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山齒
「真不是我!郡主姐姐你怎就不信呢?」阿多爾被蕭瀅瀅拎着后脖子,扔在了蕭洵安面前。
「宮宴上,你以喘症為由拒絕了飲酒,今日被我在酒館撞見。還喝的一身的酒氣,你是不是知道酒里有毒?」
蕭洵安因此毒在府中卧病已經三日,日日頭昏腦漲,不敢走動,可說是面如菜色。如今他二人在面前鬧,雖隔着屏風,也覺得甚是聒噪,一句話也不想多說。
黎川見蕭洵安如此模樣,說道,「有什麼事,去前廳說罷,王爺需要靜養。」
阿多爾這次被安排在一張椅子裏,終於不用被蕭瀅瀅押着跪。說起話來,眼神卻依舊躲閃着她,「這幾個月長途跋涉,甚為辛苦,我那日喘症確實是犯了。醫官叮囑我飲食清淡,不可飲酒,我是遵醫囑……這幾日見好,便……」聲音越說越小,「況且……此毒稀罕珍貴,我如今……如何尋得?」
「哈!你終於說漏了嘴!」蕭瀅瀅抓住把柄,伸出手指指着他,「全都城的醫官都不知是什麼毒,你怎知這毒稀罕珍貴?」
的確,除了元清,沒一個醫官查出來毒藥與病因。而元清也並未將此透露出去。
阿多爾的表情霎時變了,「那那那……那他們都不知道,不就證明這毒珍貴稀罕嘛!」
「還敢狡辯!我!」
「咳咳。」黎川清清嗓,蕭瀅瀅看了看黎川,坐回椅子裏。
「世子認得這毒?」黎川問。
「不……不認得。」阿多爾眼神閃躲。
「世子確定?」黎川又問。
「確定……吧……」阿多爾語聲越來越沒底氣。
黎川掛出和善的笑,慢條斯理道,「世子知道些什麼,告知我們也無妨,這並非證明就是世子,反而能助我們快快找到真兇。此毒牽扯甚廣,必然得給出一個交代。若三法司久久未有線索,想隨便抓一個,到時世子可是首當其衝。」
「別別別……我說就是了。」阿多爾擺擺手,妥協道,「當日,我的確是不想飲酒。次日許多人毒發,我就有些……」
「快說!」
「國史記載,百年前,我們禹蚩國從前有位天瀚,他很愛他的阿吾,就是妻子。他的阿吾因病去世,他下令全城為其守孝三年,不可歡歌,不可婚娶,總之所有愉快的事情都不能有,自然也包括……歡愛。」
蕭瀅瀅並不知道這奇毒毒發的緣由,覺得阿多爾是想拖延矇混,聽得沒了耐性,「這跟這毒有什麼關係?你再東拉西扯,我現在就將你交給三法司。」
「你聽我慢慢講嘛!」
黎川只得打圓場道,「郡主稍安,也不急在一時半刻,若世子最終不能說清,再交由郡主處置不遲。」
蕭瀅瀅壓了壓脾氣,不說話了。
阿多爾喝了口水,繼續講,「可沒過多久,那位天瀚發現一位臣子的妻室有了身孕。舉國一查,居然有許多同樣的情況,一氣之下殺光了所有的孕婦與其丈夫。並命宮醫調製了一種藥水,以聖水之名要求全國的人都得喝下。喝了聖水,但凡歡愛,便會頭痛欲裂。」
「後來這位天瀚被逼退位,但人們早已因疼痛懼怕歡愛,自此多年國內都無新生孩兒。國家因此衰敗,直至一批小兒長大,才重見生機。」
蕭瀅瀅聽完,猜到蕭洵安毒發的原因,看向黎川,恰巧視線撞上,不由得臉頰很熱,「就憑百年前的記載,你便認定了是此毒?」
「自然不是,是因為……我父瀚中過此毒……」阿多爾說得有些難以啟齒。
「誰下的?」蕭瀅瀅繼續問。
「是……是我阿母……」阿多爾垂着頭,很是喪氣。
這也難怪他父瀚不喜歡他,甚至將他送來縉月做質子。
「所以這種癥狀傳開時,我便猜想,是不是那種毒。」阿多爾說,「真的不是我,我若有本事在宮宴上下毒,為何不下劇毒,讓……,我好趁機逃走。而不是下這種於我無益的。」
蕭瀅瀅聽他這樣講反而不生氣,覺得他說的有幾分真。
「如此說來,這葯,是從禹蚩而來?」黎川問道。
