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下
楚權受不了觥籌交錯間的虛與委蛇,在隨義父拜見過京城的官員后就溜出了大堂。
夏日,要比其他時節天黑的晚一些,看着夜幕漸漸降臨,應該快到酉時了。那些達官顯貴們已經喝的酩酊大醉,想必今夜多半會留宿府中,楚權也樂的如此,省的又要拋面相送。
楚權走過長廊,聽到拐角處悉悉索索的動靜,不禁有些暗自發笑。
「呀!」突然蹦出個小姑娘,扎着兩個羊角辮,肉嘟嘟的臉頰,如同一個瓷娃娃,可愛至極。
小姑娘小手做出虎爪子樣,張着缺了門牙的嘴,有點可笑。
雖然,猜到那個鬼鬼祟祟的小傢伙是李筱苒,但楚權又不想掃了她的興緻,只好裝作被嚇了一跳。
看見楚權嚇得後退一步,忍不住嘿嘿的笑起來,說道:「嘿嘿,阿權叔叔真膽小,竟然害怕小老虎。」
楚權蹲下身子,掐了掐李筱苒肉嘟嘟的小臉,說道:「原來是小糰子啊,阿權叔叔還以為是誰家的小老虎跑進將軍府呢?」
李筱苒推開楚權的手,雙手叉腰,說道:「阿權叔叔,我和你說了多少遍了,要叫我李筱苒。不要叫我糰子,糰子那麼圓,我才不要變成糰子。」
楚權笑着點了點頭,被這李筱苒可愛的模樣逗得一掃今日的疲憊。
李筱苒的大眼睛轉了轉,笑眯眯的問道:「阿權叔叔,聽說父親說你打架可厲害了,是軍隊裏的大將軍呢?那你一定會飛檐走壁吧,就那種說書先生口中的……」
說完,李筱苒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楚權。
楚權最是經不住這可愛瓷娃娃的撒嬌,單手抱起李筱苒,又捏了捏李筱苒的臉,說道:「哦?原來咱們家筱苒是想上屋頂看風景啊?叔叔當然會飛檐走壁啦,叔叔帶你看風景,那叔叔以後可不可以叫你小糰子啊?」
李筱苒想了想,裝作很無奈的樣子嘆了口氣:「唉,好吧,那就勉強答應吧……」
看見李筱苒這老氣橫秋的樣子,楚權越發打心底里覺得可愛。
楚權抱着李筱苒走出長廊到了院中,就聽見李筱苒一聲驚呼,楚權右手抱着李筱苒,左臂張開,如同雄鷹一般躍上屋頂頂。
楚權身輕如燕,在瓦片上輕點,幾次在屋頂的跳躍,便回到了他居住的別院。
最後,李筱苒和楚權坐在別院的屋頂,看着太陽下山,又看月亮升起,直到繁星掛滿夜幕,李筱苒也不說話,就靜靜的坐着,仰着小腦袋看着星星。
李筱苒突然道:「阿權叔叔,父親告訴我說,月亮和星星在詩客文人筆下有很多種叫法呢,有人把星星叫銀漢,有人把月亮叫做玉兔。」
說完,她抬頭望了望月亮,繼續說道:「可是我看過很多次月亮,今天又坐在離月亮更近的地方,怎麼看也不像小兔子啊!」
楚權摸了摸下巴,看着天邊的月亮說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傳說月亮上有一座宮殿名為廣寒宮,裏面居住着一位仙子,那位仙子獨自一人居住在廣寒宮裏,沒有人陪伴,常年孤獨寂寞。
幸好呢,她養了一隻小兔子,小兔子呢是廣寒宮中負責搗葯的仙兔,又被人們尊稱為玉兔,如此人們又把月亮叫做玉兔,廣寒宮之類的。
又比如月圓的時候像個玉器所做盤子,就把這時候的月亮叫做玉盤;像現在這樣月亮,像是玉做的弓箭,人們又把現在的月亮叫做玉弓。
李筱苒扭頭看着楚權,小臉上充滿疑惑,問道:「那個玉兔在搗什麼葯?」
楚權微微一笑,揉了揉李筱苒的頭,說道:「是長生不老葯,吃了就會像天上的神仙一樣,與天齊壽。」
李筱苒苦着小臉,有些傷心的說道:「世上真的有長生不老葯嗎?去年冬天,家裏養的大黃狗狗跑了。大黃最聽我的話了,大哥哥總是愛扯我小辮子,大黃就沖大哥哥叫,大哥哥害怕,就不敢欺負我了。」
「娘親還騙我說狗狗去找它家人了,其實我都知道,大黃死了。因為二哥哥告訴我說,狗狗去世的時候總會跑到主人找不到的地方,這樣主人就不會傷心了。」說完,李筱苒抹了抹眼角的淚花,揚起小臉沖楚權燦爛一笑。
楚權心中也想起了一些往事,不經也有些失落,捏了捏李筱苒臉頰,正要開口安慰。
就聽見李筱苒說到:「那個仙子既然這麼孤獨,為什麼不下凡間來呢?凡間這麼熱鬧,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定會不孤單。」
楚權此時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他不知道原因,也不好瞎編去騙李筱苒,李筱苒也不催促他,就靜靜的坐在楚權旁邊,數着星星,一顆,兩顆……
楚權覺得李筱苒只是隨口一提,似乎不需要他回答,但他還是認真思考着。是因為仙子不喜歡凡間嗎?還是仙子覺得廣寒宮是家,捨不得離開?亦或者是那位仙子無法離開廣寒宮?
