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沒有人知道那層殼中的究竟是神秘怪物,而唯一知道的海音寺溯游只是一言不發地握緊了紅皮筆記本,一些隱藏的渴望從他心底生出,他卻不能這樣許願。
想要活下去,海音寺溯游心中的信念再一次堅定。
窗外,來自鬼神的監視依舊有如實質,但是他心中的恐懼似乎因為信念的存在而減少了許多。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的視野,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些。
另一邊的館田宅中,警員們對於“卵”的恐懼還在蔓延着。
人類對於生命似乎有着某種奇特的情感,哺乳動物對於生命的朝拜和破壞深深地烙印在了每個人的基因之中,那些從愚蒙時期就流傳下來的情感,讓他們對此崇拜與恐懼並存。
死而復生如斯恐怖大概就是因為這個,絕大多數人都希望自己能夠死而復生,渴望不死,但是面對死而復生的同類,他們卻往往表現出遠超死亡的恐懼和排斥。
那是譜寫於基因之中,與生俱來的排斥。
這樣緊張的氣氛也催生了無數彈幕,另一個世界的觀眾們似乎也透過屏幕被這種氛圍所感染。
[靠,已經開始害怕了]
[不會真復活了吧]
[抱起我家胖橘擋住屏幕,貓兒子爸爸對不起你了]
[死而復生,沒有聽說過目前出場的哪個鬼神有這個能力吧,還是說並不是真的死而復生?]
[前面的,萬一是自然覺醒的異能力呢?像之前偵探社的與謝野晶子一樣]
[但這都死了多久了,這都能復活也太bug了吧]
福澤諭吉的刀已經出鞘,輕薄而鋒利的刀刃穩穩噹噹地停頓在空氣中,寒冷的室溫下輕輕顫抖。
銀髮劍士並不是沒有見識過能夠使人死而復生的異能力,但是能夠讓這樣一具甚至已經開始腐敗的屍體重新活動的異能力還是讓他不得不戒備起來。
這本該是一個悶熱的深夜,天氣預報中的暴雨即將在明天的正午來臨。
但是所有人都能夠感覺到一種冰冷滑膩,如同劇毒的眼鏡王蛇一般可怖而絢爛的恐懼順着他們的脊背緩緩上移,隱沒於神經末梢,帶來燒灼般的震顫。
銀髮劍士銳利的目光緊緊地盯着餐桌上的“人”,當真像匹銀色的頭狼似的,用審視和戒備的目光警戒着獵物和冒犯其領地的闖入者。
“咔噠”“咔噠”“咔噠”
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最先從這種無法呼吸一般的恐懼中反應過來的警察情不自禁地拔出了配木倉,然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像是被上膛的聲音所提醒,其他人也慌忙拔出了配木倉。
這種人類科技的產物,由金屬外殼和彈性簧片製作成的武器,在彈丸的加持下變成了奪命的魔鬼。
鬼神不懼武器,拔槍的警察們似乎也明白這一點,但是拔槍似乎在此時此刻演變成為了一種本能。
在抓握着這能夠奪走生命的武器時,他們似乎才能夠從中獲得某種勇氣。
如此看來,神官似乎是最淡然處之的,但是沒有人知道,在那張護神紙的下方,掩藏的究竟是怎樣的驚慌。
冷汗從神官隱藏在護神紙下的臉龐上低落,身為同輩中最有天賦的人,年輕神官卻再沒有了一點胸有成竹的氣勢。
他的意識在某一瞬間似乎被拋向了群星之外,在即將迷失的時候,卻因為年幼的王隨意的一瞥,才又緩緩地落回實處。
神官心中一顫,在面對着男孩的時候,把頭低的更低,恭敬異常。
只有身為天生的靈視能力者,他才更深地明白了小國王此時擁有的力量,他此時無比慶幸,男孩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餐桌上的“卵”中之物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大,而死去的館田警官當真在一聲綿長的啼哭中出現在“卵”的碎片之中。
本該變成死屍的男人像是對於自己的復生感到難以置信,困惑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感受到力量漸漸在這具冷卻的軀體重充盈,男人緩緩地從餐桌上走下。
刀具發出錚鳴,銀髮劍士手中的刀被主人握的很穩很緊,身經百戰的銀狼已經蓄勢待發地想要斬下惡鬼的頭顱。
