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藍越說完問題,教室里出現短暫的沉默。
隔了一會,楚辭才將話筒從藍越手裏拿過來,他抿了下唇,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這個問題涉及我的私隱,我可不可以不回答?」
藍越沒想到楚辭會這麼坦誠,愣了兩秒后,展露出微笑,把責任攬了過去:「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的問題沒有選好。」
說完他轉身面對一眾學生:「大家還有沒有問題要問楚老師?機會難得,有的話抓緊問。」
如果不用考慮後果,陳峋真想站起來問楚辭,為什麼要去勃朗峰上拍日出,又為什麼要給他的攝影作品起那樣的名字。
XUN,峋。
發音一致,難道是巧合?
涉及私隱,又是什麼私隱?
陳峋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手背青筋鼓動,視線緊緊纏繞着講台前的楚辭,大概是眼神太過熾熱,他前排的兩個女生回頭,看到他時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人是我們學院的?」其中一個女生小聲問同伴。
「看起來不像,你看他穿西裝,應該工作了吧,不過好帥啊。」
「你說他在看誰?」
陳峋也意識到不妥,深呼吸,收斂視線,重新坐回到不易被楚辭察覺的角度。
這期間,有個女生提問:「楚老師,您為什麼選擇專註於風光攝影?」
楚辭微微歪頭想了想:「大概是因為自然更純粹一些。」
女生接受了這個解釋,繼續問:「但我們都知道,相比風光攝影,還是商業拍攝比較賺錢,比如拍時尚雜誌之類。您真的不考慮做商業攝影嗎?」
楚辭笑了笑:「應該不會。」
「不會破例嗎?」
楚辭搖頭:「我選擇風光攝影,純粹是因為個人喜好,其實……」
說到這裏楚辭頓住,抿着唇,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繼續。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說出來也沒什麼大不了。
「其實我人生有很長一段時間的低谷,就是在那時候我發現,拍照,尤其是拍攝風景,能讓我放空思緒,變得專註和安靜,我很享受這種感覺,所以才會選擇去讀攝影專業。」
「不過無論是商業攝影還是風光攝影,都沒有高低之分,選擇合適自己的才最重要。」
話音未落,教室中間一排突然傳來嗤笑聲,沒有壓低音量,因此前後都聽得很清楚。
楚辭朝發出笑聲的那人看去,那是個長相精緻的男孩,打扮時髦,嘴角勾起,一雙桃花眼微挑。看似在笑,實則眼神充滿挑釁。
楚辭皺了下眉,原本不打算理會,但那男生又笑了一聲,舉起手,用懶洋洋的聲音問:「我能問個問題嗎?」
「可以。」楚辭請前排的人把話筒傳給他,「你問吧。」
男生接過話筒,但沒有站起來。
「老師。」他雖然這麼稱呼楚辭,但語氣里半點尊重的意思也沒有,「我覺得你把自己形容得太清高了。你不接商業攝影的原因難道不是因為錢沒給到位嗎?」
「據我所知,不久前你剛剛接受Fores雜誌社的邀請,為他們的專訪拍照。雜誌社方面給你開的價格可是行業里最頂級的價格。」
邊說,男生邊豎起五根手指,向前後左右展示:「具體後面幾個零我就不透露了。」
片刻的寂靜后,教室里議論聲雀起。
楚辭摸了摸耳釘,試圖讓自己從聽不清聲音的焦躁中平靜,藍越看出他的不適,投來關切的眼神,又趕緊讓大家安靜。
那男孩似乎對這個結果很滿意,毫不遮掩臉上的得意。
楚辭深吸一口氣,直言道:「我的確接了專訪拍攝,但只有這一次,而且和錢沒有關係。」
「哦?」男孩挑起下巴,「那和什麼有關?老師,該不會又涉及你的私隱所以不能講吧?」
這也是陳峋想問的問題,不過他預感從楚辭這裏得不到答案,乾脆自己去查。
他發信息給周然:
【幫我查兩件事,一是找一幅攝影作品,名字叫《勃朗峰上的日出》,我想匿名買下來,價格無所謂。第二件事,去找Fores雜誌社問問,他們當初是怎麼請到楚辭的。】
