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失散血親

和熒初到橫濱的那天一樣,今日又是熟悉的陰雨天。

天空陰鬱，細雨綿綿。這種天氣若是能端着一杯咖啡，聽着悠揚的音樂在咖啡廳悠閑度過,簡直再好不過了。

——只可惜，有人明明處於這種環境之下,卻無心於此。

芥川龍之介:“……”

熒:“……”

“……”

坐在熟悉的咖啡廳內,旅行者捧着一杯熱奶茶,在數次欲言又止后,終於忍無可忍地開口,

“芥川君,就算你再用力瞪那幾張報告紙，它也不會憑空完成或消失的。”

——所以快放棄吧,你已經凝固在這個姿勢十分鐘了！

“在下……”

芥川龍之介凝視着那薄薄一踏白紙，抗拒着繃緊嘴角,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承認，

“在下不擅長寫這種東西。”

“若只是對付兇惡的罪犯,狡詐的敵對者,不管多少在下通通能將他們掃平……”

“但果然報告書這種存在——”

熒有點想笑,但礙於要照顧面前人的自尊,她努力地忍住了，

“——所以來找我幫忙嗎？”

芥川龍之介抬眼看了她一眼,以交付性命的語氣肅然道,“正是。”

“偵探社的各位都各有各的工作，即便在下主動提出交換任務,他們也不願意幫在下完成文書的工作。”

“咳咳……”

看着面前明顯露出鬱悶之色的青年,熒以手握拳,抵在嘴角假裝咳嗽了兩聲,實則掩飾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

“嗯嗯，原來是這樣。真是辛苦了啊。”

“不過先說好，我只能為芥川君提供指導，畢竟身為偵探社成員，還是早點學會獨立完成比較好哦？”

芥川龍之介目光游移了一瞬，語氣艱難，

“……在下知道了。”

兩人正說話的功夫，咖啡廳的門被人從外再次推開，連帶着外界窸窸窣窣的雨聲和涼風也一齊從門外傳了進來。

曾在「漩渦」當過一段時間的服務員，熒聽到開門聲便習慣性抬頭，卻在看清對方容貌的瞬間猛地睜大眼睛。

“……？”

甫一進入咖啡廳，中島敦便敏銳地察覺到了視線。可等他順着源頭追回時，卻只看到某位青年黑色的背影。

他困惑地皺起眉，但還是禮貌又溫柔在入口處脫下外套，抖落身上的水珠。

另一邊，芥川龍之介也有着同樣的疑惑。

“——你在幹什麼？”

“噓——”

想也不想就避開與對方目光相接的熒倒在沙發上，眼看着對面的青年還要追問，立刻面無表情地小聲威脅他，

“別讓他看見我，不然你的報告就自己寫了！”

芥川龍之介:“——！！！”

而另一邊，尚且無知無覺的白髮青年已經走到了吧枱附近，“請來一杯咖啡。”

眼看着他目光在與芥川相交后，露出禮貌的笑容，似要朝這邊走來，黑髮的青年瞬間繃緊身子站了起來，

“——站在那裏別動！”

大概是為芥川龍之介的反應所驚到，對方駐足在原地，“誒？”

“……”槽多無口，熒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臉。

——芥川君，果然很不擅長應對這種類型的危機啊。

咖啡廳只有這麼大，躲應該是躲不掉的。先前下意識地避開與對方的接觸，也只是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位存在於“可能世界”的朋友。

思及至此，熒嘆了一口氣，重新坐起，因不知作何表情故而保持着平靜的面容，朝着那邊的白髮青年微微地點頭。

“你是……”

中島敦微微張大了眼睛，似乎也認出了她，但愕然似乎只是一瞬，他幾乎立刻露出理解般的笑容。

··

該怎麼說呢……

當中島敦提出和他們共拼一桌的提議時，熒因為心情正複雜沒有反對，而芥川龍之介雖然沒搞懂眼下的情況，看熒沒有抗拒的意思，也就並無所謂。

至於順利同他們坐在一起的白髮青年端着咖啡，則正用坦誠的目光看向坐在對面的熒，

“我認識你。”

那雙紫金色的瞳孔澄澈如孩童，裏面隱隱閃動着好奇的光，

“組織內關於你身份的猜測有許多，至於目前最最廣為流傳的版本……”

“——聽說你是首領的地下情人。”

從他說出這句話后，咖啡廳進入了一瞬間的真空狀態。

頂着芥川龍之介那難掩震驚的目光，熒維持着面無表情，冷酷地給予否定的回答，

“從沒這回事，我根本不認識你們首領。”

