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僧人梵音
楚權在月色中站了片刻,轉身進了別院。
坐在亭中看見一個漢子,抬頭藉著月光看着院門的匾額,喃喃道:「小冬院。」
楚權看見來人有些無奈,笑罵道:「柴七!來這將軍府都四日了,怎得還認不得路?」男子聞言定睛看到院中年輕人快步走入,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嘿嘿,將軍,李老將軍的將軍府就是大啊,繞的我都找不到回來的路了。」名叫柴七的漢子撓撓頭,漢子其實也極為年輕,只是皮膚比楚權還要黑,看起來老了許多。
「這沿途過來,沒見到一個下人,燈籠沒人掛,石燈沒人點,害得我一路抹黑過來。再加上這李老將軍府上拐來繞去……」
看着漢子喋喋不休的說著李老將軍府上怎麼繞,怎麼不好找路,害得他進錯院門,讓楚權好一陣頭疼。
柴七環坐下後顧了一周,沒有見到小冬院的婢女,有些好奇的問:「怎麼小桑和小竹也不在啊?」
楚權無奈看了眼柴七,道:「你以後改改你這不認路的毛病。小桑他們應該去幫忙了,府里設宴,武將家下人本就不多,今天想必是缺人手。再加上小冬院偏僻,下人們才忘了將外邊的燈點燃吧。對了,姚十呢,怎麼沒一起回來。」
「那傢伙被兄弟們攔住灌酒,我偷跑出來的,今晚可能回不來了。」柴七拿起杯盞正要倒茶。
「前日,老將軍不是送來幾壇醉春風嗎?看你這幾日天天饞,今日我也沒喝的盡興,你去抱兩罈子來,再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下酒菜。」楚權說道。
柴七聞言,腳底抹油,來去如風,端着一碟花生米,一碟醬肉跑進院門,哪還有路痴的樣子。又跑去主屋抱了兩壇酒和兩個酒盞出來。
月光灑下,院中石燈搖曳,楚權看着盤子中切成片的醬肉,將一片肉放入嘴中,不禁有些感慨,這京城中的食物也生的這般精緻,不過也不是想的那個味道……
在邊塞的時候肉是連着骨頭吃的,哪有這般閑工夫去切,甚至都不會放什麼佐料,硬要說放什麼「佐料」的話,就是風沙吧。
一盞酒下肚,讓楚權微微皺眉道:「這酒怎的這般?」
柴七也是皺眉附和道:「這酒竟然是甜的,我以為是好酒,可哪有好酒會是甜的。京城的人把這醉春風吹的天上有地上無的,害我白白饞了好一陣,這酒能醉人?一點都不痛快!」
醉春風,只有京城人會釀的酒,也是京城文人墨客和達官顯貴最愛喝的酒,一壇要二兩銀子。
左散騎常侍郎劉誠榲曾誇讚道:十里春風難常有,琥珀光里醉消愁。狂歌痛飲虛度日,何處才能倚高樓。
民間又傳有:十里春風釀成酒,倒進碗裏能消愁。神仙聞過也暈頭,這酒要喝一大口。
楚權笑了笑,再飲了一杯。
在上樑城時,兄弟們只能喝兩文錢一壺的烈酒——燒刀子,冬天的時候一杯燒刀子下肚,整個人也就暖了,那酒辣的厲害,楚權第一次喝燒刀子,被辣的呲牙咧嘴,喝完臉都被燒的通紅。
今日,小姑娘說起了她的大黃狗,而他則想起了雪地里那隻相依為命的小狐狸……
……
楚家是西北富甲一方的商戶,楚忠來出了名的會做生意,長得憨厚。
若哪地有天災人禍,楚家不是捐糧就是捐款,逢年過節街坊鄰居都會收到楚忠來送的雞鴨米面,二十年都是如此,十里八鄉無不說楚家的好。可是天不隨人願,楚忠來夫人肚子一直沒有動靜。
直到五十多歲,才老來得子。街坊鄰居們說是楚忠來近些年積德,才讓他夫人懷了孩子。
孩子出生時,老人在檐下來回踱步。聽到屋裏一聲孩童哭啼聲,楚忠來老淚縱橫。
楚忠來給孩子取名楚來財,寓意不言而喻。
孩子九個月大的時候,咿呀出一句娘親,孩子娘親王萍笑得合不攏嘴。楚忠來則千方百計逗弄,孩子也不肯喊出一聲爹。
楚忠來出言嚇唬,不曾想小崽子一把扯下了老人幾根鬍子,疼的老人直流眼淚。
楚來財滿周歲時,楚忠來請了很多親戚,有些甚至半輩子都沒見過面,街坊鄰居自然一個沒落下。
在大堂中陳設大案,上方擺放有圖章、儒釋道三教經書各一冊,下陳放有銅錢、算盤、香囊、長劍、筆、賬冊、玉佩、鍋鏟、金銀首飾、花朵、胭脂、燒餅油果一套……足足幾十樣物件。
楚忠來婦人王氏抱來孩子,出於私心將他放在離圖章和三教經書更近的地方。
這世界上人們無非嚮往長生、權力和錢財,長生無非就是修行,而修行很難繞開三教;圖章則對應權力,寓意平步青雲,至於錢財,夫婦二人有的是,自然不會在意。
白胖的小子被放在案几上,眉心點了朱紅,可愛的緊,看到周遭圍滿了人,也不膽怯,咿呀咿呀不停。
周圍人笑說這小子可愛,等了許久,孩子才趴着去抓拿。右手捏住長劍的劍穗,左手按住道家典籍,整個人橫趴在儒、釋二教的典籍上。