周然秒回一個【好的】。
見時間差不多,陳峋將手機鎖屏,又朝講台上的楚辭深深看了一眼,起身從後門離開。
議論聲未平,有好事者已經在網絡上搜索Fores雜誌。雜誌的網絡版和印刷版是同步發行,楚辭拍攝的那期雜誌很快被檢索到。
不過大家的關注點似乎有些偏。
「沒想到楚老師連人像也拍得這麼帶感。」
「這個男人是誰?科技公司的CEO?好帥啊,表情凌厲,但眼神感覺好溫柔。」
「這麼帥的男人,就算讓我倒貼錢,我也想去拍。」
「這個人叫陳峋,峋的拼音不就是xun?和楚老師那幅作品是一個名字,別告訴我這是巧合。」
「莫名其妙磕到了怎麼回事?」
聽到眾人議論,那男孩得意的表情沉了下去。
坐在倒數第二排的兩個女生也看到了雜誌封面上的陳峋,對視一眼,同時朝後看去。
「我沒看錯吧。」其中一個女生點着屏幕對同伴說,「這個人剛才不是還坐在咱們後面嗎?」
楚辭沒想到場面會演變成這樣,求助地看向藍越,藍越趕緊站起來控場,在提了兩個問題后,便宣佈講座結束。
掌聲響起的時候,楚辭又一次觸到了那個男生帶着攻擊性的眼神。他不記得自己見過對方,不明白對方的敵意從何而來。
按理來說,雜誌方給他的報價屬於行業秘密,不會對外透露,那個男生又是怎麼知道?Fores雜誌社給他的出價確實很高,但事實是他根本沒拿那麼多。
「楚老師辛苦了。」藍越的聲音打斷了楚辭的思緒,他走過來,又遞給楚辭一瓶水,趁機邀請道,「中午有時間嗎,方不方便一起吃個飯?」
楚辭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突然伸出一隻手,手裏端着一杯咖啡。
楚辭抬眸,在看到是誰時,眼睛頓時亮了。
「你怎麼來了?」
「看時間差不多就過來了。」陳峋隱瞞自己根本就沒走的事,一手拿着咖啡,另一隻手握成拳,手心朝上伸到楚辭面前,然後像變魔術一樣慢動作展開。
五指伸展,手心裏是一塊奶糖。
楚辭露出像小動物一樣欣喜和雀躍的表情,從陳峋手裏拿起糖,剝開糖紙放進嘴裏,就着奶味喝了一口咖啡。
一旁,藍越見狀,不動聲色把拿着水瓶的手收了回去。
陳峋一身筆挺西裝,英俊的相貌和沉穩的氣質讓他在走進教室的那一刻起,就吸引了還未離開的學生們的目光。
眼尖的很快認出他就是雜誌封面的那個男人,頓時沸騰了。
有一個膽子大的女生走到講台前,亮出手機上的雜誌封面照問陳峋:「請問這上面的人是您嗎?」
陳峋轉眸朝楚辭看去,笑着說是。
女生隱隱有些激動,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陳峋明顯和楚辭認識,關係還很好的樣子。她忍不住把眾人的猜測問了出來:「所以楚老師的那幅作品是以您的名字命名的嗎?」
楚辭一聽,心裏有點慌,連忙否認:「不是,沒有特殊意義,你們別多想了。」
陳峋聞言,眸光深了幾分,假裝不知情地問:「什麼作品?」
楚辭只想拉着陳峋趕緊走,但藍越再次邀請他中午一起吃飯,還笑着說:「楚老師,你這次免費為我們開講座,我很感謝,這頓飯一定要請,就是在學校附近吃一頓便飯,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你朋友也一起來吧。」
「朋友」這個稱呼讓陳峋微微蹙了下眉,他和藍越對視一眼,對方的心思一覽無遺。
楚辭不好拒絕藍越的再三邀請,朝陳峋看去徵求他的意見,陳峋正要開口,突然聽到旁邊傳來一聲清脆的——
「陳峋哥哥」。
——
——「陳峋哥哥。」
楚辭感到耳邊轟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貼着頭皮炸開。他朝聲音的主人看去,心又猛地一沉。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剛才咄咄逼人,向他提問的那個男孩。
男孩換上了與方才完全不同的面孔,純良無害,目光專註於陳峋身上,帶着毫不掩飾的崇拜和愛慕。
「陳峋哥哥。」男孩用近乎撒嬌的語氣問,「你怎麼有空來我們學校?怎麼不跟我說?」
陳峋的目光也冷了下來。