“是這樣嗎？”

中島敦奇怪地繼續詢問，“可是，你應該就是那位小姐沒錯。”

“……”

這樣下去是解釋不完的。熒及時地選擇放棄繼續糾結於這個話題。看着面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她儘可能保持初次見面的語氣問道，

“你是港口fia的人對吧，先前針對我的通緝令是暫時中止了嗎？”

“是的。”

在白髮青年身上所縈繞着的溫和氣質，似乎與他的身份相當違和，

“通緝令是三天前突然取消的。只不過首領並未給出解釋，而是加大了對橫濱周邊的巡邏。”

“大概是被首領的行動所誤導，其他地下組織應該已經將先前的行動視為港口fia肅清地區的手段吧，這段時間也就安分下來了。”

——不，怎麼看都只是單純想殺她吧。至於突然放棄，估計也是如織田先生所說的，打算守株待兔等她撞上門去罷了。

深知其內情的熒啜了口奶茶，雖然在內心陰暗地吐槽，面上卻也沒有反駁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點頭，“這樣啊。”

大概是意識到面前少女略抗拒的態度，中島敦也就並沒有再強行交談下去。他露出歉意的笑容，同時隨手往咖啡杯里放入三塊方糖——而這一古怪舉動吸引了坐在他旁邊的芥川龍之介的注意。

眼看着兩個人就曾經孤兒生活的貧苦日子交談起來，暫時退出談話的熒也就得以隱蔽地觀察對面的白髮青年。

青年穿着一襲黑色系衣服，脖子上被巨大的帶刺項圈所束縛，膚色蒼白，身材略顯消瘦。除了衣飾上的不同外，縈繞在他身上那股巨大的彷彿為世界所抱歉的憂鬱氣場，簡直是從他骨子裏蔓生出來的，一如窗外連綿的陰雨般沉悶。

明明該是相等的年紀，但熒所認識的那個偵探社新人冒失又活潑，臉上仍帶着尚未褪去的少年稚氣；相比之下，眼前的中島敦已無疑能看出是能夠獨當一面的青年。只有那雙瞳色獨特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向外散發著柔和的善意。

“——原來你是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嗎？”

雖然意識到對面少女的視線，但中島敦並未過多在意，只當那是對潛在敵對者的觀察。在聽到芥川龍之介的身份后，他不由得露出略微驚喜的笑容，

“那太好了……事實上我方才還因為迷路，在糾結如何完成首領的任務呢。”

“那麼，這封信直接交給你就好了，偵探社的小哥，你的名字是什麼？”

“芥川。”

“我叫敦，中島敦，請把這封信交給你的社長。”

——在兩人之間所存在的，是某種獨特又輕鬆的氛圍，那是擁有相同艱苦童年經歷才能擁有的共鳴。

上個世界這兩人相看兩相厭，卻又有着謎樣默契的場景猶在眼前。不知為何，看「可能世界」的他們關係竟能這樣好，旅行者在心中莫名升起股欣慰感。

然而咖啡廳內的友好氛圍，卻在芥川龍之介打開那封信后戛然而止。

突然陷入巨大憤怒中的黑髮青年，與鎮定卻報以同等殺意的白髮青年，在幾句不明的話語過後便如多年的仇敵般廝殺在一起，真實的憎恨與殺意交纏衝撞，只幾下便將方才的溫馨撕得粉碎。

他們幾乎是同時動手的，出手的招招皆是足以一擊致命的攻擊。兩人的交手太過突然，先前的默契合拍在此時通通化為不可插入的結界，坐在他們對面的熒第一時間只來得及搶救過那兩張飄落的紙片——不知為何，她直覺認為在那上有着極為關鍵的信息。

往日裏的「漩渦」本是人們休閑避世的清凈一隅，而如今當化為戰場時，就顯得異常逼仄。

芥川龍之介那突如其來的暴怒，宛若雪崩般不可消解，身後的黑獸嘶吼着一次次衝撞向中島敦，不管不顧地衝撞着，毀滅着一切擋在它面前的事物。

然而本不該出現在室內的風與岩的元素卻同時凝聚，默契又靈活地抵消「羅生門」造成的破壞，尤其是店長所在的吧枱附近。

“……”