阿多爾撓撓頭,捲曲的鬢髮又掉下來些許,「也不一定吧,這藥方原本被銷毀了,據說我阿母是重金買來。說明這藥方在市面上有所流傳,說不定流傳到縉月來了呢。」
蕭瀅瀅贊同地點點頭,「此言不虛。」
「方才你還那般待我,此時幫我說話,已經晚了。」阿多爾嘟囔道。
黎川怕兩人又折騰起來,忙問,「世子可知這藥方里都有什麼藥材?」
「我記得當時查到我阿母,是因一種叫霄霄鎖的葯,這種藥材非常名貴,我阿母賣了兩顆天珠才換來一些。結果成了證據。」
黎川從沒聽過這樣的藥名,疑惑道,「霄霄鎖?」
蕭瀅瀅說,「這是禹蚩話,翻譯過來就是,很高的山上的嫩芽。」
「這藥材可是禹蚩獨有?」
「並非,據說只要是北方的高山上,都能尋到這葯。但霄霄鎖在哪都不多,山崖縫裏冒出幾棵,故而名貴。」
「還有嗎?」
阿多爾又想了想,「不知道了,那時我年紀尚小,不記得了。」
黎川看來,阿多爾確實沒什麼嫌疑,並且所述頗有用處,於是並不糾纏,說道,「那,日後世子再想起什麼,隨時告知我們。」
阿多爾從涵王府出來時,蕭瀅瀅跟在後面,「方才打翻的那桌酒菜,我賠給你。」
阿多爾回頭看向她,忽然大聲質問道,「為什麼每次你都將我想得那樣壞?是!我是禹蚩人,與你不同族,可那不是我選的,來到縉月也不是我選的。若郡主一直要將我視為仇敵,我也沒辦法。」
蕭瀅瀅被他吼得一愣,門前的守衛正要上前。蕭瀅瀅抬手阻攔下來,「我也不是……」可她又說不上來什麼,她好像真如阿多爾所言,就是因為他是禹蚩人,所以有什麼壞事,第一個就想到他。..
「郡主不必說了,酒菜也不必賠了。我一介質子囚徒,吃不起郡主的飯食。」阿多爾說完,步下階梯,離開了涵王府。
蕭瀅瀅站在原地,遲遲不知作何應答。
次日,蕭洵安稍有好轉,掛着一臉病氣上了朝,回來卻沒見到黎川,李宣和孫勝也都不在。
「先生去哪了?」蕭洵安問。
齊管事答道,「說是去元司***了。」
「去找元清做什麼?」
「先生沒交代。」
「罷了。」蕭洵安也不想過多限制黎川,便去書房忙去了。
司***,元清一回府就見到了蕭洵安心心念念的黎川,「師妹?」
黎川與他寒暄了三兩句,便進入正題。
「師兄可知道霄霄鎖?」
元清快咧到耳根的嘴角漸漸放下,「我就知道師妹不是因想我而來。」
「師兄見博識廣,有問題自然是第一個就想到師兄。」黎川笑呵呵地將「想」字咬的格外突出。
元清深深嘆了一口氣,「好吧,霄霄鎖是禹蚩的叫法,其實是一種叫山齒的草藥。因為生長地勢險峭,採摘風險極大,也被人們叫做「吃人牙」。故而稀少,萬分金貴。」
「還是師兄知道的多。」黎川順勢誇讚,「這藥方里,還有些什麼葯啊?」
「還有這……」元清原本要說,忽然又停住,「這可是秘方,即使在碎月山,也是在藏經樓的地窖里,才能看到的。」
「哦!你不說碎月山,我都等忘了,給你帶禮物了。」黎川招招手。
李宣和孫勝把懷裏抱了許久的箱子打開,光亮瞬間照亮了元清清俊的臉。
滿滿一大箱,全都是大拇指大的珍珠。另一箱,則是等圓的六顆瑩瑩發光的明珠。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黎川笑着說。
她想了一夜不知送什麼,尋常物件元清定然也看不上。
於是一大早將乾坤囊翻了個個兒抖了抖,可什麼也沒抖出來。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將手伸進去,心中想着送禮。竟真有好幾大串的東珠飛進手裏,一個匣子勉強蓋上。
她又覺得不夠好,想起塞北王府里曾放着一個裝着明珠貝殼。其實是春神節時她拿來矇混的,只是她自己不記得了。覺得那東西在別處似是沒有,認為應當是很稀奇的。於是又將手伸進匣子,果然,心想事成。