男孩恍若未覺,往陳峋靠近半步:「對了,我的玫瑰你收到了嗎?那是我親手剪枝包好的。我本來想親自給你送去,但那天學校臨時有事。」
楚辭恍然大悟,原來他就是那天送花去陳峋公司的人。
男孩邊說,邊轉眸看向楚辭,露出乖巧的笑,伸出一隻手:「楚老師,忘了自我介紹,我叫紀堯。」
楚辭掃了眼紀堯伸在半空的手,沉默地轉身往講台走。他緊緊握着咖啡杯,手指太過用力,杯身都被捏出褶皺。
哥哥。
這個稱呼猶如當頭棒喝。
楚辭將咖啡放在講台上,低頭收電腦,拔U盤的時候沒拿穩,U盤掉在了地上。
藍越見狀,趕緊走過去說:「我來找吧。」
楚辭想說不用,但他發不出聲音,紀堯那聲「陳峋哥哥」在他耳邊循環播放,最後演變成嗡嗡的雜音。
他下意識摸了摸左耳,頭一次覺得聽不到也挺好。
他不想聽紀堯的聲音,也不想聽陳峋是如何回答的。
陳峋立刻捕捉到楚辭的異常,繞過蹲在地上的藍越走過去,抓住楚辭的手腕問:「怎麼了?」
楚辭甩了一下,沒甩開,藍越直起身,皺了下眉:「這位先生,你幹什麼?」
陳峋置若罔聞,低聲問楚辭:「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不知道哪個字戳中了楚辭的痛處,他猛地一甩手臂,掙開了陳峋。
氣氛瞬間僵住。
陳峋難以置信地望着楚辭,楚辭雙眼發紅,心臟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和陳峋對視一眼便飛快移開目光,轉眸看向藍越,努力擠出一絲笑:「教授,不是要去吃飯嗎,我正好有點餓。」
藍越裝作沒有察覺氣氛的異常,笑着說:「當然,就在學校外面,我帶你過去。」
楚辭點頭,輕聲說:「那麻煩了。」
藍越主動拿起他的背包:「不知道你有沒有忌口?辣的能吃嗎?學校外面新開了一家川菜館,味道很正宗。」
楚辭想了想:「好。」
聽到兩人旁若無人的對話,陳峋忍不住說:「你不能吃辣。」
楚辭每次吃辣都會胃疼,有一次差點進醫院。
楚辭的身體僵了一下,聲音很輕,也不知道在跟誰說話。
「我想試一試。」他邊說邊朝外走,「藍教授,我們走吧。」
陳峋下意識跟上,紀堯追在後面,雖然心裏很得意,但並沒有表現出來。
紀堯在樓梯口追上陳峋,仍頂着一副純良無辜的面孔說:「陳峋哥哥,你難得來一趟,我請你吃飯吧,我……」
陳峋猛地剎住腳步,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盯着紀堯。
紀堯從未看過陳峋這樣的眼神,身體瞬間被定住,無法動彈,好一會才緩過來,但頭皮還是陣陣發麻。他安慰自己,假裝鎮定地迎上去,剛開口便被陳峋打斷。
陳峋連個稱呼都懶得給紀堯,剛才在人多的地方,他礙着紀封的面子不好發作,現在覺得完全沒有必要。
陳峋的語氣比冰還要冷:「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要這麼叫我。你抱的什麼心思別以為我不知道。我還要警告你,你最好離楚辭遠一點,如果再讓我看到你接近他,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等陳峋追到樓下的時候,楚辭正好坐上藍越的車離開。陳峋看了眼車型和車牌號,快步走回自己停車的地方,開車繞着A大轉了一圈,在一家新開的川菜館門口發現了藍越的車。
他走進飯店看了一圈,大堂沒人,兩人應該是要了樓上的包間。
這個認知讓陳峋非常不舒服,但他不能貿然闖進包間,以免把氣氛弄得更僵。他把車停在飯店門口,守株待兔。
二樓包間裏,楚辭翻看菜單,有些後悔一時衝動。
菜單上紅彤彤的圖片,光看着他都覺得胃疼。
藍越倒了杯水遞給楚辭,溫聲問:「選好了嗎?」
楚辭把菜單推過去:「你點吧。」
藍越朝他看了一會,忽然問:「其實你不能吃辣的,對不對?」
楚辭感到不好意思,硬着頭皮說:「一點點應該沒問題。」
藍越提議:「還是換一家吧。」
「沒關係。」楚辭不想因為自己的關係再添麻煩,「這家就可以。」
聽他這麼說,藍越也不再堅持,只是在點菜時全部要求免辣,到最後服務員都有些無語,不吃辣還來川菜館幹什麼?
