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十六年前的連環兇殺

2、十六年前的連環兇殺

一天後,一個自稱藍羽墨代表律師的年輕女孩兒,出現在她面前。

已經絕望的藍羽墨,疲憊又懷疑地抬頭看了女孩兒一眼。

「律師?還有漂亮成你這樣的?是公安幫我找的么?」

女孩兒面無表情地坐到藍羽墨對面。

一雙可以輕易勾去任何人魂魄的丹鳳眼,對藍羽墨漠然望了過去。

這短暫的驚鴻一瞥,雖冷漠,卻蘊含著某種藍羽墨從未在他人眼中見過的信任和力量。這一眼就好像在藍羽墨心中那驟然荒蕪的沙漠暗夜,突然閃現的北極星,又彷彿在藍羽墨周圍冰天雪地的寒冷世界,瞬間點燃的一束溫暖火把。

女孩兒的目光中雖有暗藏的柔情,但說話的語氣卻很冰冷。

「我叫趙可,是現在唯一能救你的人。具體情況你也知道,我們的時間不多,希望以‘我問你答"的方式開始。」

藍羽墨苦笑。

「證據俱全了,我們還有什麼時間?你說,我會被判死刑么?其實,我這一輩子,一直都過得特憋屈,特慫。你知道么?我就是一個為生計奔波的社畜。一門心思地只想着為我爸媽,為我兒子,改善點兒生活,多賺點兒錢!為了錢,我什麼委屈都能塞進自己的肚子裏去。你說我遭誰惹誰了啊?24小時,我一眼沒合,細數了身邊的37個人,沒想到誰會這麼恨我,要用這麼奇怪的方式置我於死地,奪走我生活的一切,徹底地擊碎我。我沒得罪過誰,一直與人為善,就算自己很難,也會熱心去幫助別人。為什麼是我啊?為什麼?」藍羽墨猛錘了下桌子,發出絕望的低吼,佈滿血絲的眼睛含着熱淚,求助地看向趙可。

趙可微皺起眉,運了口氣,最終還是沒控制住,幾句不客氣的話脫口而出。

「藍羽墨,你嘴怎麼能這麼碎呢!知不知道你這樣多煩人!叨叨這些沒用的廢話幹嘛?自怨自艾能幫你脫罪,還是能查真兇?我剛才說了,我們的方式是我問你答,你究竟是聽不進去,還是聽不懂?」

藍羽墨吃了一驚,沒想到還有這麼不近人情的律師,她用詫異的眼光看着趙可。

「看什麼看?你要有意見,我可以立刻走啊。」趙可厭煩地瞪了藍羽墨一眼。見她沒再吱聲,翻開手裏已寫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在上面迅速畫了個奇怪的網格。

「24小時,37個人,你對數字挺敏感的?」趙可揚了揚眉毛。

「現在細緻告訴我,案發那天晚上,從六點到晚上十二點這段時間,你做的每一件事。哪怕上廁所拉了個屎,點了個外賣,跟誰開了個葷段子,打嗝放屁,發過什麼信息,看到的所有人,聽到的所有事兒。一件都不能漏。」

看着藍羽墨疑惑的目光,趙可又不耐煩地補充了一句。

「現在我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但我也是根沒感情,沒溫暖,脾氣暴躁又沒耐心的稻草。如果想等死,那你自己等,我可不願白費力氣。」

「我說!」藍羽墨慌忙示弱,語氣變得簡短起來,求助地說。「我信你!」

「嗯。girlhelpgirl!」趙可終於露出了一絲淺笑。

兩小時后,趙可在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網格中畫了幾個圈兒。上面分別寫着幾個時間,9點藍羽墨出現在十樓窗口,10點15分出公司大門給兒子打電話,11點25跟e視頻。

她拿出手機徑直走了出去,撥了個電話交代了點事情。

又開始在走廊里,一會兒快一會兒慢地,來回走了好幾遍。

這怪異的動作重複了幾十分鐘,趙可突然停下,快步走到公安局做技術的小張桌前,熟稔地打了個招呼。

「我想再看一遍柳月娥家門口的監控錄像。就看兇手出現在監控前後10分鐘的。」

「趙可?李隊又讓你來幫忙查案了?」小張配合地打開錄像。趙可並沒有回答他,已經在全神貫注地看錄像了。

趙可反覆看了兩遍錄像,將錄像定格在10點18分。

錄像中門口的電線杆附近,出現了一個穿格子衣服的高個兒女孩兒,正急匆匆要走進柳月娥所住小區。10點20兇手出現在監控錄像中,格子衣服女孩兒一直在她附近。

「定格10點25分。」

「10點25,定格這個沒人的空畫面做什麼?」小張奇怪地問。

趙可熟練地將畫面調大,在畫面的邊緣部分找到了那個要進樓的格子衣服女孩兒。

「這錄像我昨天看過。今天上午我去了那小區,從電線杆到2號樓的大概距離是400米。我剛才反覆模仿了不同高度的人,極端的最慢步速。7分鐘。這個女孩兒的步速有點兒慢得離譜。」

