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唐僧(6)悟空住手,讓為師來!
“坐。”
王鯉伸手一引。
對面的猴子舉着棒子,愣愣不動。
王鯉整了整衣袍,安然端坐,又說:“你已經失去了最好的機會,現在不妨坐下來與我慢慢說。”
猴子動作緩慢地放下棒子,擰着眉頭,彆扭地坐在王鯉面前。
“你想要什麼?”王鯉問。
猴子面露疑惑。
王鯉一眨眼,童中隱匿的劍芒頓時展露無遺,凌厲的氣息一瞬間刺得猴子雙眼生疼,不由得讓他面色微變。
假的就是假的,就算偽裝得再像,終究也變不成真的。
王鯉:“我素來喜歡坦率說話,而且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所以,如果你告訴你想要什麼,那說不定我會同意。可你要是不說,就沒人知道你想要什麼,想做什麼,一人而為,不如眾人同行。”
猴子盯着王鯉的眼睛,雖然緊緊閉嘴,但雙唇卻又微微抿動。
似欲言而又止。
“你猜的沒錯,我的眼睛確實能看到很多東西,我能看出你不是悟空。”
猴子咬了咬牙,可這時候他的心緒變化並非偽裝失敗后的氣餒,而是被察覺之後的坦然,甚至輕鬆。
“……可我的眼睛也有很多東西看不明白,比方說你的目的。”
猴子兩肩微微鬆弛,下頜微收,眼帘耷拉,語氣低沉:“我沒有什麼目的。”
王鯉看了他幾眼,隨即點了點頭。
“我相信。”
猴子立時抬頭,表情震驚且疑惑。
王鯉沒有着急回應,而是微微仰頭,陷入回憶。
好一會兒,他才說:“這一路走來,我遇到了很多妖怪。他們要麼用計謀騙我,要麼直接使出妖風將我捲走。這些妖怪的目的也很簡單,大多數是想要吃我,剩下的……想睡我。”
猴子倏地笑了起來。
王鯉面上也泛起清波,“想睡我的,我想得通。但是那些想吃我的,我卻對他們的想法和認知始終難有頭緒。你知道為什麼嗎?”
猴子不假思索:“吃唐僧一塊肉,便可長生不老。這是很多妖族都知道的事情。”
“嗯,這句話我也聽過,但問題是,誰吃過?如果有人吃過的話,那我自己不可能不知道,而如果沒人吃過的話,那又為什麼會有這種傳言?”
“這……”猴子不可能答得上來,或者他即便知道為什麼,也不可能說出來。
“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所以我也很想知道這個傳說到底是不是真的。”王鯉語氣平靜,頓了頓后,突然道:“或許,你可以幫我試試?”
“嗯?”猴子愣住。
王鯉召出飛劍,對着自己的左臂凌空斬落。
當!
金戈交鳴,火星迸濺。
卻是猴子即使伸出棒子將飛劍擋住。
“你瘋了?”猴子不敢置信地跳起來大吼一聲。
王鯉卻問他:“為何攔我?”
猴子震驚地瞪着眼,指着他的左臂嚷道:“你要做什麼?你是想切條手臂下來給我嘗嘗嗎?”
“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猴子齜起獠牙,“我不吃人!”
“你不是妖怪嗎?”
“我……誰告訴你妖怪都是要吃人的?”
“妖怪不一定吃人,但妖怪都可以吃人。”王鯉認真地說,“你真的可以試試,我不是在故意試你,更不是在給你設計陷阱,而是我真的想知道自己的肉是否可以長生不老。”
猴子啞口無言,嘴唇翕動,好一會兒才搖着頭說:“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王鯉沒瘋,清靜道境不允許。他是真的想知道唐僧肉是否真的具有所謂長生不老的效果。
左右不過一隻手而已。
反正……又不是他自己的。
“你真的不想嘗嘗?”