別院的叩門聲打斷了楚權的思緒,楚權坐在屋頂上高聲應了聲。
院門被推開,有一年輕婦人提着燈籠推門而入,看見正對門的主屋屋頂上面坐着兩個身影,一大一小,頓時嚇得花容失色,房頂到地面兩丈有餘,要是摔下來……不過定睛看清男子是何人後也是鬆了口氣。
楚權抱起李筱苒一躍而下,李筱苒落地后,撲進年輕婦人懷裏,笑得極為開心:「娘親,今天阿權叔叔帶我在房頂飛呢。」
婦人寵溺的摸了摸李筱苒的頭。
來人正是李筱苒李筱苒的母親,義父次子的妻子徐思穎,楚權行禮道:「見過二嫂嫂,嫂嫂是來尋小糰子的吧?」
徐思穎微微側身作揖還禮,有些歉意的看了一眼楚權,說道:「正是,本應該讓小糰子父親來尋的,你也知道,他讀書的時候最是認真,我也不好打擾,便由我來尋了。我一猜小糰子就是去找你,正堂未尋到,就來此處了。」
說完徐思穎看院中漆黑一片,又道:「已經亥時一刻,為何不點石燈?」
楚權連忙摸出火摺子點燃院中石燈,邊忙活邊開口,「義父還在正堂陪客喝酒?次兄沒去宴席嗎?」
李筱苒拉着娘親坐到院中亭子的石凳上,徐思穎無奈的坐下,將燈籠放在腳邊,說道:「嗯,父親剛送走一些官員,留下還在喝酒的,多是陪父親出生入死上過戰場的袍澤。我夫君呢,見過各位官爺后,就回了書房了,他喜歡清凈,喜歡讀書。」
楚權坐在徐思穎對面,給徐思穎沏了杯茶。
他本以為那些官老爺應該會留在府中過夜,他也就不必相送,沒想到還是有人走了,那他這個算是宴會半個主人的傢伙,未免顯得有些太過失禮了些,畢竟這次宴會是為他和義父凱旋擺的慶功宴。
徐思穎接過茶抿了一口,似乎看出他的顧及,開口道:「沒事的,父親不在意這些。」
楚權看了眼徐思穎,微微點頭。
徐思穎看着眼前的少年,這個比他只小四五歲的少年。她聽說過這個年輕將領的故事,很難想像這個只有十九歲的少年童年經歷了什麼。
京城中的富家子弟各個皮膚白凈,而眼前的少年皮膚黝黑,常年被沙礫摧殘,但是,儘管如此依舊可以看出他長得俊逸非凡。
「阿權,如今已經回到家了,你可以放鬆下來的。」徐思穎看着坐的筆直的少年,心中難免有些心疼。十一年未曾離開邊塞的年輕人,騎了十一年的馬,握了十一年的刀劍……
楚權微微點頭。徐思穎見其只是微微點頭,只能無奈一笑,「哦,對了,還有一件事,馬上到中元節了,明日你叫下人量好尺寸送到我院中,我去成衣鋪做幾件衣服。」
楚權開口對徐思穎道了聲謝。
徐思穎擺了擺手道:「謝什麼,都是一家人。」
說完,抱起早已趴在石桌上,睡着的李筱苒,而李筱苒被這一抱吵醒,揉了揉眼睛問是不是要回去,婦人溫柔點頭。
李筱苒從娘親懷裏跳下,撿起腳邊的燈籠,牽着婦人走出別院,還不忘沖楚權擺擺手:「阿權叔叔早點休息。」
楚權把二人送到院門口,蹲下身捏了捏李筱苒的臉,說道:「小糰子也早點休息。」
徐思穎歉意一笑,道:「這幾日多有麻煩。」
楚權起身搖搖頭,低頭看着李筱苒說道:「小糰子喜不喜歡阿權叔叔呢?」
李筱苒重重點頭。楚權笑着摸了摸李筱苒的小腦袋:「那小糰子以後可以經常找叔叔來玩哦!」
目送母女二人離開,看李筱苒一手牽着母親,一手提着燈籠,蹦蹦跳跳。而婦人則是溫柔的笑,時不時叮囑李筱苒兩句:小心點,不要摔倒了。
楚權靜靜站在院門口,看二人遠去,直到那一點燈火徹底消失才回過神來。
他想到了過去,想起娘親在他夜裏睡不着時唱的歌謠:阿母阿父盼啊,盼得你快快長大呀,不要害怕呀,阿父保護你啊,不要失落呀,阿母給你唱歌謠啊,快快長大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