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探路的棋子
紀成騎着馬快速離開了,因為他看到了那個剛剛還算對他友善的老婦人帶着一大群手裏拿着扁擔鋤頭的人群正向他沖了過來。
雖然一個堂堂的錦衣衛千戶去害怕一群平民很不可思議,但是紀成看到這群人衝過來的時候腦子只有恐懼,根本生不起一點反抗的心思,所以只能逃離了。
根本不識路的紀成只能快速驅着馬在這條寬闊的大道上狂奔,但越往前走,路上的人也越來越多,逼着紀成只能慢了下來。
而在這不知不覺之中紀成來到了一個極為繁華的市場,因為人太多了,路面變得極為擁擠,紀成無奈只能下馬拉馬前進。
不過紀成倒是很喜歡現在這幅場面,他雖然是京城人士,但如今的京城卻凋敝的厲害,朝中的大臣和皇親貴族都勸着崇禎帝遷都,雖然崇禎帝每次都留中不發不去理會。
但這樣的態度已經讓許多的商家豪族選擇了南遷,所以即便是堂堂大明首府的京城,這些年下來也凋敝了許多。
紀成自小在京城長大,見過曾經無比繁華的京城,面對這樣的變化自然感到很痛心。
紀成已經很久沒看到過這種所有人都開開心心笑着參加的大集市了。
「這裏的主官一定是個相當厲害的好官!」
抱着這樣先入為主的觀念,在這種氛圍的影響下,紀成也很快輕鬆了下來,很快就感覺到了腹中飢餓。
今日紀成一大早就被從都指揮所里趕了出來,一天下來一點米水未進。
聞到了一旁街道傳來的香味,紀成不自覺的就繞進了那條傳來香味的街道。
轉進街道,紀成才驚訝的發現,眼前這一條街竟然都是做吃食的店,既有三層的酒樓,也有着擺在外面的小攤。
還算有些余財的紀成卻並未選擇街道口那家門庭若市的大酒樓,而是多走了兩步,坐到了一對老夫婦擺着的麵攤之上。
老漢在做面調湯,老婦人負責接待客人。
一個小小的麵攤,但是生意確實極好,每個麵攤上的人面前都放着一個人頭大的瓷碗,裏面滿滿登登的放着褲帶粗細的麵條,加上一種赤紅色調料和蒜末,鹽然後用滾燙的熱油一澆。
頓時一股勾人心魄的香味就從麵攤上傳了過來。
紀成就是被這股香味勾引過去的。
麵攤很小,只有五張方桌,但是生意極好,所以客人基本上都是拼桌而坐,坐的滿滿當當。
不過剛好有位穿着麻衣的漢子捧起面碗大口朵頤之後,去攤主那加上一碗漂浮着蛋花的清湯,喝完之後在桌子上拍下五枚銅錢就揉着有些撐的肚子離開了。
紀成自然就坐在了那位麻衣漢子的位置上。
雖然與幾個販夫走卒同桌讓他有些不適,但看到大家都這樣,那邊還有個穿着青衣的讀書人也坐在那吃,紀成也就不在意了。
麵攤上的老婦人也很麻溜的收走了被吃得乾乾淨淨的大腕和桌上的銅錢后,擦拭了紀成面前的桌子后,問道:
「這位官爺,我們這隻有油潑面,您要大碗還是小碗?」
身為錦衣衛,日常自然要穿着飛魚服,這套衣服在大明朝間還是很出名的,老婦人自然認得這曾經的皇家鷹犬。
「自然是大碗!」
雖然沒有聽說過油潑面是什麼東西,但是看到其餘人吃的這麼香,味道一定不差!
很快,紀成的面就被端到了他面前。學着其餘人拿着筷子把面好好的拌了一下,讓那紅色的調料迅速染紅了每一根麵條之後,紀成終於將麵條吃進了口中。
「嘶..」
吃了一口油潑面后,一股辣香加上麵條自帶的麥香味充斥到了紀成的口腔之中。
雖然自小生長與京城的紀成並不是很喜歡吃茱萸這種辣的東西,可是這碗面卻改變了他的看法。
原來吃這種火辣辣的東西竟然別有一番風味。
人頭大的面碗裏雖然只裝着半碗面,但面量對於一個成年男子來說依舊綽綽有餘。
吃完面的紀成很快就學着剛才那位漢子,去老漢那要了碗蛋湯咕咚喝完,拍下了五枚銅錢就要付賬。
可是當老婦人看到紀成付的銅錢后,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因為紀成給的銅錢都是前幾年鑄印的崇禎通寶,這種銅錢含銅量很低,又脆,質量奇差,一枚根本不值一個大錢。
一個能在西北大地上生長了幾十年的老婦人無疑是強悍且彪悍的,面對紀成這種穿了身飛魚服就敢給她壞錢的人根本不去慣着。
老婦人大聲說道:
「客官,您要給這種銅錢,起碼得給十枚,五枚根本不夠我一碗面本錢的!」
聽到這話,紀成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他覺得是這老婦人看他是外地人,想去多坑他五文錢,本身今日就攢了一肚子氣的他遇到這種事情就更加憤怒了。
「剛剛那人就付了五文,我也付了五文,有何不對?!」
穿着飛魚服而且身高八尺的紀成猛的站起來,發起怒來還是很唬人的,可惜並未嚇到那老婦人。
老婦人直接從懷裏掏出剛剛其他客人付的銅錢拍到了紀成的銅錢旁邊。
然後紀成就蔫了。
確實雖然都是銅錢,他付給店家的銅錢不僅小了一圈而且發青發灰,論質量和含銅量光從外邊就能明顯看出來不如另一枚銅錢。
