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耍賴
穆晴嵐並不知道霍珏又做了噩夢,只以為他是生病難受得厲害。
她特別受用霍珏依賴她的樣子,只恨沒能把一點一滴都給記下來,等到霍珏清醒了好拿這些證據找他討個說法。
她安撫了霍珏一會兒,把手裏的葯葫蘆擰開,扶着霍珏坐直,把葯葫蘆遞到霍珏的嘴邊,哄道:「這是我在山下鎮上找人抓的葯,你快喝了,很快就不難受了。」
穆晴嵐的語調簡直像是在哄小孩子,若是平時,霍珏一定會覺得穆晴嵐有毛病。
但是生病又連發噩夢的霍珏,跟小孩子也差不多少,他的脆弱和軟弱,從未曾對任何人展示過,今天也都一併被穆晴嵐撞破。
他拿着葫蘆,聞了聞裏面只是聞着都苦澀難言的藥味兒,微微蹙了下眉頭。
穆晴嵐看着他,笑了笑,從懷裏掏出專門讓客棧老闆給包的蜜餞,拆開了紙包,用手指捏起一個,送到霍珏的唇邊,碰了下他的嘴唇。
穆晴嵐哄他,「吃一個蜜餞,再喝葯,喝完了再吃一個,就一點也不苦了。」
霍珏羞於面對自己的軟弱,也恥於被當成孩子哄騙。
他想要拒絕穆晴嵐,想要開口嚴詞告訴她,「你不要這樣,我是你師叔。」。
但是霍珏才張了下嘴,一顆蜜餞就被塞進了嘴裏,甜膩在舌尖炸開,霍珏津液橫生,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穆晴嵐看着霍珏,也捏了蜜餞一個放進自己嘴裏,想要和霍珏體會一樣的甜蜜。
她含着蜜餞說:「這回嘴裏甜了,就不用怕苦了,把葯喝了。」
霍珏把蜜餞咽進去,而後把泛着苦澀藥味的葫蘆接過來,仰着脖子一口氣都喝了。
喝完的時候他又被苦得皺起眉,穆晴嵐又給他在嘴裏塞了兩顆蜜餞,霍珏的眉目這才舒展開來。
穆晴嵐晃了晃葯葫蘆,空了,十分有成就感。
她看着霍珏慢慢吃着蜜餞,雖然神情還是懨懨的,但是好歹沒有皺着眉了。
穆晴嵐伸手給霍珏整理了一下鬢邊和頭頂的亂髮,霍珏竟然連躲都沒有躲一下,大概是燒傻了,有些獃滯地咀嚼着嘴裏的蜜餞,木木地坐着。
他還能很清晰地回憶起夢中的殘酷,但是口中不斷散發甜味的蜜餞,輕易地能夠將他和那些可怕的夢境給割離開來。
霍珏在口中這一點滋味裏面找到勇氣,慢慢回憶着夢中的細節。
穆晴嵐擺弄完了他的頭髮,又擺弄他的衣領,手指有意無意碰到霍珏的脖頸甚至是耳側,他也只是些微不適的躲避一下,並沒有拒絕。
穆晴嵐心裏開始噼里啪啦地放起了焰火,雖然這麼想有點壞,但是穆晴嵐覺得,霍珏這一場病生得很好啊!
像一把火,熔斷了霍珏身上橫七豎八的尖刺,就算只是短暫熔斷,可這片刻的親近也讓穆晴嵐欣喜若狂。
她看着霍珏蒼白的唇因為喝了葯,又不斷咀嚼蜜餞,染上了一點血色,很想過分一次,說不定霍珏現在連她的吻也不會拒絕。
色鬼的力量是無窮的,穆晴嵐的色膽很快就包了天,她屏住呼吸,慢慢湊近霍珏。
她想着霍珏病得神志不清,她親一下是無罪的。
她循着霍珏的嘴唇,咽了口口水,就要不管不顧地壓上去,眼睛都閉上了。
但是就在兩個人的唇還剩不到兩指就碰到一起的時候,霍珏突然停止了咀嚼,把嘴裏的蜜餞咽進去,開口聲音雖然不大,甚至有點啞,卻是一貫的語調冰涼,他問道:「你做什麼?」
穆晴嵐差點嚇得腦袋從肩膀上飛出去!