“不要!”猴子很堅定。
王鯉遺憾:“那好吧,其實,我覺得這個傳言是假的,或者,半真半假。”
猴子神態苦楚地坐回地上:“我不想跟你討論這些。”
“我不是在和你討論,而是在為你講述。我認為,如果真要通過吃我來獲得長生不老,那一塊肉肯定是不行的,一隻手也許都不夠,他們應該把我囫圇地吞下去,不只要吃我的血肉,還要吃我的魂魄,這樣也許才能見效。”
猴子此時的表情難以言述。
同樣的,那些背地裏暗中窺伺或者直接光明正大地看王鯉的人,此刻的表情也大多一言難盡。
可王鯉不在乎他們怎麼想。
“你不想吃,我不逼你,以後我重新找人嘗試就是了。現在,說說你吧,你想要什麼?”
猴子有些頹然,苦澀一笑,“原本我以為這是我活命的機會,但是沒想到被你看穿了。其實就算被看穿也無所謂,你能看到,別人自然也能看到,但只要沒人說,就等於沒被看穿。”
“掩耳盜鈴,或是聚眾演戲?”
“不錯,這個天地不就是這樣嗎?看得越明,越是困惑。人人皆作湖塗,反而成了清醒。”
“那你為何不演了?”
“是你,你的眼神,還有你的威脅,讓我突然間想通了很多事情。先前我被自己的求生欲蒙蔽了雙眼,現在想來,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生路了。”
說話之際,他褪下偽裝,悟空的模樣漸漸轉換,化作一隻毛髮淺褐,面頰微黑,生有六耳,且耳旁滿是白毛的猴子。
六耳獼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後,萬物皆明。
“你與悟空一樣。”
六耳:“既一樣,也不一樣。他的命運,比我好得多。”
王鯉搖頭:“那可不一定。”
六耳動了動耳朵,“聖僧這是何意?”
“貧僧何意,你心中知曉,無須試探。往日不明則罷,今昔若還懵懂,便如凡間蟲豸。”
“那聖僧應該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在聽我們說話。”
“無妨,他們要聽,我也攔不住。不想讓他們聽到的,我也不會說。”
六耳頓顯驚詫:“聖僧倒是洒脫,可是否太過輕妄?”
“思淺則輕,荒謬為妄。我想的不少,更沒有荒唐之舉,謬誤之識,何來輕妄之說?”
王鯉從頭到尾表現得既清醒又冷靜,這讓六耳獼猴難以相信的同時,心中也不免生出欽佩之意。
這時,悟空回來了。
他在雲上便看到王鯉和六耳對坐交談,落地之後有些疑惑,眼睛幾次三番地瞟向地上那根和金箍棒一模一樣的法寶。
“悟空,打探清楚了嗎?”
“師父,了解清楚了。”悟空一番言語,將火焰山之烈說明,言辭竟然和六耳獼猴先前所講十分相近,由此也能看出六耳對悟空的了解一定十分深入。
悟空蹲在王鯉身旁道:“師父,火焰山橫亘八百里,若要過山,必先滅火,而熄滅此等火焰,最好的辦法便是找鐵扇公主借芭蕉扇。弟子方才本想逕自去找,可想到師父先前囑託,又顧念先前咱們曾與紅孩兒有過爭鬥,相比鐵扇公主不會輕易相借,於是回來與師父相商,看看您是否還有別的主意。”
從他的言語中不難看出,此時的悟空對王鯉已經有了更多的信任,甚至在出現問題之後也會自己多加思考,更能按捺性子。
三思而後行,對悟空來說,這是極好的進步。
王鯉先誇了他一番,然後說:“悟空,其實要過火焰山,也不一定要滅火。”
悟空眼眸明亮:“師父,您果真有其他主意?”
王鯉輕笑着說出兩個字。
“繞路。”
“哦?”悟空疑惑中帶着點失望,“師父,火焰山可有八百里之廣,繞路的話不知道要耽擱多久時日。”
“為師不趕時間。”
“嘿嘿,師父,你就別試探俺老孫了,你總是說,要早日取得真經,返回大唐,度化世人,消業解障。如今怎能不急?不過師父自修鍊之後,性情倒是比原來更沉穩不顯了,換作以前,師父說不定又要急哭了。”
悟空的調笑也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唐僧取經的意志當然極為堅定難以動搖,但同時他在西行路上因為各種阻攔和磨難而哭的次數也不少。
然而,那是陳玄奘,不是王鯉。
他面不改色地說:“悟空,面對困難,我們要透過現象去看本質。西行之路,真經固然重要,但對我們、對大唐百姓來說,更重要的是取回真經。”
悟空聞言頓時不解。
“師父,這兩者有何差別?”