「可她一直都在監控里,也沒幹別的啊?」小張再次從10點18拉到了10點25。「從電線杆附近到2號樓樓下,沒打電話,沒停留,也沒消失過。」

「問題就出在這兒了。」趙可語氣堅定地說。「只是走路,為什麼要用這麼慢的速度?」

「你的意思是?監控被人處理過?」小張恍然大悟。

趙可點頭。「這段監控中只能看到一條進小區的路,缺少時間特徵。我認為兇手是在殺死柳月娥后,12點或者更晚的時候通過監控拍了一段錄像。12點以後藍羽墨就在家了,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所以兇手用了個時間的帽子戲法,無中生有地把這段視頻剪到了10點20分嫁禍給藍羽墨。這就能解釋女孩兒為什麼走得那麼慢了。因為10點20分,走在兇手前面的這個格子衣服女孩兒,是他在12點以後找人裝的。視頻是剪上去的,上面顯示的時間肯定也做了手腳。」

「你的意思,兇手在殺人之前並沒有想到要嫁禍藍羽墨?而胸卡,超人披肩,藍羽墨的衣服,錄像,這都是兇手殺人後想給自己脫罪的嫁禍行為?」

「沒有預謀的嫁禍?這有點兒蹊蹺!」小張似乎不太同意趙可的推斷。

趙可剛要說話,電話響了。電話里傳來欣喜的聲音。

「可兒姐,那個美團小哥找到了,他確認10點15分在藍羽墨公司樓下,看見藍羽墨在門口打電話。」

「搞定!」趙可打了個響指,對小張揮了揮手,又補充了句。「那肯定是個被做過手腳的監控錄像!你好好查查吧!」

趙可正要興奮地沖回審訊室,周以正突然在後面叫住了她。

「趙可!你怎麼來了?搞什麼么蛾子?上午李隊不是已經明確要求你遠離這案子了么!」

六年前。

趙可正在警校的籃球場打比賽。

殺伐果斷地搶籃板,投籃,毫無懸念地連得數分,又颯又帥又美,台下喝彩聲和掌聲此起彼伏,坐在第一排觀眾席上的周以正興奮得手舞足蹈。

比賽中場休息時,一個又高又壯的胖女孩兒呵斥帶喘跑進休息室,扯着脖子大聲嚷嚷。「趙可!你的摯愛失蹤了!」

「閆老師?」趙可沖了出來,一把扯住了胖女孩兒的領子。「怎麼失蹤的?不是休假了嗎?什麼時候的事兒。」

胖女孩兒被趙可嘞得直咳嗽,用力將她推開。

「你別折騰我啊,去她辦公室就知道了,李隊正在那兒調查呢。」

「隊長,打完比賽再去!」幾個隊員一聽都着急地站起來。「這可是至關重要的榮譽之戰!」

「這比賽,我不打了。」趙可冷冷地拋下一句,穿着球服就飛奔了出去。

閆老師是趙可大一時的犯罪心理學老師。六十歲,睿智博學,性格略有些古怪孤僻。

她與趙可相見恨晚,兩人很快成了忘年交。

趙的時候,母親跟人私奔,留下整日酗酒揍人的爸爸一人管她。父親對趙可唯一溫柔的時間,是要利用她去追求其它女人的時候。

趙可被不務正業的父親放養長大,從小養成了不羈的直男性格,淡泊人情世故,說話不講情商。

剛進警校的時候,她的成績倒數,每天做兩份兼職,為養活自己和交學費疲於奔波,還時常被拎着酒瓶子來要錢的父親堵在校門口。

閆老師並沒有給趙可所謂慈祥的母愛。

而是對她提出了更嚴苛的要求,她要趙可放棄學校外的兼職,改為在教研組勤工儉學。

趙可幫閆老師翻譯的「刑偵心理」英文學術書順利出版,稿費一萬,閆老師全給了她。

意外的收穫是,這次勤工儉學讓趙可擺脫了沒錢的窘境,還對「刑偵」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閆老師一箭雙鵰,她的獨特教育方式和趙可的天賦異稟結合,使趙可迅速逆襲成全校第一,也成了閆老師最得意的關門弟子。