這人是喝了葯清醒了嗎?這什麼靈丹妙藥,藥效也太快了吧!
她慌忙後退一些,胡亂在床上摸到蜜餞的袋子,塞在霍珏的手中,哈哈兩聲說:「我看你臉上沾了點髒東西。」
她手指飛快在霍珏眉梢蹭了下,催促道:「快吃蜜餞,都吃了吧,我明日再下山去給你買!」
霍珏手中捧着蜜餞,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但微微蜷縮的手指,暴露了他此刻紛亂糾結的心緒。
普通的治療風寒藥物,並非是什麼靈丹妙藥,霍珏到現在也不甚清醒,腦子燒得一團亂,坐在這裏都是強撐着。
他剛才之所以問穆晴嵐,是因為霍珏聞到了穆晴嵐身上因為要偷吻,過度激動釋放出來的草木清香。
而且霍珏看不見之後,雖然五衰也在緩慢持續,卻因為眼睛看不見其他的感官敏銳了一點,穆晴嵐方才湊近他雖然屏息,心臟卻彷彿雷鳴一般吵人耳朵。
霍珏直覺不好,才會開口問。
霍珏不知道自己一開口就把色中餓鬼嚇縮回去了,手中捧着蜜餞頓了頓,就自己摸着拿一顆吃了。
他兩天沒怎麼吃東西,很餓,卻沒有胃口。生病的人嘴裏總是寡淡得厲害,這捧蜜餞,是他這兩天以來吃得最有味道的東西。
而且霍珏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甜膩的東西,修行之人薄滋味,整個北松山找不到一塊能哄孩子的糖。
這比糖還甜的蜜餞,輕而易舉地讓霍珏淪陷了。
他沒吃過這麼甜的東西,就像他沒生過病,沒有被人當成小孩子哄勸照顧一樣。
穆晴嵐這時候的溫柔像讓人成癮的毒,霍珏抗拒得渾身都在鳴鐘,卻還是沒開口說出一句「你不該下山。」。
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混亂的頭腦,悄悄滋生了修行之人最忌諱的偏執。
他偏執地想——她是妖,本就是為我留在山中,她是為我下山,為我買葯,不幹門規的事,也不會給天元劍派添任何的麻煩。
他在無意識之中,將穆晴嵐劃到了他的領地,變成了他不能為外人道的所有物。
而穆晴嵐並不知道霍珏悄無聲息的改變,她還心虛得厲害,霍珏肯定發現了她剛才要乾的壞事兒,怎麼辦怎麼辦!
她想霍珏肯定又要趕她走了。
結果霍珏只是坐在那裏,一顆接着一顆地吃蜜餞,每一顆都將甜度狠狠咂出,再緩緩咽進去。
他在細細品味每一顆「糖」,始終沒有開口。
穆晴嵐沒話找話道:「我在山下城鎮遇見了一群聚集在一起的散宗弟子,嗯,可能是穆家召集起來的。」
穆晴嵐說到這些野雞宗門的道士就來氣,哼了一聲道:「他們密謀着明天上山,打着穆家的旗號來要北松山放人。」
霍珏吃完最後一顆蜜餞,聞言道:「穆家一定會派人來,我與師姐已經預料到了。」
當日修律院弟子反叛,穆家趁着大陣伺機上山,打的是救助霍珏的名號。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們就是來趁火打劫的,但是到底也沒有真的抓到他們作惡的現行,穆家怎麼能服?
「不用理會,」霍珏說,「讓他們儘管來,門派自有辦法打發他們。」
穆晴嵐聞言撓了下頭,說:「啊?那他們怕是來不了了,都被我給廢掉了。」
穆晴嵐氣道:「他們的密謀我都聽到了,上山根本不是為了要我們放了穆家的人,而是要司機聯合山上的其他長老和皇族衛兵,還要蓄意衝撞你,想要你的命!」
「我當時氣瘋了,把他們都廢了。」
穆晴嵐搓了搓手道:「我沒壞了門派的打算吧?」
「你殺了人?」霍珏根本不在意散宗以穆家旗號集結要密謀什麼,他甚至有些疾言厲色地問穆晴嵐:「你殺了人嗎?」
妖族若是害了人命,便沾染了洗不脫的因果,就再也無法修成正道了,即便是修為愈強,也終究會死在天雷劫閃之下!
