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探花2
探花2
丟了貫征,丟了一甲子的內力,又丟了四分之一的湟川藏寶圖,於洲頭大如斗,不禁感嘆孟復釀的酒當真誤事。
事已至此,於洲嘆息一聲,只好背着他的笙歌盡下了雪山,他的好友孟復閑來無事,正好厭倦了雪山的風景,便提着兩壇酒也和他一起下了山,說是要看看這個世間的繁華風景。
兩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一年的時間便過去了,又過了一段時間,好友孟復回了老家。
於洲這位好友來歷神秘,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消失一陣,兩人雖是莫逆之交,但彼此不談過往,以至於於洲也不知他這位好友是哪裏人士。
現在便只有於洲一人在茫茫人海中尋找貫征的下落了。
又過了半年之久,於洲陰差陽錯之下成了一名官兵,專門負責押送流放的罪犯。
這是個苦差事,但油水很足,流放路上少不得一些罪犯家屬花些金銀打點官兵,讓被流放的家人過得好受一些。
若流放的是女眷,打點的價錢還要翻倍。
這批罪犯將從汴京流放到南嶺,整整千里流放路,到了南嶺無論是罪犯還是官兵都要脫層皮。
這次押送的罪犯共有二十人,每兩個官兵負責押送五個罪犯,早在出發前,於洲和王二等一眾官兵就收到了不少家屬打點的金銀財帛。
六月末,流放的罪犯們戴着枷鎖和沉重的腳鐐艱難前行,於洲和王二戴着草帽押送犯人。
中午的日頭最是毒辣,這些從汴京流放的罪犯們從前高床軟枕養尊處優,哪裏受得了這樣的苦楚。
王二見這些罪犯們面如土色的樣子,忍不住搖搖頭,對於洲說道:「以前咱們見了這些人是要行大禮的,真是風水輪流轉,是非成敗轉頭空啊。」
於洲微微一笑,摘下隨身的水囊喝了一口水。
是非成敗轉頭空。
這句話用在他身上真是再合適不過。
疲憊的官兵們在樹蔭下眯了一覺,於洲沒有睡意,便倚着樹榦眺望遠處的風景。
這一年汴京少雨,赤日炎炎,土地龜裂,一路上已經遇見不少沿街乞討的人。
於洲這人視錢財如無物,看見面黃肌瘦的孩童便心生不忍,身上的那點銀錢很快就散盡了。
王二笑他傻,於洲也只是搖搖頭,笑了笑便不再再言語。
兩天後,他們遇見了另一支押送罪犯的隊伍。
這支隊伍押送的罪犯有些特殊,俱是一些姿容清秀體態纖瘦的男子,王二上前一問,才知道這些男子是準備押送到軍營充當妓子的罪犯。
時下男多女少,軍營那幫漢子葷素不忌,只要模樣過得去,管他是男是女。
這支隊伍原本比於洲他們早出發一個兩天,但是這些罪犯們大多都是些文弱公子,身體弱,時不時就有人病上一場,這才耽擱了路程。
於洲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性格,小道消息全靠王二打聽,過了一陣,王二回來了,湊在於洲耳邊神神秘秘地說道:「你知道那幫要送往南嶺軍營的罪犯么?」
於洲說道:「怎麼了?」
王二一臉唏噓:「你知道這些罪犯里有誰么?」
於洲雖然神色淡淡,但也被勾起了興趣:「又是哪個世家的少爺落了罪,被發配到那等糟踐人的地方?」
王二雙掌一拍,說道:「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郎,酈築曇!」
「他以許曇之名參過了秋闈,過了春闈,殿試時又被當今聖上欽點為探花郎,春風得意沒幾個月,就被人揭發身份。」
王二一臉感慨:「誰能想到許曇原來是酈鏤之子,本應該在玉春台做男妓侍候達官貴人,誰料到開包夜那日竟然被一個大膽狂徒當眾劫走,從此杳無音訊,不成想改頭換面之後竟然成了新科探花。」
他懟了一下於洲的手臂:「你說他想幹什麼呢,他爹酈鏤通敵叛國,他本是罪籍,不明哲保身就算了,逃出了玉春台還要削尖了腦袋往朝堂里擠,現在被發配軍營充作男妓,那還不如在玉春台接客呢,軍營那幫漢子哪裏知道憐香惜玉。」
八卦是人類的天性,王二在這裏說的口沫橫飛,和他一路的另外四個官兵也一臉八卦地湊了過來。
另一個官兵徐思說道:「可不是,那酈築曇如天上玉人,到了軍營一天不知道要接待多少漢子,不是說咱們當今聖上還是太子的時候便對酈築曇有意,怎麼這會忍得下心讓他去當最下等的男妓呢?」
王二搖頭嘆息:「這等欺君罔上的大罪,留下一條命就不錯了。」