王鯉不答,看向六耳:“你覺得呢?”
悟空這時也將目光投向這隻長了六隻耳朵的同族,眼裏的好奇幾乎快要溢出來了。
六耳沒想到王鯉還會點到自己作答,但他很快想了想便道:“聖僧所言,真經是西行的目標,但是在西行途中不能為了快速達成目標而輕易以身涉險,或者急於求快,更應當以穩妥的方式抵達大雷音寺,如此才能更有把握地取得真經,返回大唐,如此,才能以真經普度眾生。”
這般一講,悟空頓時就明白了,於是他對六耳的興趣更多了。
王鯉這時說:“目標很重要,但是我們不能忽略過程,更不能忽略了自己,因為目標不會自己實現,它需要我們。”
悟空連連點頭:“不錯不錯,師父說得很有道理!”
一旁,六耳卻聽得眸光閃動。
王鯉也適時轉頭看他:“你明白了嗎?”
“六耳明白,多謝聖僧教誨。”頓了頓,他又苦笑:“只是如今明白過來,卻還是晚了。”
“不晚。”
說著,王鯉站起身來。
“悟空,今天這路,咱們明明可以繞,但是為師不想繞,非是不撞南牆不回頭,而是想要以此告訴今後西行路上的妖怪們,既然要阻我,那就請他們先做好準備。”
悟空眼光熠熠,感覺師父似乎突然又變了。
六耳看着王鯉,感覺他不是在提醒後面劫難中的妖怪,而是在警告某個菩薩。
回身,王鯉看着六耳:“貧僧自大唐而來,收了四個徒弟,今日還想再收一個,你可願拜師?”
六耳勐地一愣,旋即迅速跪倒拜下:“六耳拜見師……”
話未說完,天上突然迅速湧現佛光,觀音瞬間降臨。
“玄奘且慢!”
六耳身軀一顫,趴在地上不敢抬頭。
悟空本想拜見菩薩,可眼看王鯉不動,他也頓時放下雙手。
死寂一般的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觀音始終沒能等到王鯉的拜見。
兩邊好似突然間對峙起來。
直到八戒等人歸來,才打破了這幾乎尷尬到凝結的氣氛。
八戒:“師父,老豬我化到了許多齋飯,您放心,都給錢了!”
小白龍:“師父,弟子找到一個泉眼,暫且搬運過來,待過了這炎炎地界,再將它還回去。”
沙僧:“師父,附近有不少人家,他們說,有個鐵扇公主每年會給他們扇風降雨,保證收成。”
三人同時歸來,各自報上收穫,隨後他們都沒發現情況的異常,於是異口同聲地拜了觀音。
如此,算是給了觀音一個台階,她也沒有自持不下。
“玄奘,你已有四位弟子,不必再收了。”
王鯉輕輕搖頭:“六耳與貧僧有緣。”
此言一出,也不知道觀音是不是突然聯想到了什麼,目光不禁微微一晃,接着舉起手來掐算一番,便以十分遺憾的語氣說道:“玄奘,貧僧算過了,你與六耳並無師徒緣分。”
這又是觀音給王鯉鋪過來的台階,若他答應不收六耳為徒,那這件事便算是過了。
可是,憑什麼你鋪了台階,我就一定要下去呢?
所以,王鯉也抬起手來,胡亂地捏了一番,便道:“菩薩,貧僧算到,六耳的確與貧僧有師徒之緣。”
至此,八戒等人也終於明白過來,師父這是和菩薩對上了。
觀音氣度沉穩,喜怒不形於色。
王鯉回過頭來面對六耳:“拜師吧!”
聞言,六耳不敢耽擱,三叩首后大聲道:“弟子六耳,拜見師父!”
此時,觀音未再出聲阻止,並非不想,而是不能。
若她這時再阻攔,那難免就有欺壓霸凌之嫌,更丟了佛門大士的麵皮。雖然某些時候佛門最不在意的就是麵皮,可那也要分時候,看對誰。
王鯉上前一步將六耳扶起,“往後你便是貧僧的五弟子,快快見過你四位師兄。”
六耳依次拜見,四人輪流回應。
此時最高興的非沙僧莫屬,他終於有個師弟了。
但同時,他們的情緒都很內斂。
觀音還在呢。
王鯉面向天空:“菩薩還有何指教?”