而在這場單方面的戰鬥似乎一觸即發的時候,有着一頭陽光般燦爛金髮的男孩卻施施然走到了死而復生的館田警官面前。
“巧克力很好吃,所以我來了。”
王用一種十分任性的語氣說著沒頭沒尾的話,就好像是小孩子總會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地方獲得奇怪的執着。
海音寺溯游扮演着馬甲說出這句話,從抽屜里拿出那塊已經被拆封了的巧克力,掰下了小小的一角,慢慢地放進口中,巧克力微苦的口感能在唇齒間停留很久很久。
從包裝紙的縫隙中掉出了一張字條,男人蒼勁有力的字體將祝福書寫於其上:祝學業順利——館田雄一。
而小國王的話語也讓男人愣了愣,館田警官似乎想起了什麼,眼神驟然變得溫柔。
“好了,說說看吧,大叔有什麼願望?身為為我獻身的子民,王大可以慷慨地完成你的一個願望。”
苦澀的味道似乎能夠順着喉嚨一路蔓延到心底,但是角色的設定和這場劇本還要由海音寺溯游繼續演完。
而王的話語似乎讓在場的所有人緊張了起來。
剛才魔法師似乎輕而易舉地就讓死去的館田警官死而復生,在見識到這樣的力量之後,所有人也都在心中將這個名叫米切爾的小男孩的危險程度提高。
而現在復活的館田警官不知道是敵是友,甚至連從“卵”中出生的人是否是原來的館田警官,或者說是否是人類都無法確認,男孩卻說要幫助這個“館田警官”實現願望。
沒有人能預料將會發生什麼,更沒有人能夠為這件事的後果擔責。
福澤諭吉幾乎就要發動了攻擊,但是男孩和警官之間的氛圍卻讓他忽然有點難以下手,那是完全平和友好的氛圍,是對於死者的追憶和緬懷和對生者的祝福。
在稱得上是萬眾矚目的情況下,所有警察屏住呼吸,嚴陣以待地看着餐桌旁的兩人,卻只聽到死而復生者飽含祝福和感慨的話語:
“我希望你能夠快樂幸福。”
明明是注視着金髮男孩,但館田警官的視線卻像是在透過小國王看向別處,海音寺溯游也似乎透過米切爾·恩德的視野,感受到了那親切的目光。
整棟別墅又陷入了一片寂靜,但是這一次的安寧,卻不是基於恐懼,而是驚詫。
福澤諭吉忽然有些慶幸自己沒有在剛才就出手,但眼前的這一幕還是給他造成了一些感觸。
這個狀態下的館田警官無疑是已經被魔法師變成了鬼神,但是館田警官卻出乎意料地依舊保持着人性,即使死而復生的男人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著鬼神轉變。
“能讓我抱抱你嗎,孩子?雖然應該已經算是第二個願望了。”
已經變得乾癟的行屍走肉露出了笑容,復活的代價似乎正是他正在飛快流逝的最後的生命力和鮮活,但那猙獰的面孔對於海音寺溯游來說卻是世界上最溫和的禮物。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王就勉為其難地滿足你這個小小的請求好了。”
驕傲的小國王在這樣的請求下也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就像是一隻小刺蝟,猝不及防地被翻了個面,露出柔軟的腹部,卻又在罪魁禍首的溫柔中敗下陣來。
在警官們的注視之下,金髮的小男孩彆扭地撲進了已經逐漸變得畸形兒扭曲的男人冰冷的懷抱中,就好像對於那些畸變都熟視無睹。
神官攔住了福澤諭吉的動作,用眼神讓本來就對於是否要斬殺館田警官的銀髮劍士乾脆地停下了動作。
也許是不該破壞這樣的場景的,即使這是一種對於職業道德的罔顧,銀狼不動聲色地想着。
男孩的樣子忽然讓他想起了另一個同樣在同齡人乃至所有人中鶴立雞群的青年,也讓他保持了緘默。
在擁抱的那一瞬間,名叫館田雄一的男人摘下了脖子上的掛墜,他貌似明白了自己的復活就是因為這個。
死而復生的男人無視了自己身體的崩塌和分解,用最後的力氣將掛墜掛回男孩的脖頸,再將這個孩子緊緊擁抱。
男人在消失的最後在金髮的小國王耳畔說了一句話,他已經從米切爾這裏知道海音寺溯游將會把這件事追查到底,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而彈幕從剛才就停頓了許久,直到現在才重新活躍。
[沒有想到看恐怖直播也能看哭……]
[是誰哭得稀里嘩啦還找不到紙巾,是我啊!]
