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逃亡（Ⅱ）
轟鳴聲由遠及近地響徹着，蓋過了億萬雨滴臨死時發出的凄厲哀嚎。
漆黑的巨獸蜷縮起尖牙利爪，蟄伏在堅硬的水泥平台上。
一隻腳從巨獸敞開的鋼鐵腹部中伸了出來，重重地踏在濕潤的地上。
“晚上好，夜之城。”下車的女人對着夜色中明亮的燈火問一聲好，輕輕跺了跺腳，風雨托起她紅色的短髮，在夜色中舞動着，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
“好大的雨啊……”
羅威納五指張開，向前平攤着，把雨點的屍骸都匯聚到手心裏。
“跟我在這裏裝什麼文藝少女呢？”比特跟在羅威納的身後離開了浮空車，眼瞅着眼前反差極大的情景，他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嘲諷冤家對頭的機會。
“閉上你的臭嘴，老娘偶爾觸景生情一下不行？”羅威納一邊咬牙切齒地說著，一邊把掌心中沾染的雨水遺骸，全部甩到比特那張令人厭煩的臭臉上。
“你們兩個，今晚就別吵了。”
怒雷在平地之上炸響，卻不見明亮閃電的絲毫蹤影。
柏洛斯不再刻意地壓低自己的聲音。
今晚的他情緒格外地異常。
梅麗莎最後一個離開了浮空車，注視着屹立在雨中的三名隊友，思緒萬千。
出於各種考量，她選擇暫時保持沉默。
“我們的獵物呢？找到了他的蹤跡了嗎？”羅威納不再執着於與比特在言語上一較高下，眨眼之間，就進入了執行任務的狀態之中。
“放心吧，他身上那滲入骨髓中的腥臭味道，滔天的雨水也沖刷不掉。”比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主要是對着新人梅麗莎解釋着。
“檢查裝備。”柏洛斯淡淡地說著，語氣中包含着無可違逆的強硬。
“是。”
羅威納，比特，包括梅麗莎在內，三人都遵循隊長的指令，低頭檢視起自己身上攜帶的各種裝備起來。
半分鐘過去了，暴雨依舊在持續朝着大地傾瀉着彷彿無盡的怒火。
柏洛斯微微抬頭，看着烏雲密佈，疾風驟雨的天空。
今晚，看不見月亮與星空。
來自深淵的無垠之海牢牢地倒掛在夜之城的上空。
整座城市彷彿都被困在了險惡的幽冥之中。
真是個適合獵殺的好日子。
嘴角勾起一絲嗜血的弧度，柏洛斯握緊了手中的利刃與火炮，從高聳的天台之上助跑起跳，一躍而下。
一共四道漆黑身影，一前一後地在夜空之中穿梭着。
如同不詳的烏鴉，飛翔在夜空之中，正在高昂地鳴唱死亡。
獵人已經全部就緒。
獵殺，開始了。
◎
“怎麼了？”
銀髮的女孩一隻手扯了扯身邊男人的衣袖，輕聲詢問着。
“沒事。”
雅威正捧着一大杯爆米花，輕輕收回了投向窗外的目光。
電影快要開始了，他們正在排隊着，準備等候入場。
“約會要專心一點嘛，儀式感！儀式感！”希怛另一隻手正握着溫熱的奶茶，一邊說著，一邊小口小口地品嘗着。
“明明都有超夢了……”
“都說是儀式感啦！就得要悄咪咪地在昏暗的環境中，肩膀挨着肩膀，一起欣賞大熒幕上放映的影片才有味道！”
“好好好……”雅威最後瞥了一眼窗外那四道正在消失在風雨中的漆黑剪影，轉而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希怛身上。
“話說，這部電影是講什麼的？”
“一場盛大的逃亡，男主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在新的家園，獲得救贖的故事，據說很有淚點哦。”希怛扯着雅威的衣角，搖搖晃晃地走進了放映室里。
“現實題材？”
“題材是關於現實問題的，不過是以動畫片的形式。”
“動畫片？”雅威挑了挑眉毛，“那更像是童話了。”
“別挑三揀四的了，快讓我坐進去。”希怛拍了拍雅威的屁股，腳步輕快地走進了靠里的座位。
放映室的燈光熄滅了，電影即將開始。
雅威把大杯的爆米花擱在自己的腿上，杯口衝著希怛，方便她在黑暗之中，也能隨手拿起一把美滋滋地品嘗。
做完一切，他懶散地靠在舒適地椅背上，看着屏幕上一閃而過的片名，心中思緒漸起。
片名《逃亡》，真是夠貼切的。
雅威輕輕笑了一下，抓起一顆飽滿的奶香味爆米花，扔進嘴裏，用牙齒將它咬得粉碎，屍骨無存。
◎
一顆接着一顆下肚。
意識從即將觸底的深淵之中逐漸上浮着。
迪拉看了一眼膠袋子中最後幾顆璀璨的藥物，輕輕嘆了口氣。
一切都將要結束了。
他已經沒有力氣去奔跑了。
現實的重擔壓垮了他的脊樑，挑斷了他的筋骨。
他是斷腿的赫爾墨斯，過往的神力已經不再。
無盡的獵殺正在追趕着他。
窮凶極惡的獵犬們正噴湧出惡臭的鼻息，在他的身邊環繞着。
逆着狂風和暴雨，迪拉一步步地走着，回到了那個位於彎折的小巷盡頭，破敗不堪的小屋之中。
屋子裏面沒有一點裝飾，沒有窗戶，沒有廁所，只有一張正對着房門口的簡單小床。
迪拉跪在地上，從床底下摸出兩個罐子出來。
這些就是他在世上最後的留戀了。
迪拉把手放在衣服上來回擦拭乾凈之後，才緩緩地撫上了罐身上貼着的兩張相片。
一個頭髮稀疏的老人，一個笑靨如花的女人。
在自己死去之後，將不再有人還記得他們了。
這是他們活在這世界上的最後一點物質上的留存。
兩張相片，兩罐骨灰。
“哈。”
迪拉笑了，從喑啞不可聞的輕笑，到癲狂響徹的大笑。
他跪伏在地上，如痴如狂。
“咚咚咚。”
房門被敲響了。
今晚，有人來訪。
迪拉笑着，小心翼翼地把兩個罐子藏回原位后，才緩緩地站起身。
今晚暴雨如注。
真是可惜，來不及見到那美麗月亮的最後一眼了。
迪拉收斂了笑意，全身活動着，一點點喚醒那心中藏匿的險惡凶獸。
他從來不打算坐以待斃。
即使是面對夜之城最頂尖的獵殺者們。
他也要鼓起鋒利的牙齒，狠狠地在他們身上撕扯、咬下一塊肉來。