觀音笑了笑,揮手間將來兩隻箍兒拋到王鯉面前,“你既收徒,可叫他們帶上頭箍,此後謹守佛門清規戒律,不可逾越。”
王鯉卻揮手將兩隻箍兒打了回去。
“菩薩,頭箍只是形上禁錮,在身不在心,佛門戒律,由心從之則不必監視,貧僧有信心讓他們發自內心地去遵守。同時,還請菩薩為悟空、悟能與悟凈去除頂上之箍,以顯寬容仁慈。”
聞言,八戒與沙僧還好,只是摸了摸頭箍,沒有更多反應。
悟空則不同,他瞬間變得十分激動。從拜師至今,歷經數十劫難,他對唐僧早有改觀,也無叛逆之心,但緊箍咒的存在仍舊宛如一根尖刺,插在他的心頭,也橫亘在師徒之間。
此時王鯉出言請菩薩摘取緊箍,悟空心中釋然,頗為期待。
而小白龍和六耳也多有感激,一方面源自信任,一方面是無需身體受到束縛。
最不高興的,自然是觀音,但她終究不能有所表現。
王鯉也並不在意她此時如何作想,能夠及時取出兩個箍,那至少說明觀音早就提前準備好了要給不再化馬的小白龍也戴一個,另外屬於六耳的那個不應該是提前準備的,因為王鯉的決定對觀音而言也很突然。
如此,要麼就是觀音本身煉製或收藏了很多頭箍,否則,這個多出來的頭箍該是給誰的?
他不是觀音,猜不到這種活了不知多少年的生靈究竟在想什麼,但是想必自他而來之後,局勢的變幻已經快要讓觀音這位主持人幹得有些不順心了。
王鯉很欣慰。
這本身就是他的目的之一。
觀音看了看幾人,微笑不變地收起箍兒,“玄奘慈悲,只不過悟空、悟能與悟凈頭頂的箍兒非貧僧所煉,而是源自上古時候一位大能,既已戴上,貧僧也無法可解。不過你也莫要憂心,待到取經功成之後,三道頭箍自當為功德所破,立時可解。”
“需要功德之力?”
“不錯……玄奘,你要做什麼?”
王鯉一隻手按在悟空頭上,手掌頓時變得金光燦燦,道:“功德,貧僧有一些,地藏菩薩也給過一些。”
十世善人,怎麼可能沒有功德在身?
只是王鯉不知道該怎麼運用功德,所以一直以來沒有將它們放在心上,不過簡單的挪移運轉還是可以的。
隨着功德之力注入,悟空頓時感覺頭上的緊箍鬆動起來,於是情不自禁地喊道:“師父!動了,動了,它真的動了!”
觀音此時也不得不直言:“玄奘,心猿未定,你真要摘除緊箍?”
王鯉面不改色:“悟空心中有佛,自然解除緊箍。”
“若他再冒犯於你,你便無法可制。”
“他若再有冒犯,也是貧僧咎由自取,錯信於人,合蓋受難遭劫。”
王鯉與觀音問答,悟空眼神隨着兩人快速轉動,此時此刻,他眼裏本該屬於觀音的那份尊敬悄然地轉移到了王鯉身上。
叮!
一聲清脆響動,悟空身軀微微抖動了一下。
王鯉捏着緊箍,將它緩緩取了下來。
悟空雙目通紅,緊盯箍兒,聲音微顫:“師父!”
王鯉笑着揉了揉猴頭,“真的取下來了,你可以安心了。”
撲通!
悟空跪地,三拜扣頭,接着驀地急速衝天而起,大笑之聲響徹蒼穹。
王鯉又為八戒和沙僧取下頭箍,接着將三個箍兒揣進懷裏,道:“菩薩還有何吩咐?”