趙可從小就沒怎麼享受過母愛。

雖然閆老師對她嚴厲多於溫柔,但趙可很清楚,這個世界上最關心她,最無私的希望她一切都好的人,終於在她的生活里出現了。

閆老師就這樣成了趙可大學生活的全部。

趙可好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膩着閆老師。

閆老師加班,她一定也陪着頂燈伏案。

閆老師生病,她甚至會放棄期末考,留在教師宿舍寸步不離地照顧。

同學都戲說一直沒男朋友的趙可有心理疾病,只愛閆老師。

當趙可趕到閆老師辦公室的時候,一眼看到經常來跟閆老師請教和討論問題的,公安刑偵大隊的老李。

他的臉黑得都能吃人了。

「怎麼回事兒李隊!」一身籃球服的趙可滿臉汗珠,焦慮地問。「閆老師說要自己出去旅遊的,誰報的失蹤。」

閆老師二十年前獨自到沙市警校教書。春節也都是在學校里過的,趙可和同學們甚至都沒見過她的家人。

「是旅行團報的案。說本來集合完畢,在上飛機前10分鐘,突然找不到她。我們在機場女廁所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她的手機。手機上沒有任何的指紋和有用的信息。」

「被處理過?」

老李點頭。

「這幾天我們查了所有相關的監控,調查走訪了相關人。老閆就好像突然人間蒸發了一樣。最後在監控里出現的地方,就是進了機場三樓的廁所。」

「閆老師進了廁所就再沒出來?」

「嗯!真邪門了。我剛仔細查了她的辦公室,也沒有任何線索。她休假前,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么?」

趙可蹲下來,雙手痛苦地杵着腦袋,淚水混合著汗水,順着她的臉頰持續流下。

「閆老師性格內向,很少出去旅遊。休假前,她跟我說,這一輩子都給了教育事業,該去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也該是功成身退的時候了。我聽了這句話,還覺得有點兒奇怪,學校肯定會返聘她,而且她距離退休還有幾年,怎麼現在就功成身退了。會不會是她喬裝走出了廁所,所以你們在監控錄像里沒看到她?」

「所有那天走出廁所的,我們都一一做了調查。這期間保潔也清理過好幾次廁所,幾個保潔一致確認當日無人滯留。再說了,老閆她又為什麼要喬裝出來,又扔掉手機,難道是要故意失蹤么?」

趙可看着桌上擺放着的,閆老師還沒有完成的論文資料,搖了搖頭。

「肯定有什麼問題被漏掉了。難不成閆老師變成超人從機場飛出去了么?」

「太蹊蹺了,大變活人啊。」

老李一籌莫展的時候,似乎想起了什麼。

「二十年了,老閆是我們市局最好的犯罪心理顧問,幫我們破了很多複雜的案子。會不會她說功成身退,是以後不想再幫我們了的意思。畢竟十年前,老閆因為幫我們追兇受過威脅,而那個案子到現在還懸而未決,兇手還在逍遙法外。」

「十六年前那個帽子戲法連環兇殺?」

「老閆對你說過?」老李吃了一驚,看了趙可一會兒。「老閆跟你的關係確實很不一般啊。」

其實,不止「帽子戲法」連環兇殺,趙可知道閆老師參與過的所有刑偵案。

從四年前開始,只要晚上有空,閆老師都會在教工宿舍里跟趙可對案子。她會把將要陳述案件的證據,證詞等以各種照片和資料的形式悉數擺在桌子上,然後以兇手視角對趙可陳述案件經過。

趙可可以在整個過程中尋找真兇。

一開始她幾乎是完敗的,但很快就沒有她破不了的案子了,有時候案件陳述還沒完成,她就已經找到了兇手。

除了這個十六年前的「帽子戲法」連環兇殺。

趙可至今還記得那天晚上,閆老師特意拿出珍藏的82年葡萄酒,兩人坐在宿舍的陽台上。

酒還沒醒到時間,閆老師就先自己幹掉了一杯。

趙可從沒見過閆老師這樣開局,似乎感覺到了她不常有的激動。

「可兒,你知道帽子戲法么?」

「知道啊,不就是足球比賽里同一個隊員連續進三球么?」

閆老師搖頭。

「在《愛麗絲夢遊仙境》那本書里描寫了一個帽匠,會用帽子出神入化地憑空變出各種東西。商周時代,統治者用‘帽子戲法"編造了一個叫鼎的東西,誰擁有它,就擁有了九方和無上的權利。帽子戲法里這種無中生有的概念,也常被用在公關上。」