服務員離開后,楚辭捧着杯子小口喝着水,模樣把藍越逗笑了。
楚辭抬眸,目光透出些迷茫:「怎麼了?」
「沒什麼。」藍越咳了一下,把話題引到攝影上,「楚老師,其實你剛才講座的時候提到……」
熟悉的話題讓楚辭放鬆下來,菜上來后,兩人邊吃邊聊,藍越還提起了芝加哥之行。
藍越問:「我聽史密斯教授說,你以後就打算長居國內了是嗎?」
楚辭點頭:「應該是的。」
「那太好了。」區別於客套的笑,藍越的笑明顯發自內心,「以後就能有機會和楚老師多合作。」
藍越一口一個「楚老師」,楚辭很不好意思:「其實我也是剛畢業,資歷很淺,您不要叫我老師,叫我楚辭就好。」
「好,那就叫你楚辭。」藍越立刻改了稱呼,「那你也不要用您來稱呼我,這樣顯得我很老一樣。」
楚辭有些抱歉:「對不起,是我沒注意。」
楚辭坐在靠窗的位置,中途起了風,吹得他後背有些涼,便起身去關窗戶。走到窗邊,他一眼看到了停在樓下的熟悉的車,以及靠在車邊抽煙的那個人。
回到座位后,楚辭便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看一眼手機,發現屏幕上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時,又難掩失落。
藍越察覺,找個借口往窗邊走,往下掃一眼便全明白了。
他不動聲色地坐下,雖然知道唐突,但還是沒忍住好奇問道:「楚辭,你和剛才那個人……」
「嗯?」楚辭抬眸。藍越的話只說了前半句,但他知道對方想問什麼。
他放下筷子,雙手擱在膝蓋上,也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他和陳峋,到底算是什麼關係。
——
陳峋等得有些焦躁,便下車抽了根煙。
在燃起的煙霧裏,他看到了楚辭那雙發紅的眼睛。楚辭會有這樣的反應是他沒想到的。
陳峋想,楚辭這是吃醋了嗎?
前一秒還含着奶糖對他笑,紀堯一出現就立刻變了臉,賭氣一樣甩開他的手。
真是個小朋友。
不過至少說明楚辭在乎他。
陳峋勾起嘴角,這樣的想法撫平焦躁,令他身心愉悅不少。
但他不敢往深處想,比如楚辭為什麼會吃醋,是不是因為愛他。
陳峋一向很果斷,很少有這樣反覆不定的時候,而楚辭是唯一的例外。
又朝二樓看了眼,陳峋滅掉煙上了車,周然的信息也在這時發了過來。
[陳總,您說的那幅《勃朗峰上的日出》是楚先生拍攝的作品吧,據我所知目前正在芝加哥藝術學院展出,我已經託人去打聽是否能出售。因為時差的關係,可能晚點才會有答覆。
至於您說的第二件事,我和Fores雜誌聯繫了。對方表示,在一開始和楚先生接觸時,楚先生是拒絕為訪問進行拍攝的,後來他們托中間人把拍攝企劃案發過去,楚先生看完就同意了。
雜誌方還跟我透露,他們給楚先生的初始報價很高,但楚先生沒有接受,而是按照行業平均水平收費,還不到初始報價的十分之一。]
陳峋將信息來回看了兩遍,幾乎控制不住現在就想衝上樓,問問楚辭為什麼在最初拒絕雜誌社的邀請后又答應?是什麼讓他打破了堅持的原則?
顯然不是因為錢;
那會不會是因為他?
還有在講座上聽到的內容,原來楚辭喜歡拍山和日出,是不是因為兩人曾經一起爬山,一起看日出?
他記得自己曾經說過想去勃朗峰,是這個原因楚辭才會去嗎?
太多的巧合令陳峋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他靠在座椅上,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給周然回復了信息。
這個助理辦事效率一向很高,陳峋很少會催促,但這一次還是忍不住讓周然儘快。
時間在等待中顯得格外漫長。在陳峋耐心即將告罄的時候,楚辭終於從飯店裏出來了。
陳峋當即下車,看到跟在楚辭身後的藍越時,眯了眯眼,並立刻做出決定——
如果楚辭要上藍越的車,他就是強抱,也要把人抱到自己車上。
楚辭朝陳峋投去一眼,抿了下唇,禮貌地同藍越道別。
藍越笑容不減,看向陳峋的眼神頗具深意。
陳峋走到楚辭身側,接過他的背包,另一隻手牽起楚辭,無聲地宣示主權后,才輕聲說:「外頭風大,上車吧。」
作者有話說:
今天二合一,明天上午見——
感謝在2022-09-2217:30:37-2022-09-2318:03: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幾許7瓶;呵呵3瓶;非瑜非魚、暹羅、浮白、太太日萬吧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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