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個機會
夏天的夜異常短暫,好像剛剛才暗下去的萬家燈火,沒過多久就被城市盡頭鋼筋水泥縫中透出的薄薄曦光點亮。
這一晚蘇景遷沒動她。
因為黎念傾說第二天還要去劇團排練,會累,沒精力。
這個時候的蘇景遷是真的很容忍她,哪怕箭在弦上,只要她一句話,蘇景遷就真的老老實實從背後抱着她,什麼都不做,睡了一覺。
她用短短的幾個小時想明白了她的未來。
不會再做全職主婦,她要去追求她的夢想。
去他媽的男人,事業才是她唯一能靠得住的東西!
至於蘇景遷。
黎念傾從昂揚鬥志中回過神來。
她想起了上一世蘇景遷輕慢而鄙薄的眼神,這一世卻還躺在他的臂彎里,身後是他均勻的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會回來這裏,所以一時想不清楚,讓這個好像還沒有開始作惡的人來承受上一世的惡果究竟是否公平。
而公平,一直以來都是她追求的處世原則之一。
床下絨絨突然翻了個身,從側躺扭成四爪朝天,露出粉色的肚皮,又沉沉睡去。
黎念傾的注意力一下到了絨絨身上,被它蠢萌的睡姿撩得心化作一汪水,忍不住伸手去摸它粗壯的小爪子。
還沒摸到就被蘇景遷從身後逮住了手拉回來。
“睡覺的時候不許摸。”
蘇景遷其實有點潔癖,最開始的時候接受不了絨絨進卧室的,買了三四個狗窩,全放在卧室外面。甚至表示可以專門用一個房間做絨絨的狗窩,但是進卧室絕對不可以。
黎念傾不幹,表示你不讓它進那你出去,我和絨絨住主卧,你去次卧,我有時間會去寵幸你的。
蘇景遷不傻,他當然知道“有時間”就是沒時間,於是只能妥協,把其中一個狗窩拖進了卧室的角落裏。
“登堂入室”的絨絨非常爭氣,沒用幾天就馴服了它男主人的潔癖。
大致過程就是先是狗窩不動,自己偷偷摸摸半夜跑到床邊躺着,等第二天蘇景遷早上起床的時候,就看到床邊睡了條四仰八叉的死狗。
等蘇景遷習慣並且不會強行把它從床邊推開以後,也不等半夜了,直接從睡覺關燈前就躺在床邊。此時狗窩還是在那個小角落的,面對蘇景遷有時候的幾句抱怨,絨絨吐着粉色的小舌頭表示,絨絨很乖,絨絨只睡地板。
等到蘇景遷已經不再發表意見以後,絨絨直接把狗窩拖到了床邊。
這就算是起義成功了。
雖然這個黑芝麻湯圓的計謀得逞了,但蘇景遷還保留着自己的最後一絲底線,就是睡覺的過程中絕對不可以摸狗子。
摸完了以後又不去洗手,轉頭就繼續睡了,細菌會跑到床單上。
但底線這種東西,此時的蘇景遷在她這裏,好像非常容易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黎念傾回頭,對半夢半醒間的蘇景遷道:“我想摸。”
“不給。”
抓住她的手更緊了,幾乎把她整個人箍在懷裏。
黎念傾不說話了。
安靜了一分鐘左右,蘇景遷鬆開了她的手,有些無奈:“摸摸摸,只有這一次啊。”
黎念傾握住了那隻小狗爪。
絨絨眯眼看到是黎念傾,爪子往上又遞了遞,合上眼睛繼續睡。
上輩子閑在家裏做全職太太的黎念傾無聊的時候,會打開短視頻的軟件,刷些貓貓狗狗的視頻。
都說了絨絨是個二傻子,絨絨沒出意外之前,黎念傾總是喜歡看那些特別聰明的狗子,會幫主人拿快遞,會出門買菜。
後來絨絨出了意外以後,她偶爾會刷到一兩個視頻。視頻里的情侶分手了,一方拎着行李離開以後,那隻本來無憂無慮的狗子,就整日整日地蹲在客廳的沙發旁邊,看着那扇門,聽到門口有腳步聲就站起來去迎接,但是見到進來的不是那個再也不會回來的人,又重新趴回原處,目不轉睛地盯着門口。
那時候她甚至會想,還好絨絨已經去世了,否則看到她和蘇景遷之間現在的樣子,會不會難過呢?
會不會也每天每天等着蘇景遷回來?