嘆息之後朝着前面努努嘴,指着最後方的隊伍說道:「看見沒,最後一隊最前面那個男人就是酈築曇。」
於洲目力極好,一瞬間就看清了那人的的面容。
身形修長,穿着髒兮兮的囚服,凌亂的頭髮垂在了臉頰兩側,塵土滿面,臉帶倦容。
似乎心有所感,他原本微微垂下的眼睛突然睜開,往於洲所在的方向看了過去。
他眼珠的顏色與普通人不同,日光一照,便如一汪上好的蜜,泛着異常動人的色澤。
於洲看着這個灰頭土臉的人,沉默了一會後說道:「這就是你們所說的天上玉人?」
王二支吾着說道:「嗯...怎麼不算呢?」
徐思乾笑了幾聲:「一塊價值連城的好玉埋在泥土裏也看不出什麼顏色了,怎麼也得洗涮洗涮才行。」
於洲意興闌珊地倚着樹榦喝了一口水。
晚上自然是要找個地方歇息的,前幾段路程還好,尚且還有些人煙,運氣好還能住上驛站。
等路程一直往南,官道上便不見人煙了。
土地荒蕪,一片焦土,罪犯們戴着枷鎖和鐐銬,腳程本來就慢,有時候不得不找個空地倚在一起湊活一晚。
身上的枷鎖和鐐銬起碼有二十五斤重,夜裏睡覺也要帶着,沉重的刑具把手腳的皮膚磨破,又得不到及時的醫治,一些罪犯的手背已經鼓得像紅腫的饅頭。
於洲隨身帶着銀針,有時候會給這些罪犯的患處引流放膿,再撿些草藥給這些犯人敷上。
王二嘲笑他爛好心。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些舉手之勞又算得了什麼呢。
押送有時間規定,每天要走五十里,千里流放路起碼要走六十日,走不完便要晝夜兼程。
於洲選在一處小溪旁夜宿,這裏距離水源最近,方便取水,而且夜晚悶熱,宿在水邊也更涼快一些。於洲倚着樹榦假寐,夜深人靜時卻聽到一陣馬蹄聲,他睜眼一看,竟然是兩匹異常神俊的白馬拉着一頂華麗的轎子朝這裏駛來。
王二和徐思這些兵役也是有些眼力在身上的,這樣的馬匹價值千金,來人自然非富即貴。
眾人心裏忐忑,不知來者何人。
兵役們站成一排,王二向轎子行了一禮,恭敬地說道:「我等是押送罪犯的兵役,不知車上何人,可是有事情吩咐在下?」
車簾被掀起,一個佝僂着脊背的人下了車,聲音尖細地喊道:「不過是與熟人說上幾句話,你們退遠一些吧,我家主人不喜歡被打擾。」
聽這聲音,一看就是被凈身的閹人,兵役們知道這是來自宮裏的人,便非常有默契地走遠,確保不會聽到他們的談話。
那個太監下了車,一直走到酈築曇面前,容色和藹地說道:「探花郎可是想明白了?」
酈築曇坐在一堆乾草上閉目養神,他睜開眼看了看來人,臉上勾起一抹笑意,笑盈盈地問道:「想明白什麼?」
太監說道:「探花郎真是一身反骨啊,可惜這一身反骨很快就要被人盡數折碎,您總不能真的願意去軍營當一名下等的娼/妓吧?」
酈築曇又笑了:「我都不在乎,徐公公又何必替我擔憂呢。」
徐公公的聲音放軟了:「這又是何必呢,我家主子憐惜探花郎,只要你委身於他,說幾句軟化討他開心,床榻上若是識趣,小意溫柔一些,往後必將前途無量,要什麼有什麼,再沒有得不到的東西。」
「委身於他?」
「說幾句軟話討他歡心?」
酈築曇冷笑連連,眼裏寒光四射:「那你回去后告訴你家主子,在我眼裏,他與其他男人並無分別,都一樣叫人噁心。」
徐公公臉色大變,怒斥道:「放肆!」
酈築曇笑得眯起了眼睛,目光瞥向遠處的一抹人影,拉長了調子笑嘻嘻地說道:「說不定我會在流放路上找到中意的漢子,與他做一對露水鴛鴦。」
徐公公見他軟硬不吃,陰惻惻地笑了一聲:「我家主人是個心軟的,憐惜探花郎的風骨,所以向來不肯用強,不過咱家可不是好說話的主,今個非得讓探花郎知道厲害。」
酈築曇似笑非笑:「你家主人不肯用強?不過是逼我向他低頭罷了,都是當了皇帝的人了,居然還是這麼齷齪卑鄙,真是令人不齒呀。」
徐公公冷笑連連,狠狠瞪了他一眼:「今個你是枝頭雪,明個就是地里泥,千里流放路,咱家會叫人好好關照你的!」
他使勁地揮了一下衣袖,又登上了那輛馬車。
酈築曇極其不屑地哼了一聲,眼波流轉間,目光又盯上了遠處夜色中跳動着的篝火旁那一抹坐姿端正的身影。
篝火旁,王二又伸長了脖子往酈築曇那邊看了一眼,小聲嘀咕:「這宮裏的人找酈築曇做什麼?」
於洲耳力遠超常人,早就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都是些宮牆裏的腌臢事,不提也罷。
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