霍珏一激動,又是一陣劇烈地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
穆晴嵐趕快將掌心灌注少量輕緩的靈力,撫在他後背平順他動蕩的氣息。
霍珏卻抬手摸索着抓住穆晴嵐的手腕,他也不知道是因為咳得厲害,還是過於激動,一雙晦暗的眸子,眼眶紅得嚇人,他氣息不穩地問:「你殺了多少人?」
「我沒殺人。」穆晴嵐急忙解釋,「真沒殺!我從不殺人。」
「我只是聽他們說要利用五衰要你的命,實在氣不過,把他們的四肢經脈都給絞斷了。」
「他們死不了的,頂多日後不能修鍊了。」
霍珏垂下眼,重重喘息,壓下咳意,然後緩緩鬆開了穆晴嵐的手。
沒殺人就好。
若真是穆晴嵐為他出手殺人沾染因果,霍珏真不知怎麼辦好了。
「不用理會的,」霍珏冷靜下來,氣息也平緩了,輕聲說,「他們說得也沒錯,五衰之人本就極其容易被衝撞,也很容易死。」
「我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你不必為了我沾染因果。」
「你不要胡說啊!」穆晴嵐反手捉住了霍珏的手腕,又下滑到他的手掌,摩挲了一下霍珏戴着儲物戒指的手指。
她笑着說,「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
她一字一句,分外堅定道:「等你這次病好了,我每夜都來給你輸送靈力,我的靈力很厲害的!保證將你溫養得五衰凝滯,你有充足的時間等待重生蓮被送回來,結出花苞,重塑身體。」
穆晴嵐晃着霍珏的手腕笑,「生一次病而已嘛,不要灰心喪氣,人食五穀生百病,這很正常啊。我已經把葯給你抓回來了,等會兒去飯堂給你熬制明早的份,按時吃藥就好啦。」
霍珏被晃着手臂,聽着穆晴嵐哄他的話,心中滋味難言。
他身體狀況越來越糟,這一次怕不全是因為他在浴桶睡着引起了風寒,而是……修士五衰不可逆,他已經強撐了這麼久,要到極限了。
而且這一次衰敗的速度比霍珏想像的快多了,他甚至能感覺到死亡的臨近。
但霍珏卻沒有反駁穆晴嵐說的話,兩個人折騰了這麼一陣子,霍珏感覺到喝下去的藥力開始發揮作用了。
他的眼皮沉得抬不起來,渾身也開始綿軟,坐在那裏都在搖晃。
穆晴嵐一直盯着霍珏呢,很快發現他的變化,看霍珏揉自己額頭試圖清醒,笑着安慰他說:「大夫跟我說了,那葯裏面加了安神的藥物,大夫說風寒就是要好好休息,再多吃一點易消化的東西,很快就退燒了!」
「你快躺下休息,已經很晚了。」穆晴嵐扶着霍珏躺下,給他施了好幾道清潔術,又蓋好被子,壓好了被角。
甚至還給他把長發都撩到枕頭上面,免得睡著了壓着難受。
穆晴嵐撩頭髮的時間有點久,霍珏瀑布一樣的黑髮,手感實在是順滑綿軟,像水中水草,太好摸了。
他平時可不會讓穆晴嵐這麼隨心所欲地摸。
霍珏閉上了眼睛,微微偏頭半張臉埋在枕頭裏,對於穆晴嵐摸他頭髮沒完沒了的事情仿若無覺。
穆晴嵐過了手癮,突然想起一件事,輕推霍珏問:「你晚上吃了什麼?」
霍珏哼了一聲,臉又朝着被子裏埋了埋。
穆晴嵐把他腦袋挖出來,輕拍他的臉問:「吃了什麼?」
霍珏因為藥物的作用整個人都很迷茫,輕飄飄的,他艱難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細縫,看不見東西,又很快閉上了。
穆晴嵐一看他的樣子,猜測他沒吃,又問:「餓不餓?想吃什麼?」
霍珏輕輕搖頭,又要轉頭,穆晴嵐不依不饒,霍珏才開口低低道:「沒吃……」
怪不得他把那些蜜餞都吃了。
穆晴嵐放他先去睡覺,怕他睡覺不安穩手亂動,甚至給他被子外面捆了樹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