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的爹
張家宅院裏,一個中年人踱來踱去,頭戴錦帽,又長又粗的油辮子搭在他背後甩來甩去。
“老爺!”廂房裏突然跑出來一個滿手是血的女僕,大喊,“夫人生了!是......”
“可是兒娃?”
“是!老爺!”
他聽了,朝天畢恭畢敬地握拳而拜,熱淚盈眶。
“蒼天保佑我張家啦!保佑我張家啦!”
張有福是這一帶頂闊綽的地主,村裡無人不曉他的大名,就是年輕時候去鎮上談生意都是坐轎上,叫那些城裏人也羨慕的很。每到一處地兒下轎來,有僕人掀帘子扶他,保管會很吸引附近人的目光。往往這時候,臉皮夠厚夠有膽的就蹭上去道個好。
“嘿!張老爺,”但只有與他脾性權勢相近的人才會打趣地問候,“您老遛彎呢?”
這張有福身形矮瘦,雙目倒吊,雖面相不和善,但他處事圓滑,遇上熟人如此打趣,眼一挑,摸摸鬍髭,也能回幾句,不過人過去了,往往還要弓腰回頭瞥一眼,嘴裏嘟嘟囔囔。
“我愛溜達?不得是為了賺錢!瞧這張八樣兒的(北京土話,不穩重的意思)。”
張有福家裏開始沒落是在1840年之後,實際在外人看來也算不上什麼沒落,不過是十幾畝地被被迫捐出去罷了,那把他心疼的哦,聽人講,第二天氣得躺床上一整日不吃喝,人送啥都不吃。但是這半夜吧,有個僕從起夜,瞅見廚房晃着黃光,以為有賊摸進來,挑個燈籠就去悄悄喚來看門的倆漢子,結果踹開門進去一瞧,嘿,張老爺!手裏還抓了中午剩的雞腿!
他們看傻眼了,張有福見狀還裝,雞腿直接給撂碗裏。
“我氣死啦!不吃啦!”
人們也不知道哪裏聽來這個故事,就越傳越神,越像真的。有人說他吃的不是雞腿,是雞屁股,還有人說是餓急了抓地上的雞糞在吃,不想太丟面兒才被說的雞腿。
我想也許張老爺就吃的雞腿,甚至沒偷吃,但在眾口之下,那是無力駁斥。
人言真是可怕。
這個傳言至今沒個準話,但再一個傳言呢就不一樣了。
村裡人說這張老爺年老體衰陽氣弱,正房生了三個女兒,其他小妾也是有個一女二女,獨獨盼不來他心心念念的兒子來傳承他的衣缽。不過後來這個傳言就被不攻自破了。
他的小兒子順利出生,胖嘟嘟的小臉蛋兒貼在他爹的手心裏,別提多暖烘烘的。這張有福,是真有福了。他把這個福子捧在心尖尖上,抱着怕摔了,摸摸怕髒了,就是在小兒子學走路的時間段,也怕他磕着碰着,全天要兩個僕人伺候在身邊。
可惜一群野狼隱隱狂吠,在1860年直奪北京大門,張有福自知祖上基業不保,若再不逃命,連家裏的人也保不了了。於是他托關係連夜卷帶些錢財與家人一同北上南蒙避難。當時,他的小兒子才六歲。
路上,馬車慢悠悠地擠進一支逃亡隊伍里,像個巨人在矮子堆里插了一腳。
小兒子挨着他爹在馬車上,其他人簇擁着馬車。
小兒子問:“爹,我們要去哪兒?”
“去南蒙。”
“為什麼要去那,那裏好玩嗎?”
“好玩,有大馬。”
“比這個還大的馬?”
“是,比這個還大。”
“我們還回去嗎?英英說要帶我去她家裏玩。”
“過段時間回去。”
“多久咧?”
張有福把兒子抱到懷裏,望向遠方,再翻過幾個小坡就能看見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了。
“等他們不再欺負咱們了,就回家。”
他們在深夜啟程,此刻已是黎明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