想到這些,手心裏的溫暖又敦實的觸感居然讓她有些心軟。
算算時間,這時候應該是蘇景遷剛剛有點出軌的苗頭的時候。
“別讓我逮到你啊蘇景遷,”像是要給上一世的自己一個交代,也是給此時的自己一個交代,黎念傾似乎下了個決定,“否則我一定讓你身敗名裂。”
晨光漸起的時候,黎念傾終於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黎念傾是被蘇景遷捏着鼻子叫醒的。
黎念傾迷迷糊糊睜開眼,被面前湊過來的狗頭碰了個正着,然後一隻手把絨絨拉開了,她才看見絨絨身後站着的蘇景遷。
“起來吃早餐了。”蘇景遷圍着圍裙,笑意盈盈,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輕盈的吻,“今天做了你喜歡吃的華夫餅,快起來。”
“嗯。”黎念傾應了一聲,清醒了幾秒就坐了起來。
在他們最開始的三年裏,她還是有賴床的習慣的。
因為那時候黎念傾剛剛成為劇團的舞蹈團長,每天除了要把自己的部分練好,還要參與劇團新劇目的創作,時間緊任務重,經常早上六七點鐘就已經到了劇場開始熱身,晚上十一二點才能回家休息。
蘇景遷這時候的公司已經進入正軌,手下經理層人才濟濟,在各個部門相互配合,他作為董事長,真正成為了掌舵人,不用再負責零碎的瑣事,有了大把的自由支配的時間。
家務就落在了蘇景遷的身上。
蘇景遷又是很會生活的人,每天變着法地倒騰出各種美食,聲稱一定要把黎念傾養胖一點,補回前幾年黎念傾陪他在酒局上掉的稱。
於是黎念傾慢慢養成了賴床的毛病,賴床賴到蘇景遷把早餐做好,然後再來叫她。等她磨磨蹭蹭起床梳洗完畢,正好早餐就到了適口的溫度。
吃飯的時候蘇景遷的手機亮了。
黎念傾瞟了一眼,看到了綠色的圖標。
是一條微信消息。
上面的名稱是,“小玟”。
從來不在和她一起吃飯的時候看手機的蘇景遷,破天荒地在看了一眼亮起來的手機屏幕後,拿起了手機,開始回對面的消息。
“是有什麼急事嗎?”黎念傾舀了一勺燕窩,在看到蘇景遷微微蹙起的眉頭后,狀似不在意地問了一句。
“嗯,有個學生問期末論文的事。”蘇景遷沒多說什麼,放下手機夾了幾筷小菜放在黎念傾面前的小碗裏,“嘗嘗這個,小區門口超市出的新品。”
“今天不是周末嗎?”黎念傾拿勺子的手頓了頓,“我看錯了?”
“沒有,但是反正也用不了太多時間,所以答應幫她看一看。”
“哦,”黎念傾心知肚明是誰的消息,但也不再刨根問底,“明明只是個兼/職教授,你倒是比一些專職教師都熱心。”
說完就不再看蘇景遷的臉色。
她不想顯得自己無理取鬧。
“怎麼啦?”蘇景遷似乎察覺到有什麼不對,放下手機,伸手又想揉她的頭,“吃醋了?”
“沒有,”黎念傾不動聲色地避開,“吃完飯我要去劇團,你忙你的。”
“好,那我送你。”
劇團屬於事業單位,周末雙休,所以黎念傾來到的時候,整個劇場黑壓壓的,可能因為今天下雨的原因,來加班的並不多。只有後面的練功房亮着燈,有幾個新來的年輕演員在默默加練,見到她來,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如此熟悉。
又如此陌生。
那幾個演員她記得,再過五六年,也都是領舞的地位。
而上一世五六年後的她,風采不再,只能坐在電腦屏幕前,去摩挲那些在舞台上輕盈曼妙的身影。
甚至不敢去現場看一場演出。
那時候她才明白,所有的東西都可能辜負你,但歲月和努力不會。
而把所有的一切寄托在一個人身上,着實是一場豪賭。
這個道理,上一世她明白得太晚。
她浸在劇場的黑暗裏,坐在熟悉的位子上,良久,才站起身,慢慢走到台前,撫摸着有些薄塵的舞台邊緣。
一束銀光下,她將舞台上不知誰遺落的一塊紗揚起,籠在身上,試探着伸展四肢。
囚禁,掙扎。
是困在繭中不得出的蝶。
舞畢已筋疲力盡。
黑暗中聽見幾聲掌聲,有人緩步向舞台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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