觀音木然地望着他。
王鯉寸步不讓,目不斜視。
幾個徒弟不敢吭聲,屏息凝神。
半晌,觀音道:“火焰山難度,鐵扇公主芭蕉扇難借,須有定風珠才可拿到芭蕉扇,定風珠在靈吉菩薩手中,玄奘可命弟子先去找靈吉菩薩。”
“多謝觀音菩薩指點。”
“玄奘,西行路遙,苦楚甚多,還望謹言而慎行,早日抵達西天大雷音寺,取得真經。”
“貧僧自當盡心竭力。”
觀音轉身離去,王鯉以目光相送。
片刻,八戒才憂心忡忡地道:“師父,您怎麼跟觀音菩薩吵起來了?”
“吵了嗎?”王鯉反問。
“呃……倒是沒有真的吵架,可……”
“沒有就是沒有,哪兒來什麼可是?”王鯉朝天空一看,悟空當即回返。
落地后,他緊緊抓住王鯉的胳膊,“師父!弟子多謝師父!”說著他又要拜下,王鯉急忙攔住。
“好了,悟空,往後你只要別舉起棍子打我就行了。”
悟空尷尬地撓了撓頭。
王鯉轉頭看了看眾人,道:“該啟程了。”
小白龍此時主動請纓:“師父,我去找靈吉菩薩借定風珠吧?”
“要定風珠做什麼?”
“觀音菩薩剛才說……”
“觀音菩薩所言,是指我們拿不到芭蕉扇,但問題是,我不相信我拿不到芭蕉扇。”王鯉轉頭,“悟空,知道鐵扇公主在哪兒嗎?”
“知道!”
“走!”
一行人乘雲而起,轉向翠雲山。這不是西行路途,自然不講究什麼一步一個腳印。
不多時,他們便已經能夠看到山中的芭蕉洞。
落地之前,王鯉又開口了。
“悟空先去,我們在外等候。”
“欸?”悟空一愣。
王鯉催促:“你進去后與她好言好語,不要盛氣凌人。不管他說什麼,你就訴苦借扇子,若真的打起來,也不要輕易動手。”
“師父,您這不是讓俺老孫去挨打嗎?”
“咦,悟空你變聰明了。”
“師父你變壞了!”
叨叨幾句,悟空還是跳下雲頭,往芭蕉洞而去。
王鯉此時又說:“稍後悟空定然會被打出去,屆時你們一起出手,將芭蕉洞籠罩起來,我一人去與她談。”
“師父……”
幾人剛剛出聲,王鯉當即抬手:“廢話少說,做事就行。”
不大一會兒,芭蕉洞中一陣狂風爆發,猴子帶着長音被遠遠地扇飛了。
王鯉御劍而下,待他入洞之後,幾個弟子同時出手將芭蕉洞牢牢困住。
芭蕉洞中並不陰暗,反而好似一個獨立的天地。
兩林竹蔭涼如雨,一徑花濃沒綉絨。
時見白雲來遠岫,略無定體漫隨風。
綿延寬闊的殿宇前,站着一個身穿納錦雲袍,手提寶劍,面貌嬌俏帶凶的女子。
她看到劍光中突然閃出一個小和尚,頓時一愣,可緊跟着察覺到芭蕉洞被封鎖起來,頓時又浮起凶怒之色。
“好你個唐僧,先派個猴子來試探不成,竟然直接闖到我家裏來了,簡直欺人太甚!”
說罷,她持劍而來,寒光閃爍,眼看就要刺進王鯉胸口。
然而,王鯉恍然間如同嚇呆了般一動不動,連眼神都沒來得及變化。
鐵扇公主一看,當即心道不妙。
她也是怒上心頭,一時難以自制,竟忘了王鯉雖然有修為在身,可也未曾成仙,哪兒能面對她這個修行多年的羅剎。
於是,劍尖即將觸到僧袍時,鐵扇公主只好自行停了下來。
再看王鯉,仍舊沒什麼表情可言。
她眉頭一皺:“小和尚,你嚇傻了嗎?”
王鯉搖頭:“並未驚嚇。”
“哼,你差點兒就死了,還敢嘴硬?”
“夫人,貧僧也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哦?”鐵扇公主揚眉冷笑,“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王鯉:你的確不敢殺我。
“並非如此,只是想來今日必然不順,所以考慮得多了些。”
鐵扇公主挑起劍鋒,對着王鯉的喉嚨:“今日你們休想從我手中拿到芭蕉扇,要過火焰山,我勸你們還是繞路吧!”
“夫人,你真的想好了嗎?”