「看來今天我要破的案子,跟帽子戲法有關了?」趙可興緻勃勃放下酒杯。「老師,您快開始吧?」

「我已經開始了。剛才對你說的這句話,就是犯罪嫌疑人的講述啊。」

「您用的詞是犯罪嫌疑人,而不是兇手,難道老李最終沒有抓他歸案?」

「對!這案子還是懸案。」閆老師猶豫了一下,又幹了杯酒,轉身手扶欄杆,眺望暗夜中的校園。「因為他玩了一場無懈可擊的帽子戲法。」

閆老師轉過身,看趙可的眼神變得犀利兇狠又陰霾。

「你喜歡超級英雄嗎?」

趙可認真地站起來,她知道今晚的對戰遊戲正式開始了。

此時此刻,她已經不再是閆老師的學生,而是以公安的身份在與兇手對話了。

「喜歡。超級英雄不但有超凡的能力,而且以一己之力濟世救人,拯救世界。」

「如果超級英雄觸犯了法律,以自己的準則去決定他人的生命。你會覺得,這是另一種意義的持強凌弱嗎?」

閆老師看着愣住了的趙可,表情陰暗地繼續說。

「我先給你講個真實發生的故事吧!」

「十六年前,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有個非常可愛的5歲小姑娘,跟媽媽走在往來車輛不多的人行橫道上。她很認真地看到燈變綠以後,才拉起媽媽的手雀躍向前。」

「這時,一輛不需要看燈直接右拐的寶馬,風馳電掣地開過去,撞飛了那個小生命。」

「你能體會那種絕望的時刻嗎?那個媽媽,看着女兒從自己身邊瞬間飛起,可憐的小臉兒驚恐又無助,胖乎乎的小手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仍在努力地伸向她。」

閆老師的聲音更咽了,她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

「小姑娘落下的瞬間,媽媽看到了開車的人。那是一張波瀾不驚的極其平靜的男人的臉,並沒有絲毫慌張,同情和內疚的表情。那輛寶馬沒有停下,無情地呼嘯着開走了。」

「小姑娘摔落在地,當場死亡。監控只拍下了車牌和司機的背影。公安很快根據人證物證抓到了兇手。但是,在案子審判那天,媽媽在法庭上發了瘋。」

「她說自己清楚地記得兇手的模樣,她用顫抖的手舉起報紙,指着上面一張照片,那是本市知名企業的一位高管,名叫鄭風。她聲嘶力竭地喊着,這個才是撞死女兒的真兇,法庭上那個,不過是被拉來背鍋頂罪的罷了。」

「因為上庭前,媽媽被精神醫生鑒定為應激性精神障礙,易產生幻覺。所以當場被以破壞法庭秩序為由趕出法庭。媽媽被拉出門的瞬間,突然不哭也不喊了。她的臉上露出一種絕望和兇狠,她高昂起頭,清脆又響亮地說。我沒有精神病,我很確認兇手就是報紙照片上的鄭風。就算你們不收拾他,老天爺早晚會收拾他。」

「一天後,媽媽從20樓自殺身亡。」

「一年後,鄭風升職eo。工作幹得風生水起,賺得盤滿缽滿。人們慢慢淡忘了那個可憐母親對他的質疑,口碑傳頌着他參與的慈善,他的善念和善舉。」

閆老師說到這兒,趙可看到月光下她眼中的盈盈熱淚。

在閆老師講述的同時,趙可已經瀏覽完了閆老師為她擺在桌上的「帽子戲法」連環殺人案的犯罪資料。

「2008年10月12日,城郊麗水河中發現鄭風的屍體。屍體上有奇怪的巨型腳印,就像被一個巨人一腳踩扁。靈異的死亡事件,讓很多人想起之前的撞車案,盛傳是母女的冤魂回來報仇了。」

「超級英雄?綠巨人?」趙可一邊說,一邊從桌上拿出另一張犯罪現場的照片。「同時被沉入河底的,是當年的肇事車輛。寶馬車底有嶄新的鋼筋的磨損痕迹。哦?這不是靈異事件,而是一個……‘帽子戲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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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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