所有人都說這孩子以後是萬人敬仰的修行人啊,都紛紛向楚忠來夫婦二人恭賀。楚忠來高興,命下人備了好酒好肉,招呼親朋吃好喝好。
正在所有人都吃喝時,管家趴在楚忠來耳邊說了一句:「老爺,外面來了三個怪人。」
楚忠來哦了一聲說快請進府中,今日來的都是客人。管家搖了搖頭說那三個人不願意進來,希望楚家主出府一敘。
楚忠來聞言對親戚招呼了一聲,便讓管家帶路,剛到府門口真就見到三個奇怪的人。
一年輕人蹲坐在門口石獅子的石墩上,時不時向楚家大院張望。
一中年人站在遠處陰影下,低頭看着手中書籍。
一位金光滿面的老人背靠門口紅漆大柱,盤膝而坐,面朝另一個紅漆大柱,膝上放有一根禪杖,頭頂點有戒疤一十二,雙目緊閉,左手成掌立於胸前,右手撥弄一串念珠,口中念念有詞。
遠處立於陰影下的中年人,頭戴儒巾,身着青衫,腳穿烏黑皂靴,劍眉大耳,通關鼻樑,面容英氣勃發,卻又不失儒雅氣,腰束玉帶,掛有翠綠色玉佩和彩色香囊,腋下夾有一桿錦帛所制的捲軸。手捧有一本儒家書典籍,不在意來往商旅的喧鬧,一心只讀聖賢書。
年輕人見楚忠來匆匆迎出來,便跳下石墩,對着楚忠來行道家禮。
年輕道人身着銀白色道袍,身形修長。頭帶九梁道冠,冠中安一塊無暇的美玉,雖然面容稚嫩,但是目如朗星,眉分八彩,鼻如玉柱,唇似塗朱,眉心落有一點硃砂又添幾分仙氣。銀白色道袍上綉陰陽魚,乾侃艮震巽里坤兌,手拿拂塵,背負長劍,腳蹬銀縷登雲靴。
背靠紅漆大柱的老人緩緩起身,右手握住禪杖而立,左手依舊立掌在胸前。口中誦念一句:「阿彌陀佛。」算是行禮了。
中年儒士似有感應,緩緩抬頭見到楚忠來,便合上書籍,快步行來,對楚忠來作揖行儒家禮,朗聲道:「見過楚家主。」
楚忠來一一還禮,看三人衣着,再看行禮,心中自然明了:年輕人是位道士,中年男子是位儒家先生,老人則是位得道高僧。
楚忠來邀請三人移步院中,三人皆是搖頭,楚忠來無奈,只好問出心中疑惑:「三位修士蒞臨寒舍,不知所謂何事啊?」
年邁僧人先開口道:「阿彌陀佛,施主,可先聽老衲一言?」
楚忠來點頭,道:「聖僧但說無妨。」
僧人緩緩道:「老衲近年來打坐時,總是心中悲苦,入定不得。老衲便潛心問佛,因楚家主二十年來廣施展恩德,福濟蒼生,才使我佛心生憐憫,告知老納,這柳芽縣有一大戶人家,誕下一子,這小子命數牽扯太多,一身似有三次大劫。」
僧人說完,喃喃了一句:「阿彌陀佛。」
楚忠來有些慌亂,不知如何是好。便問是有什麼大劫?在何時?怎麼化解劫數?
僧人點點頭,又搖搖頭。楚忠來見狀更是焦急,老來得子,若是僧人沒法子,難道還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不成?
僧人低垂眉目開口道:「老衲道行尚淺,只能化的了這三劫中的最弱的一劫。若是,施主覺得可,且信得過老衲,便將那孩童抱來。」
楚忠來連忙道謝,招手叫來管家,說去把楚來財抱來,但不要告知夫人,另外拿些盤纏來。
管家走後,楚忠來又抱拳看向另外二人,問明來意。
二人皆言是為同樣的事而來,中年儒士讓楚家主莫要急切,等孩童來了再說。
年輕道人卻開口說道:「貧道仙師託夢,只言三字「只化劫」,在下山前,貧道為此子求了一簽,解得是上籤也是下籤,寫有:有愧也無愧。但貧道既然已經多事求籤,便也求一個問心無愧。楚家主只需在令郎五歲時告知他「隨本心,無愧即可」。至於到底是何意,便是天機不可泄露了。」
楚忠來聞言點頭示意明白,也識趣的沒有多問。
言語間,管家抱着孩子匆匆趕來,身後跟了兩個下人,手裏端着托盤,盤上蓋有紅布。
下人始終低着頭,老管家交代過,不準抬頭不準多問,聽過就罷了,不準多嘴說出去,最好是左耳進右耳出。
楚忠來接過孩子,問僧人要怎麼做,僧人說只需讓楚忠來抱好孩童便可。
說罷,僧人輕顫禪杖,禪杖上金環嘩嘩作響,似被狂風吹拂。
老僧低垂眼目嘴中念咒,聲音極小楚忠來甚至聽不見,但看見老僧身後泛起金光,之後化作一個個金色符文圍繞僧人旋轉,僧人口中佛音越來越大,似有千百僧人一同誦經,梵音浩浩……
突然,金光大震,梵文包裹住孩童。
砰!
老僧手中禪杖崩碎,隨後化作絲絲縷縷的粉塵散入天地。
僧人劃破食指,指腹滲出一滴血液竟然是金色的,隨後滴入孩童口中。老僧不負先前的金光滿面,面容枯槁。
僧人看着孩童周身符文緩緩消散,終是雙手合十,喃喃了一句:「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年輕道人和青衫儒士見狀,對老僧深深作揖。
那孩童似乎知曉了老僧人的作為,終是啼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