“當然!”
王鯉頓了頓,直言道:“悟空你已經打了,也算是一劫,不如收手吧。”
此言一出,鐵扇公主微微蹙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好,就當你不知,但是你想清楚後果沒有?”
“哼,有何後果?”
王鯉轉頭四顧,而後又問:“牛魔王呢?”
頓時,鐵扇公主面色難看起來。
“別跟我提那頭蠢牛!”
“他不是你丈夫嗎?”
“呸!他不配!兒子他不管,家他也不要了!從今往後,我跟他斷絕關係!”
王鯉蹙眉:“他做什麼了?”
鐵扇公主收起劍來,怒沖沖地道:“他做什麼與我何干,你自己去問他!”
“好!”王鯉一口應下,“他在哪兒?”
頓時,鐵扇公主反倒愣住。
王鯉目光堅定地看着她,鐵扇公主心頭一動,道:“你真要去找他?”
“自然要去,我看夫人家庭不睦,於是心情不佳,便不想借扇子,如此,貧僧當以此着手,為夫人排憂解難,再來換一個借芭蕉扇的機會,如何?”
鐵扇公主張了張口,衝動的性情讓她想要拒絕,但王鯉的眼神卻又莫名地令她感覺到了希望。
“哼,那老牛如今心也野了,不可能回來的!”
“心似野馬,易放難收。牛魔王放縱性情,悖逆家室,貧僧不可視而不見。”
“好,他就在積雷山摩雲洞,那裏有一隻野狐狸,家財百萬,勢力不少。和尚你這一去,要麼被她手下的妖怪打死,要麼被那騷狐狸引誘,哼,這般也好,讓你去和那頭蠢牛爭風吃醋,別在我面前礙眼!”
她說得狠惡,可言語字句中又不乏關切與哀怨。
王鯉正色:“夫人放心,牛魔王若不回來跪着認錯,從今往後貧僧的姓就倒過來寫!”
丟下這麼一句狠話,王鯉御劍出了芭蕉洞。
回到雲巔,幾個徒弟七嘴八舌地問:“師父,借到了嗎?”
“沒有,但有希望而來。”他看向剛剛飛回來不一會兒的悟空,“積雷山摩雲洞,帶路!”
悟空撓了撓頭:“師父,俺老孫也不認識這積雷山。”
六耳此刻趕忙說:“師父,我能帶路。”
“哦?”
只見六耳倏地張開六隻耳朵,皮上白毛隨風輕輕搖晃,做傾聽之狀。
不多時,他指向一方:“師父,在那邊!”
王鯉贊道:“六耳好神通,走!”
一行人又再啟程。
芭蕉洞口,鐵扇公主凝眉眺望,幽幽嘆息。
積雷山路遠,途中一行人又經過火焰山,小半個天空都映着火光。
“悟空,你可知道,這是你做下的孽。”王鯉指着下方說道。
悟空一聽,頓時愣道:“師父,俺老孫從未到過此地,你可不能冤枉了好人。”
王鯉搖頭:“五百年前,大鬧天宮,壓赴老君后,你被扔進八卦爐,開鼎之後,你掀翻爐子,落了幾塊磚下來,內里余火未熄,化作火焰山。”
此話一出,悟空頓時不吭聲了,只靜靜地望着綿延的火焰山。
八戒:“好哇,原來真是猴哥乾的,你說你從爐子裏出來也就罷了,幹嘛還非要掀翻它呢?”
悟空沒好氣地說:“你若被放在八卦爐里煉上那麼些日子,時時煙熏火燎,你出來后怕是比我還要折騰。”
王鯉也想到了後世自己得到的那座丹爐。
首山之銅,出自首陽山,而首陽山是太清祖師昔日的道場,能用那麼多首山銅鑄鼎,也非老君不可為。
那座丹爐外形完好,內里卻是已經炸裂,想必就是被悟空打翻的那尊。
緣分,殊為奇妙。
不久后,積雷山到了。
與翠雲山不同,此地山嶺之間處處旌旗招展,放眼望去,多有妖精山怪合眾聚集。
“師父,俺這個大哥雖被招贅,但看起來倒是威風得緊。”悟空笑了笑,又頗為輕蔑地說:“可惜,他這棄家舍業,不知那狐狸真箇是天資絕色,還是家財動人?我看嫂子說得對,不如她直接休了這頭丟臉的老牛。”
八戒也道:“我看,八成是被那狐狸精給迷住了。”
小白龍:“也可能那狐狸真的家當異常豐厚呢?”