「嚯!」元清眨巴眨巴眼,「不愧是……雲陽先生。」
禮物擺在面前,元清拿人手軟,說道,「藥方,我不可隨意泄露,是因為那是不可解之毒,不希望有人剽竊藉此害人。但是,我這幾日已經查到一些眉目,可告知師妹。」
黎川早知道自己不會空手而歸,聽到元清一有眉目更是大喜。
「貨源是黑市,那裏的人說,買藥材的錢是新錢。因為數額很大,全是新幣,他們還質疑過錢幣真偽。買家卻說,「就算是你的葯是假的,我的錢也不可能是假的。」」
鑄幣職權是皇室獨有,新幣流出的途徑主要是採買,發放俸祿。所以能有大量新幣的,可能出自皇家,官宦家。
但這個信息並不算有用,既然是能在宮宴下毒,自然不可能是平頭百姓。
元清接著說,「但聖上三年來都沒有允許鑄幣,我偷偷去國庫看過,新舊錢幣混雜。」
「會不會是哪個大吏家中早年積攢?」黎川猜測道。
「這些年不太平,國庫幾度空虛,聖上卻不僅不鑄新幣,反而想方設法搜刮有錢官吏。貪贓者叫苦不迭,清廉者更是清貧。」
這樣說來,又推翻了黎川剛剛的猜測,「你的意思是,現在不可能有人有大批量的新幣?」
「是,除非……有人私鑄了。」
「可他信誓旦旦說自己的錢絕無可能摻假。」黎川很是疑惑,「難道是文帝自己秘密鑄幣了?」
元清很不贊同,說道,「絕無可能,當年太子掌管鑄幣一事,大肆放錢,導致物價飛升,一幣不抵銅貴。聖上下令毀幣,並立誓,十年不鑄新幣。」
「如今又是誰在管此事?」
「既然不鑄幣了,自然是沒人管。據說礦洞都封了。」
「若是沒有銅礦,便無銅製幣。文帝當年毀幣出來的銅都做了什麼?」
「聽說是大批量做了燭台,銅鏡,香爐之類的,主要供宮中使用。也有一部分流進民間市集,價格都相當昂貴。」
「你可知道鑄幣之地在何處?」
元清聽了大為震撼,「你可是要去看?」
「自然是要看看。」
「這是犯法的你可知道?」
「私闖國庫,犯不犯法?」黎川笑問。
元清正襟危坐,「這可不同,我是完全有把握沒人能發現我。」
「那師兄幫我保證,也沒人能發現我不就是了?」黎川一笑,冬雪都能化開,更別提元清的心了。
元清拿她沒辦法,「你別看着我笑,這案子又不是你的事,幹嘛冒死去查呢?」
「師兄不也冒死去查了嗎?」
「我是順道,好奇罷了。而且即使我私進國庫被發現,我也有說辭開脫。」
「我很好奇,私闖國庫這樣大的罪,如何開脫?」
元清一臉輕易拿捏的表情,「我便說尋到邪祟,假意擺出陣法,造些假象聲勢,自然能夠脫罪。」
「師兄好謀略!」黎川拍着巴掌叫好。
元清卻忽然嚴肅起來,「可若真是有人在私自鑄幣,發現你在追查,定然會想方設法,殺人滅口!你初來此處,不懂人心兇險,還當在……在塞北,事事都由你。」
「怕什麼,大不了就是一死。」黎川洒脫道。
「死倒不可怕,就怕你死於非命,無法回歸正途。」元清意味深長地對黎川說道。
可黎川哪懂其中含義,以為他是在質疑她偷偷摸摸的手段。「我自然不會隻身犯險,查些線索,將命搭了去,豈不可惜。」
「唉,這話說的在理。但你自己也要說到做到,全須全尾的熬到最後。」
黎川皺眉笑笑,「瞧你說的。我還等着事罷成親呢!」
元清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你就這麼想嫁給蕭洵安?」
「自然。」說到蕭洵安,黎川眼裏就閃動着別樣的光彩,「雖然我不記得從前之事,但我隻身背出家族,跟着他到了漠北。我想,我那時就打好了主意,是要嫁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