的名,聽着好聽,沒什麼玄妙,一般用來當“音標”,以便初學者找到咒文中正確的咒令之位,學習咒令這門“語言”。
對於石漫這種“精通的語言學家”,怕是都忘了有幾個聲母韻母。
“的確是。”
石漫雖然沒有向家的血脈優勢,但後天在靜葉公墓勤能補拙,挖坑埋土比隊長批文件的新工作熟練,她很快就挖開一個半人的坑,目光還時不時比量李臨傑的身高,彷彿為他量身定做。
“別這麼看我,我感覺已經躺里了。”李臨傑弱弱抗議。
石漫沒搭理他,她最初說只挖一個坑,但在坑前沉思片刻,不知打開了什麼任督二脈,要李臨傑開始報咒令點。
李臨傑喜極而泣,以為石漫好好乾活了,結果他姐一個個坑走過,咒令的屍體被剷除,全都扔在了對應的“陰位”。
這是給咒令下葬呢?
多日的辛苦勞作,一朝作廢,最後一個坑前,李臨傑已經滿臉麻木了,他心裏中西合璧地念完“阿門”和“阿彌陀佛”,盤算如何才能在鄭副隊的鐵拳下,把鍋全都推給混蛋隊長。
……不對,鍋本來就都是她的!
石漫一腳踩在鏟上,往土裏壓了一寸,目光循過最後一個咒令,忽然問:“8號的咒令都被我炸了換新,你知道嗎?”
“這誰不知道,陳隊聽說后,名角關門弟子的京劇票都扔了,千里來罵你。”李臨傑幽怨,“你倒是跑得快,苦了我們腿短的站成一排,在院裏聽訓。”
“辛苦辛苦。”臨陣脫逃的小石隊長毫無悔改,“知道我換的什麼咒令嗎?”
李臨傑當然不知道,8號好歹前身是閣祖一手創辦的除妖閣,咒令群非比尋常,他若能參透,早被拉去當拉磨的驢了,還能當文書?
他理所當然地想,以漫姐的能耐,能炸自然能寫,雖然聽起來就是一個大工程,但石漫肯定會佈設周全。
石漫笑了下,鏟子輕巧一落,利落地穿透厚土,將最後一個咒令扔到陰位。
硃砂血順着她的手腕一路滑下鏟柄,匯進土裏,死去的咒字忽然像被活人血餵飽的惡鬼,繚繞起不詳的青煙。
隨後動了,那咒令被拆分成單獨的偏旁和筆順,重新組合在一起,被石漫廢物利用,組成了一個新的咒令!
全校的咒令一個接一個地瓦解,又在硃砂血的操控之下,組合成了陰位本該對應的咒字,四處青煙與惡意不斷,他們像誤入了戰火的廢墟,李臨傑嚇得往石漫身邊靠。
他眼睜睜看着咒令群整體傾斜出一個角度,錯了位的兩個咒令群疊在一起,就像風車轉過,原來的咒令群被廢,暗淡下去,影子般的新咒令群,齊刷刷地鬆動出新的出口。
這是咒令群里的“暗室”。
“現在知道8號我換的什麼咒令了嗎?”
石漫將鏟子一拋,隨手拋進他懷裏,她蹲下敲了敲地面,咒令像應她的敲門,土坑如被分開的海水,層層下陷,退到一眼望不盡的深度,越到深處,越能見石土間偶爾露出的森白驚魂。
她以硃砂血點睛,放進去一隻紙蟾蜍,替她探路。
“這怎麼可能,咒令換了位置不就作廢了?啊對,的確作廢了,但這又是……”李臨傑照辦還行,讓他像孔知晚和鄭康一樣,時刻跟上石漫不按常理的思路,實在難為他。
“陰陽位只是一種叫法,並不代表兩種咒令具有相反意味的關聯,就像‘殺咒’的陰位是‘吞咒’,而不是‘救咒’——其實就是咒文結構相似,一步之差就成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字,比如‘主’和‘玉’。”
她繼續:“咒令換位置就作廢了,即便是‘互為同盟’的咒令群也同理,按理來說,8號的咒令群和七中的咒令群,所有咒令被炸也就廢了,但應該廢得毫無關聯——廢品場裏的滿地廢品,你總不能說是一夥的吧。”
李臨傑悟了:“所以咒令群的所有咒令廢后,即使在陰位重畫對應的咒令,也該各自毫無關聯,就像一篇有語言邏輯的通順文章成了亂碼,但現在新的咒令群……成了一片新的文章!”