老婦人拍在桌子上的銅錢,散發著金屬銅的光芒,色澤鮮亮而且個頭又大,他付給的銅錢確實不如。
當然,這也不能怪紀成。畢竟大明朝所鑄造的銅錢都是這個樣子,這一切都是因為讓大明獲利頗豐的銅政。
大明朝可以用價值二十萬兩白銀的銅,去鑄造出面額高達四十萬兩白銀的銅錢,這一來一回就是一倍的利潤。
在這種政策之下,銅錢的質量就可想而知了。
尤其是這些年鑄造出的崇禎通寶,別說遵循大明皇朝慣例——銅四,鉛錫六的比例。
現在的崇禎通寶能有兩成含銅量這都算這家鑄錢局有良心了。
紀成多掏出了兜里所有的崇禎通寶放在了桌子上,估計有一百多枚。
然後拿走了那幾枚質量極好的銅錢說道:
「我這些錢都給你,這幾枚銅錢給我可好?」
老婦人這才不高不興收起了桌上的銅錢不再去糾纏紀成。
不過也確實,老婦人這麵攤一天能賣出兩三百碗面,紀成給的錢換算成油潑面也不過十多碗,自然不會因為這十幾碗面的錢就給紀成什麼好臉色。
身着飛魚服的錦衣衛在民間其實並不招人待見。
紀成並不在乎老婦人的態度,而是一邊走着一邊拿起手中的銅錢細看。
這幾枚銅錢工藝完善,刻印明顯,一看就知道是官家所屬的鑄錢局的手藝,而不是什麼小作坊偷鑄出來的私錢。
但這就讓紀成有些摸不着頭腦,就連京城所屬的京都鑄錢局弄出來的銅錢都是粗製濫造的樣子貨,這偏遠的秦地鑄造出的銅幣卻質量上佳。
就在紀成疑惑的時候,一個穿着藍袍胸口綉着鵪鶉的年輕的九品小吏卻來到了紀成面前邀請他去旁邊的茶樓就坐,說是能為他解惑。
要按天啟年以前的大明朝,紀成一個錦衣衛副千戶,從五品的官職,而且手握着官員的生殺大權。
一個區區九品小吏的邀請,對於錦衣衛副千戶來講就是侮辱。
可惜現在是崇禎七年,錦衣衛早已不復往日風光,甚至不得不依靠他們曾經最厭惡的閹人才能苟延殘喘。
所以紀成還是跟着這個九品小吏走近了茶樓,坐在了靠街的桌子上。
「在下咸陽縣巡檢秋路,千戶到我咸陽城不知有何貴幹?」
雖然都是飛魚服,但是千戶的衣服肯定是和普通錦衣衛不同的,只不過現在錦衣衛早已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所以很多京城的官員甚至都分不清這些飛魚服外表的差別。
所以一個小小的巡檢能分辨出來這種差別讓紀成還是有些驚訝,但更令他驚訝的是,這座比長安城還要更繁華有人氣的地方就是咸陽城。
紀成滿腹的疑惑終於能找個人問,自然不會客氣,於是直接問道:
「你說這是咸陽城?但我為何沒見到城牆就進來了?」
秋路幫紀成的杯中倒滿了茶水后回答道:
「我家縣尊大人嫌棄這咸陽城的城牆阻礙了發展,索性直接將咸陽的外城牆全部拆掉了,自然見不到城牆。」
「全部拆掉?難道你咸陽就不怕匪盜寇城?」
「哈哈,我咸陽已經好幾年在境內見過匪盜賊寇了,所有賊寇都被我們咸陽軍民拒之門外,作為腹地的咸陽城哪裏會擔心匪盜寇城呢?」
聽到這紀成換了個問題,拿出那幾枚質量極好的銅錢問道:
「這些錢幣是哪家鑄錢局鑄造的?」
「咸陽用的銅錢,自然是咸陽鑄錢局所鑄造的了。」
秋路的話讓紀成臉色一變,厲聲喝道:
「我大明可從未在咸陽設立過鑄錢局的!你們可知私設鑄錢局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紀成的喝問讓全茶樓都看了過來,秋路擺了擺手讓茶樓內的人不要在意,然後才緩緩說道:
「我咸陽自然是不會私設鑄錢局的,如今的咸陽鑄錢局只不過是原來的扶風鑄錢局改了個名字罷了。」
這種解釋在紀成看來就跟沒說一樣,猛拍了下桌子大罵道:
「你咸陽縣真是狼子野心,作為一個小小的上品縣,竟然連百裡外的扶風縣鑄錢局都吞併了,你們眼中還有沒有朝廷法度?!秦政作為陛下欽點的大明第一縣令,做出這樣的事情真的是愧對陛下聖恩,簡直狼心狗肺!」
紀成的話讓茶樓內的所有人臉色都變得不渝起來,尤其是十多個身材壯碩的漢子,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就圍向了紀成,而其餘人也冷冷的看向了紀成。
就連剛才還滿臉笑容的秋路也迅速冷淡了下來,冷然道:
「在咸陽,有些話可不能亂講,不然沒人保的了你。」
聽到這話,紀成卻不屑的朝秋路啐了一口吐沫,說道:
「老子在死人堆里殺出來的錦衣衛千戶,就憑几個貨色能把我怎麼樣?!來啊,你們這群廢物!一起上!」
半柱香過後。
秋路看着被幾個壯漢狠狠按到地上爆錘到快沒有氣息的紀成,不屑的說道:
「就這還這麼囂張?我以為多厲害?先把他扔進大牢裏,這只是一個用來探路的棋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