沙僧雙手合十:“錢財不過身外之物,美色不過紅粉骷髏。”
六耳笑道:“可人生在世名利二字,牛魔王不缺名,大概是美色與錢財皆看中,這都是利。”
議論過後,悟空問道:“師父,我們一起去找他,還是我自己先去?”
王鯉不着急回應,而是開了劍童,四處觀望。
沒幾息,他便臉色一黑。
視野共享后,王鯉道:“看到那些黑氣瀰漫的山頭了嗎,分頭行動,逐個剿滅。”
“嘶……師父,這要是打起來,怕是更難借到芭蕉扇了。”
“不怕,快去!”
“弟子遵命!”
幾人私下迅速討論一番,然後各自拿着兵器沖向不同的山嶺。
霎時間,殺聲震天,慘叫接連,不多時,便已有血氣瀰漫上升,嶺中薄霧微微泛紅。
被數十座山頭簇擁的積雷山主峰突然傳出一聲大喝。
“誰敢到我積雷山鬧事!
”
伴着洪亮的吼聲,一道黑光勐地竄出,光華散去,顯出身形。
頭戴一頂銀盔,身上一副金甲,眼光明亮如鏡,雙眉火紅似霓。一雙牛角爭天起,兩個鼻孔噴赤氣。
他這邊方一現身,立時便發現了幾人。
“好哇,孫悟空,你先前與我兒鬥了一場,敗落後請人抓了他,我還沒與你計較,你倒又帶人打上我的門來!”
悟空應聲:“嘿嘿,牛大哥,那紅孩兒之事怪不得我,只是你自己不好好教他。今日來找你,也不是老孫的主意,實在是大嫂盛情相邀,弟弟難以退卻啊!”
牛魔王一聽,兇惡的面色頓時一僵,渾身氣勢不由一弱。
但他身旁很快飛來白芒,化作綉裙女子,果真姿色絕佳。
她的臉色也不好看,但她卻抱着牛魔王粗壯的胳膊,嬌滴滴、怯生生地道:“大王,這是怎麼了嘛?”
牛魔王對此十分受用,精神當即一振:“美人無需煩惱,我這便將他們打出去!”
轉頭,他發狠道:“孫悟空,你保護唐僧去西天取經,卻在號山枯松澗害了我兒,今日又來擾我清靜,殺我小妖,看在往日結拜情分,我且饒你,你若不去,便莫要怪我出手無情了!”
悟空回道:“牛大哥,那紅孩兒左右鬧着要吃我師父,你也知我保護師父西天取經,怎能不與他對上?況且,今天是大嫂讓我來請你,可不是我自己要來的。”
玉面狐狸一聽,抓着牛魔王的手不由得緊了緊,恨不得整個人緊貼上去。
牛魔王暗罵猴子一聲,接着大喝:“胡說八道!看打!”
他這舉起混鐵棍,悟空也連忙架起金箍棒。
兩人交戰,氣勢非凡,忽地在天,倏爾在地,叫人眼花繚亂。
王鯉看了幾息便也放棄了,這般對敵實在超過他能夠借鑒的範圍。
於是,他轉眼四顧,找到六耳,飛身而下。
“師父,此地危險。”六耳一個閃身便護在他身前。
六耳的實力與悟空相同,有他在,王鯉便可放心了。
“六耳,為師也想試試,不如你在旁幫為師看看?”
