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憶(二)
錦繡二十七年除夕,午後。
在用過午膳后,楚家大院裏就忙活起來了,下人們來回奔走,有掛紅燈籠的,有貼春聯的,有端着食盆去伙房幫忙的。
楚權則是搬着個小板凳,坐在屋子門口,看院中空曠的地方漫天白雪飄下。
王萍攏了攏身上披的裘子,站在主卧房的門口,看着那個發獃的身影問道:「老爺,你說咱家權兒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啊?」
楚忠來攪和着火盆里的木炭,說道:「這老天爺每當下雨下雪,你就要說這話,啰嗦的很。」
「可是,一到下雨他就拿個小板凳坐到那發獃,下雪天也是。他也不去堆雪人,也不去和索素、索武那兩孩子打雪仗,只是靜靜的看着。我是真擔心……」王萍回屋接過楚忠來手中的銅棒,翻攪木炭。
楚忠來打斷說道:「哎呦,夫人~你就放寬心吧,擔心什麼?擔心權兒腦袋有病?他背詩書那麼快,又懂事!怎麼可能嘛!」
「你就沒覺得他太懂事了,太聰明了嗎?根本不像是孩子心性嘛!」王萍說道。
楚忠來也覺得楚權有些太成熟了,不像他那個年紀該有的樣子,不像其他孩子一樣愛哭鬧。不過當他想到楚權抓周那日,也就心中瞭然。
他並不想夫人過於擔心,也就不打算告訴夫人,只好訕訕一笑,說道:「夫人,多慮啦!孩兒懂事早,我們不應該高興才對嗎?怎麼還愁眉苦臉起來了?」
王萍瞪了一眼楚忠來:「木炭燒的差不多了,手爐給我,我給權兒送過去。」
「裏面鋪灰了嗎?不要燙到權兒了。」楚忠來拿起手爐,朝裏面看了看,然後夾起火盆里的一塊碳火,放了進去。
「鋪過了,你比我還啰嗦!」王萍接過手爐,緊了緊裘子,出門朝檐下的楚權走去。
楚權抬頭看到王萍緩步走來,起身行禮道:「娘。」
王萍微笑的說道:「這麼冷的天,怎麼坐在外面?」說著遞過去袖中的手爐。
楚權接過手爐,沖母親笑了笑:「出來看雪。這麼大的雪,母親身子骨不好,怎麼親自出來送手爐,交給下人送來便好。」
王萍摸了摸楚權冰涼的小臉:「幾步路而已,娘親能走過來的。為什麼不在屋裏坐着,支起窗戶,也能看雪啊。」
楚權把手爐朝袖子裏塞了塞,說道:「屋內終究和屋外是不一樣的,只有吹到寒風,才像是在下雪;如果是在屋子裏,裹着被子,聽着炭火在熏爐里吱吱作響,趴在窗戶上看,那雪雖然只和我隔了一個長廊,但摸不到,感受不到,總感覺不真實。」
王萍看了看院中飄落的雪花,感覺和在屋子裏看沒什麼區別。
這時,一個清脆卻又響亮的嗓音劃過冬日的寂靜,那道聲音從剛跨過楚家宅門開始,直到跨入楚家一家人居住的院子,還繼續喊道:「楚伯伯,王嬸嬸,我來給你們送些東西!」
少女一身鮮紅色的衣裳,整個人縮在大氅裏面,在白色的雪景里格外扎眼。
少女看見院子最裏邊的房檐下,站着兩個身影,一大一小,也不走長廊,就從中間空曠的地方直接跑了過去。
看的老婦人心驚膽戰,中間地方空曠,青色的石磚上蓋滿了雪,萬一一不小心打滑,少女的門牙可就要遭殃了。
幸運的是沒有萬一,少女快步跑來,左手提着籃子,右手摸了摸楚權的小腦袋,笑眯眯的道:「小權長高了呢!」
楚權撥開少女的手,紅着臉說道:「嘉舒阿姊,你不要總是摸我的腦袋,會長不高的!」
「不會不會,以前不也經常摸嗎?我看呀,今天還要比前幾日長高了些呢!」少女彎腰看着這個可愛的小不點,「呦,長得也更俊了,長大以後不得是個美男子?可惜姐姐比你大,不然等你長大以後,一定要嫁給你。」