[多許一個願也沒有關係什麼的,真的太好哭了,嗚嗚嗚]
[人性不可磨滅,鬼神居然也會有溫柔]
[好想知道小魔法師和警察之前有什麼故事]
在摘下項鏈之後,館田警官也失去了復活的力量,以極快的速度化為黑色的粉塵,消失在空氣中。
而在那些黑色的粉塵完全消散之後,屬於館田雄一的屍體再次暴露出來,安靜地平躺在光滑的餐桌上,只是表情已經不復之前的驚慌,而變得平靜而心滿意足。
一切似乎又恢復了原狀,讓警察們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但是屍體神情的變化,又讓他們不得不相信剛才確實發生了某種超自然的現象。
金髮碧眼的男孩在男人消失之後還保持着站立的姿勢,就好像對着男人的屍體陷入了一種茫然若失的狀態。
有什麼東西從海音寺溯游的心中溜走了,再也無法被捕捉到了。
“你……”
福澤諭吉剛想要說些什麼,天才失魂落魄的樣子他曾經也在另一個同樣驕傲的孩子身上見到過。
但是還沒有等他安慰,男孩卻猛地轉身,當再次帶上那枚由一黑一白的兩條蛇構成的項鏈的時候,金髮的小國王就像是重新恢復了那副宛如名種貓一般矜貴、驕傲的樣子。
“討厭死了。”
金髮碧眼的男孩轉過身,像極了某種名貴的貓咪,眼眶微紅,用一種極輕的語氣說道,但是由於過分安靜的場面,靠的近的福澤諭吉和神官也聽到了他的話。
米切爾·恩德抱怨的對象其實是館田警官對他所說的最後遺言中提到的東西,但是福澤諭吉似乎誤會了什麼。
銀髮男人的表情雖然還和之前一樣沒有太多波動,甚至還顯得有些嚴厲,但是看向他的眼神卻多出了一分複雜和瞭然。
[教科書級傲嬌]
[明明很難過還要說討厭的傲嬌名種貓,真的太好哭了,嗚嗚嗚]
[真的好好奇,死者和這孩子究竟是什麼關係,可惡,根本猜不出來啊]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男孩似乎也沒有了和警官們交流的慾望,不由分說就要離開。
“您這就要離開了嗎?”
神官趕在小國王跳上窗檯之前說道,他似乎有些困惑,男孩好像單單就是為了完成這個所謂的願望才強硬地闖入這裏的。
“不然呢?”那個自稱米切爾大人的男孩已經坐在了窗檯邊緣,釘在窗戶上的模板對於他的能力來說就是微不足道的阻礙。
晚風將他的外套高高地揚起一個柔軟的弧度,在夜色中,男孩不耐煩的神色彷彿也柔和了一些,更顯得任性得可愛。
“除非有好玩的願望,否則王可沒有時間陪你們進行無聊的玩鬧,”男孩從窗台上一躍而下,“距離得到主的誇獎我還早着呢。”
海音寺溯游用米切爾·恩德之口說出的虛假神明似乎在彈幕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驚!這聽起來……橫濱出新神了?]
[外來神嗎?那個看起來是外國人啊]
[不是之前才公佈了一個荒神……]
[還是很好奇這個許願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剛剛的那個根本看不出是不是有什麼代價啊]
福澤諭吉幾乎是緊跟着男孩衝出去的,但是當他落在一樓的草地上的時候,卻根本沒有發現任何有關小國王的蹤跡,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銀狼只好無功而返。
此時此刻躺在床上的海音寺溯游卻久久不能入睡,館田警官在米切爾·恩德耳旁所說的話語依舊在他心頭回蕩。
那是線索亦是救命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