“這……好吧,師父小心,弟子定當竭力護師父周全。”
“好徒弟!”拍了拍六耳的肩膀,王鯉轉頭顯出三頭六臂。
三頭,不止眼觀八方,對元神也有三倍加成,可以更加清晰地察覺到天地間的一切細節。
六臂,不止多拿法寶,更可凝聚出六倍法力。
這才是三頭六臂的真諦,若無哪吒指點,王鯉就只會用眼睛看,用手臂拿。
倒不是說後世的哪吒故意藏私,他恐怕沒有想到王鯉會真的那麼快就修出三頭六臂,況且他大概認為王鯉可以自己領悟出這些東西,就像在金兜山時,哪吒指點的時候也會嫌棄地說: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
哪吒卻是忘了,沒有人給王鯉火棗吃,讓他直接長出三頭六臂。
王鯉迎着眾多小妖執劍而上,眼中沒有害怕,反而充斥着濃濃的興奮。
話說回來,他還是第一次能夠如此大張旗鼓、竭盡全力地去殺傷敵人。
正所謂,身懷胸器,殺心自起。
王鯉修鍊劍道至今,卻沒真正殺過幾個人。
佛祖真應該趕緊起來,把那位子讓給我做。
這些小妖,大部分實力有限,與王鯉相差彷彿,那些如同仙人境界的都被六耳攔下,而境界低的,也不被王鯉看在眼裏。
於是。
劍光曜曜,劍氣森森,王鯉換着花樣盡展所學。
這些小妖若不全力以赴便只能死亡,所以一個個也都發了狠的儘力施展。
如此生死之戰,才真箇叫人興奮!
王鯉全神貫注,一身僧衣染血卻渾然無覺,面上血點濺來而不自知。
一心只顧埋頭將面前敵人擊殺,凌然劍心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釋放。
六耳寸步不離地跟在王鯉身後,他不驚訝於王鯉的實力,卻震懾於王鯉的行動。
斬妖除魔,在道在佛都是好事。
可無論道佛,能似師父一般於殺戮中毫無波動的也是少數。
更何況,隨着小妖死傷遍地,王鯉體內蒸騰而起、勃然躍出的劍道氣息也着實令人側目。
身在佛門,六耳本該擔憂,可他看着王鯉的背影,感受着王鯉的氣息,又偏偏覺得這才是王鯉本該走的最正確的道路。
“奇也怪哉,以前也沒聽說過六翅金蟬是用劍的呀?”他心中暗自思忖,幽幽苦惱。
半晌,山嶺清空。
王鯉停了下來,手中仙劍刃不染血。
身後卻鋪滿了整整一地的殘屍碎骸。
體內,劍心光芒熾烈無比,煌煌輝耀堪比大日。
劍靈之形愈發清晰,彷彿即將撥開雲霧,展露真容。
不戰不殺,無以成劍!
殺生也非汲取鮮血或魂魄之類的邪魔外道,而是於更加緊張刺激的生死鏖戰中,印證劍意、磨礪劍心、養煉劍靈。
回神,幾個徒弟除了悟空意外都來了,他們看着王鯉的眼神愈發地有了變化。
“師父,要不我們去幫大師兄將牛魔王拿下?”
王鯉搖頭,“不必。”
他御劍而起,凌空現身。
“悟空,住手!”
話落,正和牛魔
酣戰的悟空抽身而退,來到王鯉身前護着他。
見王鯉一身血跡,他連忙道:“師父,你沒事吧?”
“無妨,都是那些妖怪的血。”
“那就好,師父,你快回去看着吧,俺老孫很快就能將那頭老牛拿下。”
話雖這麼說,可悟空眼中還是有些疲累,顯然他又吹牛了。
王鯉按住他的肩膀:“悟空,你去歇歇吧。”
“師父,我……”
“不必多言,退後,讓為師來!”
悟空一聽,哭笑不得。
可王鯉卻忽地大喝一聲。
“牛魔王!”
“誰?!”山下,同樣正在和玉面狐狸吹噓自己即將拿下孫悟空的老牛不滿地抬頭。
“上來答話!”
“嘿!好你個唐僧,有點修為便不知天高地厚,看我不好好教訓你!”
牛魔王飛身而來。
悟空又要上前,卻被王鯉攔住。
面對面,牛魔王摩挲着混鐵棍,面容可怖地道:“唐僧!老牛我雖然不想吃唐僧肉,但你也別不知好歹!”
王鯉眼睛一眨,童中劍靈閃現,守護劍靈的四道劍影也隨之浮現。
撲通!
牛魔王乾脆利落地跪了下來。
“小牛不知好歹,還望聖僧恕罪!”
霎時,悟空驚得當場呆住。
地上的徒弟們,還有貌嬌心惡的玉面狐狸也都好似被凍結。
整個積雷山,瞬間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