楚權雖然比少女矮許多,但在同齡人中算是較高的,比僅僅小几個月索武高出整整一個頭,已經有六七歲孩子的身高了。
王萍看着被少女逗紅了臉的楚權,有些無奈這小姑娘總愛戲弄自家孩子,倒不是因為不高興,而是因為只有和索素、索武以及這個姓劉的小姑娘在一起時,楚權才會像個孩子一樣。
王萍覺得可能是她和老爺第一次做父母不會和孩子相處,也可能是同齡人更聊的來吧,畢竟眼前這個小姑娘也只比楚權大五歲,比索素那丫頭小一歲,而且長得還俊俏……如果說婚事,倒也不是不可以,不如改日去隔壁劉家訂個娃娃親……楚家這位夫人思緒越飄越遠。
「娘,娘,劉嘉舒阿姊和你說話呢。」楚權搖了搖王萍的胳膊,後者這才拉回想了很遠的思緒。
「王嬸,這是我家鹵的肉,拿來給你們嘗嘗,我爹的手藝!」劉嘉舒把籃子遞了過去,籃子上蓋着一塊潔凈的白布。
王萍接過籃子,揭開白布,籃子裏放着滿滿一盤醬肉,還冒着熱氣,頓時屋檐下的長廊里香氣四溢。楚權踮起腳尖朝籃子看了看,這一幕正好被劉姓少女瞧見,少女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笑得眉眼彎彎。
「小權,長得還不夠高哦!」劉嘉舒笑眯眯的又把手搭在楚權的腦袋上。
楚權扭頭閃躲,卻還是沒有躲開魔爪。
「聞這個味道就知道,是劉家掌柜手藝,錯不了。」王萍聞了聞,把籃子上的白布蓋好,「你們兩個小傢伙有些時日沒一起玩了,你們倆先聊,我去伙房看看準備的怎麼樣了。」
臨走前,王萍遞給楚權一個鼓勵的眼神。
王萍走後,劉嘉舒摘掉頭頂的帽子,帽子是連着大氅的,一摘下,露出極為精緻的容貌,長長的眉毛,水靈的眼睛,透露着些許狡黠,嬌俏的鼻尖和紅潤的嘴唇,絕對是個美人胚子。
「你,你家酒樓生意好嗎?」
「這幾日?」
「呃……嗯!」
「小權啊,發燒燒壞腦子了?難怪臉這麼紅。」劉嘉舒眉眼彎彎笑道。楚權一拍腦袋,這才恍然大悟,酒樓這幾日都關門歇業了,而且各家都辦了年貨,應該沒有人會跑去酒樓吃飯。
「你不請我進去坐坐?」再次彎腰,看着這個小不點清澈的大眼睛。
「啊?哦,我請你在外面坐坐?我正在這裏賞雪呢!」說完,楚權跑回屋子又抱出一個小板凳,放在外面那個板凳的旁邊。「……」劉嘉舒有些無語,這大冷天的,為什麼坐在這吹冷風?
「嘉舒阿姊,請坐。」楚權坐在剛拿出的板凳上,示意劉嘉舒坐另一個板凳。
劉嘉舒提了提裙擺,這才坐下。坐在小板凳上恰好露出腳上的紅色繡鞋,倒是和她穿的一身鮮紅色很搭,腳尖的鞋面處綉着一個毛茸茸的白色繡球,靈動可愛。飄進長廊的雪花,剛好落在她腳尖不足一寸處,似乎是不忍心弄濕了鞋面。
楚權看了一眼鮮紅的繡鞋,扭頭瞥了一眼雙手捏着裙子的劉嘉舒,有點恍然大悟的道:「原來阿姊長這麼高,是因為鞋底有這麼厚。」說完,楚權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劃出大概的厚度,衝著劉嘉舒晃了晃。
「你個小屁孩懂什麼,這是怕雪水浸濕鞋子。」劉嘉舒有些惱怒的拍開放在面前的小手。
劉嘉舒蜷着腿,一條手臂橫放在雙腿上,手裏攥着裙擺;另一條手臂的胳膊肘放在大腿上,手掌撐住下巴,沖楚權眨了眨眼睛,說道:「小權,阿姊有個事想請你個幫忙。」
楚權白嫩的小臉蛋,頓時紅的像一個熟透了的蘋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