先前還在煩惱着文書工作，會對着熒露出心虛目光的青年似乎已經消失了。站在滿室狼藉之中，旅行者似乎又看到了另一個世界裏作為「狂犬」的fia。

而在她恍惚的那一瞬間，「虎」已經出手了。

以天花板為踏板，向黑髮青年衝去的中島敦宛若一柄開了刃的利劍。然而站在下首的芥川龍之介同樣不甘示弱，層層的布料先像是蓮花一般綻開，接着又變化為美杜莎頭上的毒蛇，直直衝向半空中的中島敦——

“風刃——！！！”

若是再繼續任由他們兩人交手，那必然是將以其中一人重傷乃至死亡為結束，這間咖啡廳屆時也將被毀於一旦吧。但在那之前出現了第三方的力量——烈風與紫電互相交纏着，從兩人的斜側方衝來，其中蘊藉的驚人力量硬生生將他們衝撞開，同時抵消掉了兩股攻擊。

芥川龍之介才一站穩，就立刻向那邊投來又驚又怒的目光，“熒，你——！！！”

落在他對面不遠處的中島敦相比起來要平靜不少，“兩位強大的異能者么……看來港口fia的情報系統該更新了。”

“你們兩個……”

方才喚出的天空之刃被熒比在身前，同時旅行者毫不留情地一人瞪了一眼，

“在一言不合動手前倒也給我先看看場合啊！！”

“我大概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為了防止兩人再大打出手，旅行者手上的劍從未放下，同時她平靜地總結道，

‘’芥川君尋找多年的妹妹，此時正在港口fia內部，而那位首領不知為何卻將她的照片寄到武裝偵探社來，同時還下達了對她的存在絕對封鎖的命令……”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能搞事的人？！之後見面時我非得揍他一頓！！！】

內心在暴躁地吐槽，熒表面上卻沒外泄出任何情緒。

她先是皺眉看向蠢蠢欲動的芥川龍之介，“芥川君，請冷靜一點。他只是個來送信的打手，真正下達命令的是那位港口fia的首領——所以即便你在此殺了他，也大概不會產生任何作用，反而會牽扯到你妹妹的安全問題。”

芥川龍之介對此並不買賬，黑色的瞳壓縮至極致，猶如野獸般緊縮着，同時厲聲給出了極其激烈的回答，“不可能，在下絕對會在此之前就——”

熒直接打斷他的話，以更大的聲音怒斥了回去，

“你妹妹還在他們手裏，你怎麼敢確定對方首領不會因為你的衝動對她做出什麼事？！到底是親人重要還是仇恨重要？！”

眼看黑髮青年有一瞬的失語，熒沒有留給他反駁的機會，直接扭頭看向另一方的中島敦，

“還有你，港口fia的信使，”

她刻意維持着冷淡的語氣，“回去告訴你們首領，不管他先前的通緝，以及這番送信的目的到底是為了挑釁還是其他，我都絕對會找他要個說法。”

“——至於那件【東西】，我也一定會親自去拿。”

“……”

中島敦防備對面黑髮青年的動作之餘，以同樣理智至極的目光打量着那邊的少女。

“我知道了，你方才的話，我都會向首領報告……以及銀小姐的照片為何會出現在信件里，我也得知道才行。”

他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動作之迅捷，甚至連門是何時關閉的都悄然無息。只有一縷微冷的風恍然拂面，才讓人意識到方才站在那裏的白髮少年已經消失不見。

“等等——！！！”

眼看代表仇人的港口fia成員離去，芥川龍之介想也不想就要追上去，卻在此之前被熒擋在了路上。

面對青年那噬人的目光，身材要矮他一頭的金髮少女卻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

“我說了，他只是個信使，即便你在此殺了他也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對你妹妹的安全造成威脅。”

“回去吧，芥川君。”

看着面前的青年緊咬着牙，仍露出不甘之色，熒神色微動，聲音也跟着輕了下來，

“——回到武裝偵探社去吧，那裏有你的同伴和朋友們，他們絕對不會對你所面臨的困境坐視不理。”

“現在的你，並非孤身一人。”

芥川龍之介沒有動，黑白分明的眼瞳直直撞進那雙燦金色的眼睛裏，

“那你呢，熒？”

“——你又是以什麼樣的立場對在下發出這樣的勸阻的？”

“你願意怎麼想都好，”

旅行者沒有絲毫停頓地回答，

“你可以認為我是你的朋友，也可以認為我是以過路之人來提議的。”

“但是，就我自己而言，我是抱着同你相似的心情站在這裏的。”

——對於那與失散的血親再次重逢的渴望，以及對致使他們分離，阻撓他們相見的存在的憎惡……

——她明明比誰都更加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