他激動地說完,就是細思極恐,後背浸濕,在夜風的寂靜校園,像背着一隻濕淋淋的水鬼。
“只將兩個字的‘主人’改成‘玉入’,這就不是人話了,一個咒令群那麼多咒令,陰位一串,也能達到‘互成文章’的效果,根本不可能,這是故意為之,是藏在咒令下的線索。”
石漫眯起眼睛,有些冷:“能做到這種程度,這得是編過‘新華字典’,還倒背如流,拿來就用,簡直是倉頡在世。”
紙蟾蜍已經到很深處,直到某處碰到更加堅硬的土石,硃砂血下滲,準備繼續下探,結果剛冒頭就被阻擋。
她手腕一勾,立刻出手,藏在蟾蜍里的咒令瞬間如出鞘的劍,砸在密密麻麻的鮮艷咒文,阻隔一切外來者的探入,不容置疑,一路地道好似盛情邀請,又自相矛盾不讓她進了。
也是,不管從地方還是深度,比起好客道,更像黃泉路。
“這是什麼意思。”李臨傑躲在石漫身後探頭,“耍你?”
石漫閉起一隻眼,硃砂血豎直劃過眼皮,像一到鮮紅的疤,地下,紙蟾蜍的額頭忽然出現一道血色的豎線,猛地睜開一圈咒文,圍繞着中心的咒令“眼”,是她平時覆在瞳孔的咒令。
她的執法儀本就是消耗品,只有在她自己眼睛上,適配度才高,一旦強行轉移就不經用,幾乎在紙蟾蜍睜開第三隻眼的瞬間,就被其他咒令震退了,但一瞬間足夠石漫看清了。
阻擋她的咒令——咒文密密麻麻,其中卻沒有點睛的咒令,欲語還休地空白着,等人來填。
“還是填空題。”李臨傑聽后警惕,“不,送命題。”
“能造出‘填空題’,本身就是一個咒,填了咒令,就是又套了一個咒,雙咒令……厲害。”石漫真心實意地讚歎,“而且還應和了雙層墳場,這哪是寫文章,這是機關術法,施咒者不是倉頡,是轉世魯班啊。”
李臨傑自己菜,但好歹在8號工作這麼長時間,如今公認的殺神都這麼誇,他有了概念,然後就徹底麻了。
但害怕是害怕,好奇也是好奇,生活所迫是一方面,生命所迫下還能在8號這種鬼地方繼續工作,菜鳥先生的好奇也不知天高地厚地比尋常人多一些。
“七中的咒令群是我們根據此地非常道的風水佈局,這是照着描出了題面,8號內更不用說了,那可是咱的老巢……敵人恐怖如斯,隊長,你有猜測沒,我要嚇尿了。”
石漫聚精會神,腦中復原所有的咒文,然後琢磨咒令空白的位置應該鑲合什麼樣的字,還得分神管管隊員的生理問題。
“你覺得是誰?”
李臨傑憋了半天,把能想到的道內變態都想了一遍:“挖墳世家?”
石漫眼睛一閉一睜,那條血痕為她乖覺的臉蛋抹開些許邪性,她斜了眼滿校的挖墳專用坑:“確實是向家的風格。”
下一句就話鋒一轉:“但真有這本事,也不至於現在都沒定下繼承人,向善芳還有可能,但時間不怎麼對不上,應該是更久之前的人。”
“那就是向家以前的哪任家主?”李臨傑不解,“可咒令保護第二層墳場,裏面埋藏的非常不是仿相柳的偽神嗎?沒有動機啊,難道向善豪之前就有向家人‘大逆不道’了?”
“我覺得都不是。”石漫說,“再大膽點——非常道的倉頡和魯班是同一個人,你說是誰?”
李臨傑順着她的話,被結果嚇了一跳,眼睛差點瞪掉:“你是說閣祖珠唔唔唔——!”
石漫鬆開捂他嘴的手,反拍他的胸膛,有模有樣地嚇唬道:“你這膽子就別提她了吧,小心誠心‘感動’先祖,因果上門,她今晚來找你……”
“別別別,我一個月裏半個月都在泡麵和蹭隊裏請客,廁所我都攢到單位上,一窮二白,沒什麼可圖啊!”
“那就勞煩您憋好了,一會兒別弄髒了車。”石漫懶得和他廢話,起身收工,“回隊。”
“啊?這就走了,那這些——漫姐啊啊,你等等我!”
石漫背對着他,臉色不算好看,她心裏對空白的咒令有了猜測。
那空白的形狀,比起一個字……更像一條蜿蜒的蛇。
——和蛇戒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